山高水远路何方（七）
到了人群之外，听见中间有人哀嚎不断，李希言跳高蹦低，却仍瞧不见里面情形。于是一矮身钻进人群中间，往当中瞧时，不禁一怔。只见地上躺着一人，双手抱住右腿膝盖断处，不住痛声哀叫，正是方才在包子铺里遇见的那位老人。
李希言心想：“这老人方才还是好好的，怎地这片刻工夫，就摔断了腿？咦？那小女孩呢？”他颇通医术，正要上前替老人治伤。
却听一人说道：“他的腿是被人打断的。”众人一听，顿时气愤交加，纷纷道：“谁这么狠毒，对一个老人痛下毒手？”
先前那人道：“我刚才听到一声惨叫，跑出来一看，远远就瞧见这老伯躺在地上，一个醉酒的邋遢汉子从老伯身边摇摇晃晃地离去，心想定是他打伤了人便要逃走，当即就追了上去。说也奇怪，那醉鬼走得不快，我追出去一里多路，但还是追丢了。”众人议论纷纷，皆说那醉汉大大
李希言心想：“他们说的醉汉，多半是在包子铺里独自饮酒的年轻人。听那乡民所言，倒非亲眼见到那年轻人打断老伯的腿，这其中说不定有所误会。”
突听一人大声道：“这位老伯伤势严重，哪位乡亲快去请来郎中，替这位老伯治伤。”已有几名乡民应声，往镇上去请郎中。
李希言听声音耳熟，转目瞧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脸黑如炭，身边跟着两个黑衣汉子，正是方才在包子铺里遇见的那三位黑衣人。原来他三人刚出镇子不远，听到镇子里传出喊叫声，知道必定出了事情，因此去而复返。
只见他三人挤开人群，走到老人身边。老大蹲下身子，拍拍老人肩膀，安慰道：“老伯，郎中马上就到，你且忍耐片刻。”老人口中不住呻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以示感激。
李希言本待上前替老人治伤，但突然想起自己身边没有治伤的药物，冒然施救，只是徒然增添那老人痛苦，只好等待镇上郎中到来，迈出的步子又悄悄收了回来。
只听老二说道：“大哥，我记得这老伯身边有个孩子，怎地不见了那小孩？”人群外立刻有人喊道：“那边墙角坐着一个小孩。”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墙角处坐着一个小孩。老二身在人群当中，瞧不见那孩子，当即大声道：“哪位好心乡亲，快抱他进来！”
人群散开，已有人将那孩子抱了进来。那孩子见了老人这副惨状，却不哭不闹，便似个没事人儿一般。众人见了，不禁暗暗称奇。老三大声道：“孩子，可瞧见将你爷爷伤成这样的坏人长得什么模样？叔叔去抓坏人。”只听那孩子平静地道：“我爷爷早死啦！”众人闻言，眉头一皱，均觉这孩子未免天性凉薄，竟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老三蹲下身子，抚着孩子肩膀，说道：“孩子，你爷爷没死，待郎中来了，替他治好伤处，便能陪你玩啦。”却见那孩子用力摇了摇头，仍是说道：“我爷爷死啦，再也不能陪我玩啦。”老三怔住，目瞪口呆瞧着面前孩子，说不出话来。
老二见这孩子始终只说自己爷爷已死，暗觉奇怪，指着地上老人问道：“孩子，他不是你爷爷吗？”那孩子仰起小小脑袋，点了点头。
老三忍不住问道：“那这人……”老二摆了摆手，蹲下身子，向那孩子温声道：“你认得这人吗？”那孩子摇了摇头。老二又问道：“你家住何处，如何出来的？”那孩子便将自己如何跟着老人到此之事说了一遍。
他年纪尚小，口齿似不甚灵便，说起话来又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如何与家中小猫逗趣，一会儿又说路上遇见一位长得如何好看的姐姐。老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遇到说得不大清楚之处，详加询问，细细推敲他前言后语，为他补述清楚。两人如此一问一答，说说停停，直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原委说得七、八分明白。
原来这孩子出身于奉天城内一个大户人家，平日里的玩伴只有一只猫儿。那日午后，他与猫儿在后花园中嬉戏。忽见猫儿窜到墙边一株树上，跳上高高院墙，跳出院外。他情急之下，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在街上找寻猫儿。恰巧遇见这老人经过，上前向他打听猫儿去向。老人指着城西方向告诉他，确曾见过那只猫儿往城西逃去，要带他前往找寻。
