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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雨霁棠林有剑声

    我的祖父出生在1915年,这样算来,故事述说的“灵石失窃”的时间,应该发生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的祖父也就十几岁。而祖父在抗战期间救人的事,应该发生在四十年代左右,也就是祖父二、三十岁的事情。

    话接前文,光阴荏苒,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整条胡同仿佛也忘记了那些阴暗灰色的记忆。

    这天清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肩扛一杆红缨长枪,步履矫健,来到我家的门前,笑着喊道:“伙计,咱们走喽!”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答到:“好嘞!师傅,马上就来!”一个少年连蹿带跳地蹦了出来,背着一柄宝剑,忙和老人见礼道:“师傅,您老早!”

    老人笑道:“孩子,今儿个花园里来几个我的老朋友,咱们爷俩儿可得出点汗咧!”

    少年道:“好您咧!师傅您刚刚传徒儿的这套剑法,徒儿已经练得熟些了,正好今天请几位叔叔伯伯指教指教。”

    老人挽起少年的手,一老一少,好像祖孙,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口。

    这少年就是当时十几岁的祖父,而这位老者就是祖父的武术启蒙恩师张老先生。老先生一生练武,年近七十,筋骨强健,前三年,老伴去世,膝前的几个子女都相继成家立业,只个老儿子未婚,和他一起在胡同里居住。

    老先生浓眉大眼,性格开朗,声音宏亮,身材不高却体型匀称,别看年近七十,徒手可舞几十斤的关王刀,自幼出生在外省的武术之乡,拳脚棍棒,一生勤练不辍,六十多岁的老人,翻筋斗、倒立都是信手拈来、家常便饭。

    老先生共有三子一女,除了闺女外,大儿子、二儿子都是民间的武术高手,听说四五个人不能近身。唯有这留在身边的老儿子,自幼虽也跟随父亲学过一些基本功,却不太喜欢武术,成年以后也把功夫放在一边了。

    这老儿子身材比老先生高一些,口齿不算伶俐,略有些迟缓,生得模样颇像乃父,也是男子汉的样儿。老先生一方面因这老儿子年近三十岁,武术不能继承父亲,又尚未成婚,总是为他操心;另外一方面也因为老伴走了三年多,夫妻感情好,常自怀念,也总是暗自伤心,心情不好,难免有时爷俩个就拌几句嘴。

    这老儿子说来也怪,不喜武,却喜文,小时候就总往胡同口的教堂跑,听瞎眼老牧师讲经,常常听得入神,忘了回家。教堂里的信众不多,来院子里玩的孩子虽然多,但能听道的却少,老牧师就对这少年另眼相待,一来二去,就收他当了学生。上文说过,老牧师临终前,曾将两个最心爱的学生叫来交代遗言,这两个学生,年龄较大的姓皮,不在这个胡同住,而另一个年龄较小的学生就是我们这位张老先生的幼子。

    张先生常到巷南一里多地——有个叫海棠公园的地方以武会友,我祖父也常和胡同里的孩子们到公园里玩耍。祖父虽小,和张先生仿佛爷孙,一老一少倒是说的来,平时老先生教胡同里的孩子们一些起手的基本功夫,也就是为了孩子们强身健体,一拳一腿,祖父学的却最认真。老少两个有眼缘,少年非常喜欢老先生,老先生也爱这个少年。祖父又常到老先生家里陪老人家说话,特别爱听老先生讲过去的武林故事。老先生一高兴,就把祖父破例收了关门弟子。这一老一少,每逢假日,清晨到晌午就结伴而行,去海棠花园里练武。

    却说这海棠公园,方圆五六里,分为前后两园,前园幽静,后园宽阔,中间有林中小径相通。离胡同较近的是前园,这前园尽是假山亭榭、花草树木,多植海棠,供人玩赏。穿过前园,后园树木较为稀少,场地宽阔,边角游廊之内有不少空场,故此来后园里练武、唱戏、下棋、遛鸟的较多,后门出口是个农贸市场,市场里除了贩卖鲜鱼水菜外,还有花鸟鱼虫,好不热闹,所以这个公园往来人群较多。特别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更是人潮如织。

    却说张老先生带着少年,高高兴兴地进了公园,这时正是春末夏初,日暖夜寒,四、五月份海棠花开的季节。这海棠花艳而不俗,雨后初霁,春睡未足,正是千姿万态。昨夜又值微雨,有些粉色的海棠花瓣被雨所打,零落道边的花丛,清香犹存。

    爷俩儿个笑语盈盈,边欣赏雨后的海棠,边探讨武术功夫,世间纷扰,却难得这清新之地。老少两人面含英气,步履轻匆,相交于忘年,路人远远望去,海棠林中两人的身影,好似一副美丽的画景。

