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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常德城里空前轰动起来了!

    街前巷尾、码头车站,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或三三两两头挨在一起,闲谈着今天中午青帮与麻阳船帮将要在南门码头举行比武的事。城中有好几处地方支起了耍钱的摊子,他们把青帮与麻阳船帮比武的事当着一次挣钱的好机会。支摊的桩家们,迫不及待地开始扯着嗓子吆喝了。摊前已围了不少嗜好耍钱的男子们,他们将手里的纸币抛向桩家,嚷嚷着就押青帮。他们毫无疑问地相信,青帮一定会赢得这场比武。

    下南门码头城门下,一排桌子铺着浅灰兰色桌布。几位留着长须的长者坐在桌前,目视停在码头边的几艘船上。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俨然像对待一场大考。

    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洪老七带着一帮人站在麻阳船边,朝得意洋洋的冥天质问,说青帮制定的比武规则显然不公。这不叫比武,分明是为难麻阳船帮。然后他指向桌前的那些长者,希望长者们停止这样不公正地裁判,不要坏了常德帮会比武的名声。由于洪老七对青帮指责,引得在码头上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开始起哄,他们纷纷数落起了青帮的横蛮无理。

    冥天对所有人地指责并不在意,他朝昂首站立在船头上的滕迟墨挑衅似地问,麻阳船帮是否有这个胆量应对这场比武。冥天的话刚说完,码头上围观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有人在高喊不怕青帮,要麻阳船帮应了这场比赛。

    船上的水手们对青帮这样的比武规则感到十分震惊,他们心里都在诅咒青帮冥天心藏坏水。当早些时候冥天向麻阳船帮宣布比武方式时,滕紫轩就感到了对此事的绝望。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青帮又已经把麻阳船帮逼到了一条死胡同里,答应与对方比武,结果将是众人预先已知的必败无疑。拒绝青帮,麻阳船帮的出路将会越来越艰难起来。滕紫轩一万个没有想到,冥天会出此狠招,使麻阳船帮没比先输。

    艄公想,这冥天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如果这事薛之恒没有参与出谋划策的话,冥天还真有掌控局势之才,他把大家所想要的结果一切都握在自己掌控之中。他朝紫轩的身边挤了挤,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紫轩,对紫轩说,不用这样紧张,不就是一场比武吗,就是输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说不定正是我们麻阳船帮最好的结局呢。

    滕紫轩惊愕地看着艄公,他没想到此时的艄公会是这样的去想这件不公不平的事情。他知道艄公是极力主张与青帮合作的,问题是青帮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赢得这场比武,这对麻阳船帮的名誉损失太大了,以后迟墨又怎样面对一个横蛮的合作者?从内心上讲,紫轩也同意与青帮合作,但他不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他看了看志在必得的冥天,又看了看昂首挺胸傲视前方冥天的迟墨,在紫轩的心里,此时的迟墨就像一座大山屹立在船头。于是,他决定孤注一掷,就是与他们合作,也决不能输了这场比武。

    滕紫轩疑惑地看向了艄公,而艄公给予他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他是在鼓励他:快下决心吧!

    滕紫轩还是在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向迟墨下达要与青帮一拼高低的决心。他实在顾及迟墨是否会有这个能力,把水底下的千斤铁锚拔起。这关乎到迟墨今后在常德码头的威望!

    比武的方式在没有争得麻阳船帮同意的情况之下,野蛮的被青帮制定了出来。早饭刚过不久,冥天就来到了码头,在那些长者的见证之下,宣布了这次比武方式和规则。当然,这方式和规则没有更改的余地。冥天指着河中的那艘大船说,比武的方式十分简单,麻阳船帮选出两位力气最大的人,把放在船头水下的千斤铁锚拔起就算得胜。得胜方大小船只以后可悬挂常德青帮的蜈蚣旗,在常德水面畅行无阻,并且免缴码头费,永无异帮骚扰;如若失败,麻阳船帮将无条件与青帮合作下南门码头的水上生意,并且青帮所占水上运输生意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由于冥天先前与那些裁判长者的沟通,长者们认为,青帮的这个比武应属公平,输赢都对双方的影响不大。正因有了这样的认识,麻阳船帮的极力反对没有得到长者裁判们的采纳。

    滕紫轩想到这里,他走近了迟墨,问迟墨是否有把握。迟墨不置可否,朝紫轩一笑,看了眼正活动筋骨的寒霖。寒霖此时倒是十分冷静,没有平时那种冲动,他回了一个笑,又朝迟墨挤了挤眼,暗示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迟墨再才对他二叔说:“别怕,不就是水下一坨生铁吗?”

    迟墨这样的回答,给了滕紫轩莫大的欣慰。他向迟墨点了点头,迟墨向前走了两步,朝岸上的冥天:“冥帮主,这比武的方式、比武的规矩是你定的,希望你不要食言噢!”

    冥天抬头,朝码头上的长者抱拳,然后又对众多的围观者施礼后,回转身朝船上的水手们高声答道:“天地作证,我冥天如若食言,天将诛之!”