一路寻到奉天城西门处时，仍不见猫儿踪影。眼见要出城门，他心下隐隐不安，向老人道：“我回去啦。”老人拦住了他，说道那猫儿定是在城里住得久了，闷闷不乐，逃到城外散心去了，想是便在前面不远，倘若他不肯出城去找，便再也瞧不见猫儿。又向他说起那猫儿孤身在外如何可怜、如何凶险，最后道：“你肯不肯跟我出城？再不走，我可要走啦。”作势欲行。他微一犹豫，终于点了点头，跟着老人出了城门。
眼看着越走越远，回头看时，奉天城高大的城楼已然遥不可见，却始终没能寻到猫儿身影，他心下害怕，便要回去。只见老人脸色一沉，冷冷道：“回去？还回得去吗？”他顿时一呆，随即“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嚷着要回去。老人说什么也不许他回去，威吓着要打要杀。他心下害怕之极，不敢哭闹，只得跟着老人赶路。
天色向晚之时，二人行到一座小山前。上得山来，见山林之中空出一片，建有几间木屋，四周围着篱笆，向那木屋走了过去。走到篱笆近前，突然闻到一股奇异臭气，原来屋旁尚有几处栅栏，圈养着猪羊之类牲畜，当中粪便遍地，臭气熏天。他连忙双手捂住口鼻，连声叫道：“哎呀，好臭呀！咱们快离开吧！”老人也不理他，径往中间一间木屋走去。其时天色渐黑，他不敢独自一人留在当场，只得紧跑了几步，又跟在老人身后。
进到屋内，见屋内之物凌乱不堪，但杯碗桌凳，一应物事，俱是完好。他面露嫌弃之色，叫道：“这里脏死啦！我不要留在这地方。”老人瞪了他一眼，伸出衣袖在桌凳上随手擦了几下，抱着他坐了上去，又从墙边木柜里取了一盘面饼，分了一些给他吃了。出了木屋，自外面将他反锁在屋中。他便独自一人提心吊胆地在木屋中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二人继续赶路。经过一处村落，老人向村里人买了几件旧衣裳，要他穿在身上，在路边掘了个洞，将他身上换下的衣服埋入坑内。一路上，他不时哭闹着要回家，倘在僻静无人之处，老人便威吓于她，教他心中害怕而不敢哭闹，遇到人多之处，便好言相哄，骗得他不再哭闹。如此一路向西而行，越走越远。这日一早，二人到了小庄镇上。
人群中有性子急躁之人，听得糊里糊涂，早已感到不耐。但得知那老人竟是个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自己等人一时不察，被他蒙骗，怜悯之心登时尽去，又惭又怒，对那老人破口大骂。一时间众人纷纷痛骂那老人，说他生而为人，却作此恶业，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诸般折磨，永世不入轮回。几名曾从人贩子手中买来孩子继承香火的乡民，默默从人群中离去。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郎中来了。”只见那手中提着一个药箱，从人群中挤进，走到老人身前，便要蹲下身去为老人诊治。老三一把抓起那郎中，拉到一边，大声道：“还治什么治！这等恶人，合该教他痛死才是。”那郎中猛然被他拉到一旁，不知该当上前医治伤患，还是就此离去，怔怔站在当场，神情甚是尴尬。
三人又问起打伤老人之人，那孩子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只听得出是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出手将他打伤。再问下去，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便什么也问不出了。人群中传出“嘿”的一声轻笑，听声音似是一名女子。李希言往声音来处瞧时，却不见那出声之人。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远远听到一人大喝道：“退开！”随即人群外起了一阵骚乱，惊呼喊叫声中，人群纷纷向两边躲开，只见一队人马闯了进来。来者三十余人，一人官差打扮，余人皆是一身戎装，显是大秦军士。却听那孩子欢声叫道：“蒙云哥哥！蒙云哥哥！”
