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工具性矛盾—连接式工具性矛盾

    其次我们再谈谈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所谓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是将主要矛盾或次要矛盾的双方连接起来，导入对战状态模式的矛盾。可能读者听完这个解释之后仍然有些云里雾里，再进一步的解释就是小说故事的灵魂与结构就是主要矛盾双方的对战，但是主要矛盾双方不见得一开始就有矛盾，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见得互相认识。那么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能够让双方建立连接，并导致矛盾双方产生重大对立冲突呢，进而推进故事情节的前进呢？嗯，读者们可能想到了，这里用到的就是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我们来举个例子，我们之前提到过，韦小宝与康熙之间的矛盾不单是《鹿鼎记》小说故事中的主要矛盾，而且是其他主要矛盾中的主要矛盾。如果韦小宝不认识康熙，那么他也没有机会认识鳌拜，更没有机会认识千里迢迢远在云南的吴三桂。没有为保护老皇帝而前往五台山的机会，因而也也不可能认识阿珂，更也不可能与神龙教结仇。可以说如果没有认识康熙这个事情发生，韦小宝就不可能遇见这么多的主要矛盾。康熙这个人物可以说算是其他主要矛盾的桥梁，而韦小宝与康熙之间的关系可以认为是其他主要矛盾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

    那么聪明的读者可能会继续问道，韦小宝与康熙是《鹿鼎记》中的一对主要矛盾，那么韦小宝又是如何认识康熙的呢，而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与康熙成为好朋友的呢？那么引导韦小宝与康熙相识，并促进韦小宝与康熙成为好朋友的关键人物就是《鹿鼎记》中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喽？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韦小宝只是一个街头小无赖，他的妈妈是扬州妓院丽春院的妓女，而康熙却是面南朝北、九五之尊的大清皇帝，二者可以说天差地别，他是如何建立康熙与韦小宝之间的联系，而他和康熙以及韦小宝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没错，读者们的提问非常切中要害。而这个引导韦小宝与康熙相识的全书中最关键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就是紫禁城尚膳监总管太监海大富，扬州知事吴之荣，三少奶奶庄家。是的，正是韦小宝与他们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韦小宝入宫，认识康熙并与康熙成为最好的朋友。

    那么我们来看看金庸先生是如何设置这些连接式工具矛盾，并利用这些工具性矛盾实现上述连接目标的。首先笔者来拆解一下情节桥段，韦小宝本来是扬州妓院名妓韦春花的私生子，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扬州妓院，如果韦小宝能够和康熙皇帝相识、相知，甚至成为好朋友，那么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韦小宝进京，第二是韦小宝入宫，也就是进入紫禁城。因为康熙本人和乾隆不太一样，康熙本人并不是经常闲来无事下下江南玩玩，主要是因为各自所面临的时代背景有很大差别。康熙擒鳌拜、撤三藩、收台湾、拒蒙古，基本上理政睡觉的时间都不太够用，更别说没事跑到江南去闲逛。同时康熙也没有微服私访，邂逅风流韵事的习惯，因此读者们指望康熙到民间能够主动认识韦小宝这是难上加难的。

    那么这里面我们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才能让韦小宝进京。这里金庸先生所用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中，一方主体是三少奶奶庄家，一方是扬州知府吴之荣和鳌拜。我们看看这项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是如何开始作战，最后又是如何将矛盾结果发展为最终将韦小宝送入京城的。首先是吴之荣这个因贪污受贿被贬，之后厚颜无耻的拜访庄家想要讨要银两，庄家老爷自知吴之荣是个贪财小人，便热情接待了吴之荣并赠与吴之荣湖州三宝，并在其三宝之一的“明史辑略”中夹入金叶，以示对吴之荣的安抚。吴之荣发现金叶后甚是欢喜，而同时又发现“明史辑略”中使用南明年号，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满清已经入关并开始使用满清年号。而中原刚刚被平定，明末势力对满清的军事冲击已经消除，而此时的皇权逐渐意识到文化、思想对其外族统治中原产生了很大的威胁，因而大肆开展文字狱。吴之荣便利用“明史辑略”中引用南明年号，以对前朝念念不忘的理由加害庄家，在鳌拜的助力下，将庄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投入大牢，并准备押入北京。

    而在庄家出事之前，小双偶然认识了庄家三少奶奶，并受恩于三少奶奶为双儿从丽春院赎身。双儿生性善良又知恩图报，在庄家蒙难之际仍然不离不弃，甘愿为庄家说情请愿，并与庄家一同前往北京接受审判。