    码头上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了,口哨声、城里耍钱摊子的前沿传报“开始喽!”的高喊声,把整个码头要欣翻一样。摆设在码头上的比武助威锣鼓也响了起来,一切都是那样乱哄哄的。站立在码头边上的洪老七看到迟墨竟然答应冥天的条件,同意用这样的方式比武,气得他直喘粗气。他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他哪来的这般勇气,莫说是千斤铁锚,就是五百斤也怕是拔不起哟,看来在码头的水运生意很快就会成为冥天的掌控了!他瞪了眼麻阳船上的那些人,转身气冲冲地走上了码头,朝城里而去。

    城门下桌前的一位长者站了起来,朝敲打锣鼓的乐器手们挥了挥,锣鼓声戛然而止,喧哗的人群也停止了喧闹,码头上一片寂静。长者捋了把长长的花白胡须,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比武开始!

    船上的迟墨和寒霖身穿短褂短裤,腰束腰带、脚穿草鞋站在船头。听得长者的声音之后,他俩束了束腰带。迟墨看了看河心的那艘大船,问寒霖:“有把握没!”

    寒霖一笑:“小菜!”

    滕迟墨挪动了几下脚尖,朝寒霖:“上!”

    寒霖拿起船头上的一只竹篙,手握竹篙末端试了试,然后将竹篙高高举起,只听“嗨”的一声,寒霖手举竹篙双脚一蹬,如一只飞燕腾空而起,凌空旋转了一周之后,瞬间竹篙插入水中。寒霖手握竹篙末端,身子一躬借着竹篙的弹力,再次向上一跃,手离竹篙,身体如离弦之箭,“嗖嗖”向前飞去。仅接着,那凌空腾飞的身体,又如河面觅食的水鸟,一个俯冲从高空中直落大船甲板。“噗”的一声,寒霖稳稳地站立在船头上,他拍了拍手,举起右手向迟墨挥了挥。

    码头上再次沸腾了起来。围观者的哨声呐喊声和为刚才这一幕叫好声,把平静的河面震荡得掀起了微微波澜。人群里有人在高喊:麻阳船必胜,麻阳船必胜的口号。桌前的那些长者们个个呆若木鸡,脸上表露着各种不同惊讶表情。更使冥天无法想到的是,麻阳船帮新来的后生,竟然拥有身如轻燕凌空飞跃的本事。这一技艺,很早以前他听得父亲说过,但他看到如此敏捷绝伦的伸手,他生平还是第一次。他开始后悔了,照目前的情形看,要想赢得这次比武怕是十分困难了。

    船上艄公的脸色与滕紫轩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一个是惊愕;一个双手抱胸脸上透着自豪地微笑。麻阳船赢得这场比武不是艄公所希望看到的。寒霖的首举,彻底打破了艄公满怀希望定能促成与青帮合作的信心。这场比武麻阳船帮的得胜,将使他以及苗佬、薛之恒等人的计划付之东流。

    围观者们为刚才精彩一幕的激烈喝彩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们扯长了脖子,等待奇迹再一次发生。

    码头上一片沉寂。天空中从云缝里斜射下来一缕灿灿骄阳,河面上泛起了道道粼光。一群水鸟叽叽喳喳扑腾在水面上,时而凌空飞翔,时而扑楞在水面,将水面的粼光搅动得稀碎。

    滕迟墨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束了束腰带,蹲下身子紧了紧草鞋绊绳,起身朝远处船上的寒霖挥了挥手,脚尖在甲板上挪了挪,“咚咚”在甲板上跳跃了两次,扭了几下脖子,双手握拳,然后放开,变拳为掌,身子向前微微一倾,迅即一蹲又猛然站起。刹那间他的双脚如风一蹬,身子腾空离船。双手伸直,双脚落在水面如行在光溜的冰上,又如蜻蜓点水一样,将平静的水面搅起层层涟漪。眨眼的功夫,滕迟墨便上了比武船上,他朝码头上的围观者们挥了挥手,又朝裁判长者们鞠了一躬。

    沸腾的码头上振臂高呼,有的将头上的礼冒朝大船上抛去,尖锐的口哨声,犹如春雷炸响。当这一切久久响过之后,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再次等待更为神奇的出现。

    腾迟墨和寒霖整理了一下衣着,双手活动了几下关节,弯腰下蹲又站起,这是他们使用腰力前要做的必修课。滕迟墨双手抱拳,朝岸上的围观者,以及长者们行礼之后,他要寒霖向前一靠,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动作,然后两人朝船头走去。在船头的拴锚桩前,迟墨同寒霖略做呼吸,迟墨就一手握住铁链用力抻了抻,他要寒霖站在他的前头,等寒霖握住铁链之后,两人“呼哧呼哧”的呼吸了几次后,他俩身子微微向后倾斜,绷紧了铁链,随着迟墨的一声大吼“嗨”两个年轻男子的手腕肌肉凸起,腕肌上爬满蜿蜒曲折的青筋。滕迟墨手握铁链,身子稍稍下蹲,双脚缓慢地向后移动,仅接着迟墨再次发力,朝前头的寒霖:“拉!”