李希言心想：“这老人方才还是好好的，怎地这片刻工夫，就摔断了腿？咦？那小女孩呢？”他颇通医术，正要上前替老人治伤。
却听一人说道：“他的腿是被人打断的。”众人一听，顿时气愤交加，纷纷道：“谁这么狠毒，对一个老人痛下毒手？”
先前那人道：“我刚才听到一声惨叫，跑出来一看，远远就瞧见这老伯躺在地上，一个醉酒的邋遢汉子从老伯身边摇摇晃晃地离去，心想定是他打伤了人便要逃走，当即就追了上去。说也奇怪，那醉鬼走得不快，我追出去一里多路，但还是追丢了。”众人议论纷纷，皆说那醉汉大大
李希言心想：“他们说的醉汉，多半是在包子铺里独自饮酒的年轻人。听那乡民所言，倒非亲眼见到那年轻人打断老伯的腿，这其中说不定有所误会。”
突听一人大声道：“这位老伯伤势严重，哪位乡亲快去请来郎中，替这位老伯治伤。”已有几名乡民应声，往镇上去请郎中。
李希言听声音耳熟，转目瞧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脸黑如炭，身边跟着两个黑衣汉子，正是方才在包子铺里遇见的那三位黑衣人。原来他三人刚出镇子不远，听到镇子里传出喊叫声，知道必定出了事情，因此去而复返。
只见他三人挤开人群，走到老人身边。老大蹲下身子，拍拍老人肩膀，安慰道：“老伯，郎中马上就到，你且忍耐片刻。”老人口中不住呻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以示感激。
李希言本待上前替老人治伤，但突然想起自己身边没有治伤的药物，冒然施救，只是徒然增添那老人痛苦，只好等待镇上郎中到来，迈出的步子又悄悄收了回来。
只听老二说道：“大哥，我记得这老伯身边有个孩子，怎地不见了那小孩？”人群外立刻有人喊道：“那边墙角坐着一个小孩。”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墙角处坐着一个小孩。老二身在人群当中，瞧不见那孩子，当即大声道：“哪位好心乡亲，快抱他进来！”
人群散开，已有人将那孩子抱了进来。那孩子见了老人这副惨状，却不哭不闹，便似个没事人儿一般。众人见了，不禁暗暗称奇。老三大声道：“孩子，可瞧见将你爷爷伤成这样的坏人长得什么模样？叔叔去抓坏人。”只听那孩子平静地道：“我爷爷早死啦！”众人闻言，眉头一皱，均觉这孩子未免天性凉薄，竟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老三蹲下身子，抚着孩子肩膀，说道：“孩子，你爷爷没死，待郎中来了，替他治好伤处，便能陪你玩啦。”却见那孩子用力摇了摇头，仍是说道：“我爷爷死啦，再也不能陪我玩啦。”老三怔住，目瞪口呆瞧着面前孩子，说不出话来。
老二见这孩子始终只说自己爷爷已死，暗觉奇怪，指着地上老人问道：“孩子，他不是你爷爷吗？”那孩子仰起小小脑袋，点了点头。
老三忍不住问道：“那这人……”老二摆了摆手，蹲下身子，向那孩子温声道：“你认得这人吗？”那孩子摇了摇头。老二又问道：“你家住何处，如何出来的？”那孩子便将自己如何跟着老人到此之事说了一遍。
他年纪尚小，口齿似不甚灵便，说起话来又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如何与家中小猫逗趣，一会儿又说路上遇见一位长得如何好看的姐姐。老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遇到说得不大清楚之处，详加询问，细细推敲他前言后语，为他补述清楚。两人如此一问一答，说说停停，直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原委说得七、八分明白。
原来这孩子出身于奉天城内一个大户人家，平日里的玩伴只有一只猫儿。那日午后，他与猫儿在后花园中嬉戏。忽见猫儿窜到墙边一株树上，跳上高高院墙，跳出院外。他情急之下，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在街上找寻猫儿。恰巧遇见这老人经过，上前向他打听猫儿去向。老人指着城西方向告诉他，确曾见过那只猫儿往城西逃去，要带他前往找寻。