    韦小宝和小双是青梅足马一起长大，并且收到小双义父陈文亮的临死托孤后，答应好好照顾小双，因此不忍心看着小双进京赴死，因此在茅十八的帮助之下进京欲救出小双。

    因此，韦小宝就这样在庄家与吴之荣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中顺利进京。

    那么再说说韦小宝与康熙相识的第二个因素，进入紫禁城。一般来说，女孩子想进入紫禁城需要通过做丫鬟、当宫女，当娘娘的方式。而一个男人想进入紫禁城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做外戚，也就是城外皇后或者娘娘嫔妃的娘家人，显然韦小宝出身低微（妓女的私生子，比一般的老百姓还要低微），不可能具备这个社会关系。那么说来说去其实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就是做太监。从人设的设定可以看出，韦小宝生性热爱生活，热爱自由，康熙初年整个中原大地也没有什么大的饥荒战乱，所以韦小宝也实在没有必要学习魏忠贤来自我阉割后进入紫禁城去混个基层公务员。韦小宝从扬州来到京城是为了救双儿，不是为了逃难（当年的扬州可是江南的名城，而且是绝对的富庶之地，丽春院这种娱乐场所是权贵富豪经常光顾之地，一掷千金还是时有发生，因而韦小宝不会因为贫穷而进京。）况且金庸先生已经将韦小宝的身份人设设计的够到位了，如果韦小宝真成了太监，那么岂不是主人公的人设已经彻底崩塌，已经再无回旋之力，这剧也根本没法再往下演了。

    因而我们可以推断出，韦小宝进入紫禁城绝非自愿，而成为假太监也是形势所迫，那么只有被掳走这一种方式了。而能够掳走他的人，也一定是与他有着过结的人。而这个人就是紫禁城上膳监总管海大富。这就是韦小宝认识康熙皇帝的第二个连接式工具性矛盾，韦小宝与海大富之间的矛盾。正是由于这个矛盾导致韦小宝与海大富产生过结，进而海大富将韦小宝掳入宫中。那么如何来设置韦小宝与海大富之间的矛盾呢，这里，金庸先生采用了一个手法—“设谜”。“设谜”，小说精彩写作的一个重要手段，我们将会在后续小说精彩写作手法一章中再进行详细的介绍和拆解。为了用设迷的手法让韦小宝和海大富之间产生矛盾，金庸先生又设置了两项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也就是海大富和假太后，海大富与陈文亮之间的矛盾。可能读者读到这里会觉得有点乱，我为读者再重新梳理一遍。

    为了让韦小宝与康熙产生连接，金庸先生设置了第一个层次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韦小宝与海大富之间的矛盾；为了将韦小宝与海大富建立连接，金庸先生设置了第二个层次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海大富与陈文亮（小双的义父）之间的矛盾；为了将海大富与陈文亮之间建立连接，金庸又设置了第三层次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海大富与假太后之间的矛盾；为了将假太后与海大富之间进行连接，小说又设置了第四层次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神龙教与满清皇权之间的矛盾。而神龙教与满清皇权之间的矛盾恰恰回到了小说《鹿鼎记》中所设置的五个主要矛盾之一。绕了一圈又返回了起始点，而这一圈的过程同时也是小说设迷和解谜的过程。虽然逻辑链条变得清晰了，但是其中的故事内容又是如何设置才能将这几个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有机联系起来并顺利推演下去呢。笔者把已经在《鹿鼎记》中打乱的剧情重整理，按照事件发生的因果链条重新梳理呈现给读者。

    满清建立以后，孤悬海外的有一派惯用妖法邪术的江湖力量—神龙教见到天下大乱之后跃跃欲试，当他们知道满清在中原掠走大量金银财宝，并将这些金银财宝隐藏在关外，形成一个秘密宝藏，而这个秘密宝藏的地图就分装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由满清八旗的旗主各自保存。为了得到这个宝藏，能够让自己继续壮大势力独霸一方，甚至是洪教主自己平定中原、问鼎九五，神龙教开始寻找这八部四十二章经，随即派遣教徒之一的毛东珠（毛文龙的女儿，毛文龙长期驻守皮岛，后被袁崇焕所杀，失去父亲的毛东珠投靠教主洪安通）潜入紫禁城，用武功制服太后（当时应还是顺治的娘娘或妃子），易容成太后的模样混迹于宫中。为了找到经书，独揽权力，这个假太后通过各种手段杀掉了当时顺治皇帝的儿子荣亲王、董鄂妃、珍妃和孝康皇后。并逼迫当时的顺治皇帝远走五台山出家。当时身为宫中太监的海大富觉知他们的死有很大蹊跷，而自己追查十年都不的结果。以上的情节桥段便展现了第四层次矛盾—神龙教与满清皇权之间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和第三层次矛盾—海大富与假太后之间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当海大富偶然得知当时炼葬孝康皇后的五大太监之一陈文亮的宝贝不见了（太监的宝贝是何物，请读者自行想象），便推测陈文亮尚在人间，为了追查孝康皇后的死因，海大富来到陈文亮的祖籍扬州，并经过一系列的波折找到了陈文亮，而陈文亮不愿再参与当年的往事，海大富便将陈文亮失手打死，同时海大富用化尸粉将秃头黄（街头混混）进行化尸，而海大富发现这两件事情被韦小宝所知晓，因此与韦小宝产生隔阂与过结。从以上桥段可以看出，第二层次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海大富与韦小宝之间的矛盾就被很清晰合理的建立起来。