    船头上的铁链“哗哗哗”的磕着船梆,慢慢从水中升起。不多时,一坨黑乎乎的大家伙渐渐浮出水面。码头上顿时暴发出雷鸣般掌声和喝彩声。

    码头上的冥天脸上布满了阴云,他做梦都没想过,滕迟墨竟然力大如牛,毫不费力地破了他的千斤铁锚之计。其实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的何止冥天一人,麻阳船上的艄公,和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薛之恒、苗佬以及城内的那个刻字匠。当那坨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浮出水面的那瞬间,他们认为自己设计的无隙可乘计谋白费了,竟然在滕迟墨和寒霖那里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刻字匠早上就停了手里的活儿,早饭刚过就来到了码头,找了一处能看到码头上的所有人,又能观察河心比武船的高处地方坐了下来。他听薛之恒给他报告过青帮与麻阳船帮比武定结果的这个计谋,他也向上级报告了这个情况。最后上级根据目前常德的现状,认为用这样方式值得一试,这样做可以减少外部对码头合作之事的怀疑。并且强调比武前,不得向麻阳船帮透露比武方式和规则。在铁锚的重量上,他们几乎从五百斤起开始试验。试验是由冥天派出青帮力气最大的五名青年,先从五百斤铁锚试验起,慢慢叠加到了八百斤。在八百斤重量这个数上时,五位青年把铁锚拉出水面,悬在船头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将铁锚升到甲板来。他们反复做了多次试验,结果都是一样。刻字匠告诉薛之恒,再将铁锚增加到一千斤,只允许两个人参加比武。薛之恒说,这样冥天的胜算就更大。当他们都觉得通过这场比武,麻阳船帮输得心服口服之后,能毫无怨言地把青帮纳入合作的时候,这一计划确确实实地落了空。

    现在迟墨同寒霖将铁锚已经悬在了船头下的水面上,而且从水底拉起铁锚所花费的时间比他们在试验时要快上三倍。照这样的情形,滕迟墨和寒霖要把铁锚放上船头甲板是不会很困难的。

    刻字匠坐在高处,他看到了此时薛之恒的惊慌,也看到了苗佬和艄公的无奈,更为沮丧的是冥天,他在码头边上不停走动。唯独滕紫轩立在船头,激动得连连拥抱船上的每一位水手。

    助威的锣鼓再次响了起来。码头上为迟墨他们加油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形同声波地呐喊和尖叫,从码头边飘了过来。那声波飘到了河心的比武船上,然后又从平静的河面掠过,在河面上轻抚起朵朵浪花之后,带着欢快和愉悦飘向无际的远方。

    悬在船头上的铁锚开始了左右摇摆,一心想一气呵成的迟墨,预感成功的艰难。要将铁锚弄上甲板并非寒霖所想的那样轻而易举,而且从刚才的拔锚过程来看,这样的方式把千斤铁锚放上甲板,无意于痴人说梦。滕迟墨对第一次比试几乎失去了信心,但岸上的呐喊和助威锣鼓又极力地为他打气,瞬间消失的勇气又回来了,并焕发成了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滕迟墨深吸了一口气,双脚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朝向前的寒霖发出一起用力的口令:“一、二、三!”两人身子往后一倾,然而悬在船头的庞然大物却文丝不动。

    岸上的呐喊声震动着空旷的河面,喊声冲向了云霄。就在所有人满怀胜利的希望在为迟墨捏一把汗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寒霖与迟墨用力不均,悬在船头的铁锚晃动了几下之后,缓慢地向下滑去。尽管迟墨催促寒霖稳住双脚,仍然没有给他们带来一击必胜的好运。铁锚在码头上所有人的一片惋惜声中,慢慢地滑落了水中。

    刻字匠看到这里,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料定,麻阳船帮的这次比武将会以青帮获胜。他看向了船上的滕紫轩,紫轩没刚开始时的那中愉悦表情,甚至在他的脸上表露出了沮丧,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恨不得他有某种特异功能能帮上迟墨一把。薛之恒同艄公自然显得十分轻松,微笑中流露出他们将要成功的喜悦。

    按照比武的规则,麻阳船帮可以进行三次。如果三次失败,得胜方将是青帮。滕紫轩此时有些急了,他往船头的甲板上走了走,朝河心中的船上喊:“迟墨,好样的,加把劲你能成功!”

    码头上的围观者由于滕紫轩的鼓动,纷纷为船上的迟墨两人加油。

    滕迟墨看了眼有些泄气的寒霖,冲寒霖:“别灰心丧气,你一定能行的。来!”迟墨抓好起了铁链,蹲下了身子,大声“嗨”了一声,绷紧了铁链。寒霖双腿扎成了马步,双手紧握铁链,朝迟墨:“哥,放心!”

    铁链再次缓缓收起,铁锚冒出了水面。刺耳地尖叫声就像行船人拉纤号子,给予了他们无限力量。铁锚升起的速度快了起来,当铁锚悬在船头的那刹那间,只见滕迟墨身子向后猛烈一倾,双脚顶在拴锚柱上。接着迟墨朝天一声高呼,铁锚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咚”,一个形同怪兽的大物,懒散地躺在船头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