一路寻到奉天城西门处时，仍不见猫儿踪影。眼见要出城门，他心下隐隐不安，向老人道：“我回去啦。”老人拦住了他，说道那猫儿定是在城里住得久了，闷闷不乐，逃到城外散心去了，想是便在前面不远，倘若他不肯出城去找，便再也瞧不见猫儿。又向他说起那猫儿孤身在外如何可怜、如何凶险，最后道：“你肯不肯跟我出城？再不走，我可要走啦。”作势欲行。他微一犹豫，终于点了点头，跟着老人出了城门。
眼看着越走越远，回头看时，奉天城高大的城楼已然遥不可见，却始终没能寻到猫儿身影，他心下害怕，便要回去。只见老人脸色一沉，冷冷道：“回去？还回得去吗？”他顿时一呆，随即“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嚷着要回去。老人说什么也不许他回去，威吓着要打要杀。他心下害怕之极，不敢哭闹，只得跟着老人赶路。
天色向晚之时，二人行到一座小山前。上得山来，见山林之中空出一片，建有几间木屋，四周围着篱笆，向那木屋走了过去。走到篱笆近前，突然闻到一股奇异臭气，原来屋旁尚有几处栅栏，圈养着猪羊之类牲畜，当中粪便遍地，臭气熏天。他连忙双手捂住口鼻，连声叫道：“哎呀，好臭呀！咱们快离开吧！”老人也不理他，径往中间一间木屋走去。其时天色渐黑，他不敢独自一人留在当场，只得紧跑了几步，又跟在老人身后。
进到屋内，见屋内之物凌乱不堪，但杯碗桌凳，一应物事，俱是完好。他面露嫌弃之色，叫道：“这里脏死啦！我不要留在这地方。”老人瞪了他一眼，伸出衣袖在桌凳上随手擦了几下，抱着他坐了上去，又从墙边木柜里取了一盘面饼，分了一些给他吃了。出了木屋，自外面将他反锁在屋中。他便独自一人提心吊胆地在木屋中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二人继续赶路。经过一处村落，老人向村里人买了几件旧衣裳，要他穿在身上，在路边掘了个洞，将他身上换下的衣服埋入坑内。一路上，他不时哭闹着要回家，倘在僻静无人之处，老人便威吓于她，教他心中害怕而不敢哭闹，遇到人多之处，便好言相哄，骗得他不再哭闹。如此一路向西而行，越走越远。这日一早，二人到了小庄镇上。
人群中有性子急躁之人，听得糊里糊涂，早已感到不耐。但得知那老人竟是个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自己等人一时不察，被他蒙骗，怜悯之心登时尽去，又惭又怒，对那老人破口大骂。一时间众人纷纷痛骂那老人，说他生而为人，却作此恶业，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诸般折磨，永世不入轮回。几名曾从人贩子手中买来孩子继承香火的乡民，默默从人群中离去。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郎中来了。”只见那手中提着一个药箱，从人群中挤进，走到老人身前，便要蹲下身去为老人诊治。老三一把抓起那郎中，拉到一边，大声道：“还治什么治！这等恶人，合该教他痛死才是。”那郎中猛然被他拉到一旁，不知该当上前医治伤患，还是就此离去，怔怔站在当场，神情甚是尴尬。
三人又问起打伤老人之人，那孩子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只听得出是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出手将他打伤。再问下去，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便什么也问不出了。人群中传出“嘿”的一声轻笑，听声音似是一名女子。李希言往声音来处瞧时，却不见那出声之人。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远远听到一人大喝道：“退开！”随即人群外起了一阵骚乱，惊呼喊叫声中，人群纷纷向两边躲开，只见一队人马闯了进来。来者三十余人，一人官差打扮，余人皆是一身戎装，显是大秦军士。却听那孩子欢声叫道：“蒙云哥哥！蒙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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