    有的读者可能会发牢骚，说作者累不累啊，搞了这么多的环节，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减少这些环节或建立一次偶然因素将主要矛盾的双方建立连接不就完了。这里包括两层的含义，首先是大多偶然的因素会降低小说故事的合理性和逻辑性，使小说变得虚假和乏味。金庸先生早期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就大量的存在这个问题。为了情节的推进和演变，设置了太多偶然的情节转变。举个例子，金国太子完颜康（也就是杨康），被蒙古兵所擒，被迫吃下毒药而受尽折磨，在一次偶然中机智逃脱，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乱打乱撞来到了穆念慈的闺房，随后穆念慈悉心照顾杨康，并舍命为其推宫换血。这里固然要表现的是穆念慈对杨康的爱意深厚，但是杨康在大街上误打误撞就能找到穆念慈也实在有些过于偶然和幸运。所以偶然因素在小说中实在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尽可能不要采取应用比较好，而更多应该为这些连接做一些灵活性的桥段和铺垫。

    其次是，连接式工具性矛盾的设置要尽可能多一些（当然也不是越多越好），这样小说显得人物关系更加丰富，故事也显得饱满而不突兀，大大增加了小说精彩的可读性。

    写到这里，我们再举一个《天龙八部》中的例子，一个非常典型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鸠摩智是谁？吐蕃国师（来自西藏），中华武术的极端爱好者，通晓各家武学（被乔峰评价为博尔不专），好胜心与自尊心极强的一个人。我们知道，在天龙八部中，其中一对主要矛盾就是段誉和王语嫣之间的矛盾，而他们两个与鸠摩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个段誉与王语嫣这个主要矛盾的连接式工具性矛盾。如果没有鸠摩智的存在，段誉无法认识、了解、爱上王语嫣，也不可能与王语嫣有着共处、共患难、增加彼此了解的机会，而不具备这些条件，也就不可能有段誉和王语嫣之间的终成眷属。那么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呢，请听笔者慢慢道来。由于段誉负伤，段誉的大伯—大理保定帝段正明带着段誉前往天龙寺求枯荣大师进行救治，期间遭遇鸠摩智前来抢劫大理段氏绝学六脉神剑，天龙寺各位高僧力战鸠摩智而无法取胜。危急关头之时，枯荣大师将六脉神剑剑谱传至段誉，并将六脉神剑剑谱销毁。鸠摩智偷书不成恼羞成怒，见段誉虽然学成六脉神剑但是运用还显得十分生涩，遂将段誉掳走，欲胁迫段誉说出六脉神剑剑谱。同时将段誉带往姑苏太湖，欲在琅嬛玉洞中偷学武林典籍。在胁迫段誉前往姑苏慕容家的途中偶遇姑苏慕容的丫鬟阿朱、阿碧，段公子为人知书达理，风度翩翩，而阿朱和阿碧也出身自慕容书香世家，因此双方一见如故，又见大和尚凶神恶煞，机智多谋的阿朱和阿碧救出段誉，三人又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曼陀山庄，段誉因此才能够与王语嫣相识相知。

    后来鸠摩智偷学琅环玉洞的宝籍东窗事发，被慕容复的老爹慕容博打败之后自己独自在曼陀山庄疗伤，发现王语嫣后便将其掳走，企图让王语嫣教授他琅环玉洞中的武林秘籍。而途中又遇见了段誉，胁迫段誉教她六脉神剑，在这个段誉和王语嫣共患难的过程中，王语嫣与段誉相互感知，相互了解，相互扶持，进而相互产生感情。

    读者们可以翻阅原著或观看一下《天龙八部》的影视剧，看看鸠摩智是不是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桥梁作用。而鸠摩智在《天龙八部》中还起到了另外一个作用，这里我们待到后续有机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