    这天正逢礼拜日,公园里的人更比平时多,老先生的朋友都相约来这里,以武会友,远近几个公园有名的师傅都带着自己心爱的徒儿过来观摩。张老先生看今天来的老朋友格外的多,天气又不冷不热,心情更佳。一通寒暄之后,大家各拉架势,纷纷上场。老字辈有的练拳,有的练刀,鞭锏锤抓,争奇斗艳,围观的众人纷纷叫好。练得高兴,张先生抖擞精神,连着献了一通拳、一通刀、一通棍,最后又拿出压箱子底的一通长枪。在场的是个个叫好,人人夸赞。

    老先生快七十岁的人,毕竟年迈,收了枪法,略略有些喘气不畅,尚自抱拳笑到:“感谢老少爷们捧场,下面由我小徒儿给大家献上一通剑法!”几个老朋友赶忙过来劝道:“我们知道老哥哥今天高兴,但您今天练的有点急,别再累着了吧,天快到晌午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改日咱们再会。”

    老先生执意不允,非要徒儿把这通剑法练完再散。祖父遵师命,一板一眼地把这套剑法使完,回头一看老先生已然坐在后面的长椅上,面色凝重,旁边的老朋友赶紧说:“我们先送张老上区里医院,回去快把你老哥叫来!”祖父答应一声,一路狂奔,赶到老先生家里,不见人,转念一想,老哥今天礼拜,一定在教堂里。

    却说这老先生的老儿子,自从老牧师走后,就和那姓皮的学生一起在教堂里服侍带领信众,一到礼拜日,更比平日繁忙。祖父冲见教堂,正逢礼拜刚散,人们正从教堂里往外出。祖父满头大汗,忙问:“张执事在哪里?谁看见张执事了?他家里有老人发病了!”

    认识祖父的信众忙告诉祖父:“张执事在后院办公室了”。

    祖父连跑带颠,找到后院,拉起张执事,急道:“师哥,师傅突发疾病上医院了,赶紧走!”

    张执事忙道:“父亲发的什么病?去哪个医院了?”

    祖父道:“师伯师叔他们把师傅送区里医院了。”二人心急,雇了黄包车就直奔了医院。

    到医院急诊室一看,张师傅躺在床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哇哇一个劲儿地吐,张执事赶紧去找大夫问情况,又去办理住院手续,通知家里人……

    祖父拿着卫生纸一个劲儿地给老人擦胃里吐出来的酸水,眼中含着泪,喊着:“师傅,师傅,您这是怎么啦……”张老先生眉头紧锁,眼睛望着天花板,说不出一句话,眼睛里都是焦急和无奈。当时祖父年幼,不知道张老先生因为年迈,一时高兴过力,这是中风了,颅内已经出血了。祖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就是和师傅的永别!

    三天后,祖父看到了师傅的女儿,赶忙过去问:“大姐,师傅在医院怎么样了?”大姐痴痴地说:“没事,没事,好了,好了。”不料晚上,就看见胡同里搭起了灵棚。曾祖父、曾祖母忙去看望了老先生的家人,还随了一份礼。老邻居们也都来送行。祖父刚刚学武,本来愿意追随老先生一生学武,老先生生前也常说,有几套拳脚器械都要慢慢教给祖父,没想到老先生就这样匆忙地走了,只留给祖父屋子墙角里一柄剑和一杆破旧的长枪。

    祖父后来回忆说,老先生没有受过徒儿一点点孝敬,教自己武术,一板一眼,耐心而细致,很多招式,都是没有和外人说过的。有时候,天晚在院口摆上一个小方桌,饮一杯薄酒,吃两盘素菜,祖父在旁边看到师傅眼睛里仿佛含着泪光,问老先生缘故,他也不说什么原因,以为可能是老先生对自己老儿子未曾学武不满意,但后来祖父长大了才知道,那是老先生和老师母生前感情特别好,总是怀念师母在时相濡以沫的日子的缘故。

    听老人说,雄天鹅如果死了,雌的也会相继绝食而亡。世间感情好的夫妻,常常去世都超不过三年……祖父在他的日记里,曾有一首诗是纪念他的启蒙武师张老先生的:

    向晚棠林起剑声,昔年故影暗伤情。

    师恩深重德常念,艺业荒疏自赧行。

    齐鲁魂追尚武气,狮楼神往侠豪城。

    东风若使梦能借,膝下复随承训明。

    逝者如斯,在整理祖父的遗物时,看到祖父纪念师傅的诗句,又回忆起祖父对我的无限恩情,不禁感伤。然而,祖父所给我讲的许多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