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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自叙 转折

    冬天的太阳越发懒了,还没到家,便只剩下灰蒙蒙一片。天气阴沉沉的,低矮的云层下没有一丝风,空气冻住了大地,却冻不住我雀跃的心。

    我哼着小曲儿,手里提着黄酒,嘴里偷偷嚼着酱牛肉。喷香的酒肉驱散了冬日的阴霾。

    朦胧的暮色下,熟悉的小破屋散发着温暖的烛光。

    “芜湖!小爷回来喽!哎,你不知道啊,今儿个晚上是真冷,估计一会要下雪…”我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吸溜鼻涕。一抬头,矮小的木桌后竟塞了两个老头!

    一个板着个脸,眉头在额头挤出一个标准的“川”字,应该是正版的无疑。

    另一个,看着四五十岁,尖嘴猴腮,细长的两只小眼睛不怀好意的眯缝着,刀刃似的嘴唇弯成了钩子。书上说了,这种人命里福薄,最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行,这是你师叔刘晓寒,还不快过来行礼。”

    哈?师叔?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师叔了?老头怎么从来没提过啊?还有这名字,刘晓寒,怪耳熟的,在哪里听过?

    我正上下打量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师叔”,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我家的破桌子虎躯一震,桌子上的碗筷震起来二指多高。

    “王不行,你想什么呢?叫你行个礼,磨磨唧唧什么呢!”

    我如梦初醒,上前乱七八糟行了个礼。

    那人笑呵呵回了礼,一脸不怀好意。

    “师哥,我瞧这孩子挺好的嘛,哪有你说的那么顽劣。”

    这人,嘴上是跟老头说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活像黄鼠狼看鸡。

    “小子,我瞧你根骨不错,人长的也机灵,要不你认我做个师傅算了。”

    刚见面就挖墙脚,咱两很熟吗?

    我偷眼去看老头,谁知他连头都不抬,正操着筷子和碗里的花生米奋战。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亲自上阵,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承蒙师·叔厚爱,小子受宠若惊,只是师傅在上,小的也不好自作主张。”

    这一番话恭敬又得体,既达到我恶心人的目的,又不留痕迹的把皮球踢到老头哪,好一个借刀杀人,漂亮!

    那人却不恼,唇边依然挂着假惺惺的微笑。

    “师兄说呢?”

    老头慢悠悠的把来之不易的花生米送进嘴里,还是低着头,一边咀嚼,一边假装无所谓的说到:

    “晓寒说的有道理,这样日后你跟着他行走江湖也方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陋室内一点灯光如豆,仿佛隔绝了时间,只剩下老头干瘪的咀嚼声。

    不对,不对,这绝不是老头。神态,语气通通不对。老头一生刚正,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绝不是缩在一边不敢出头的人。再说了,两个师傅合法不合情,他那样古板的人,怎么会同意?

    我后退几步,死死盯着刘晓寒,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怀什么好心思。

    “老头,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大不了咱们爷俩跟他同归于尽!”

    “哈哈哈!你这孩子,有点意思。”刘晓寒大笑着摇摇头。

    “混蛋,果然是你。”

    我咬着牙,伸手从腰间摸出短刀,横在他和老头之间。

    还没等我出刀,背后咔嚓一声,我家唯一的桌子,在老头掌下碎成了渣渣。

    “都什么时候了,闹什么闹!”

    老头一声吼,小屋抖三抖。

    “王不行,你给我过来!咳咳咳!”

    “老头!”

    鲜红的血渍在手帕中晕开。

    “老头?老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他给你下的毒,是不是?”

    “不行…”

    老头终于抬起头,眼神中藏着我从未见过的情感。

    “不行啊,你不要瞎想,师傅要出一趟远门,你就跟着晓寒,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淘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言语间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好好练功,那是为你自己,知道吗。日后师傅不在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这江湖很大,很多人,很多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是明哲保身,还是迎难而上,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寻其本心,笑着走过…”

    “我不走。”我蛮不讲理的打断他

    “您不是出远门吗,我在家等着,您去多久,我等多久。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烛火在墙上的人影间跳动,杯中的残酒带不走窒息的沉默。

    “老头…你该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老头叹了口气,剑眉下的眼神竟如绵羊般训顺。

    二十年了,我始终无法忘记,那花白皱起的眉毛下,平静的眼神。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仿佛知晓一切,却无力回天。

    什么都不必说了,一个眼神便足矣令人肝肠寸断。

    我攥紧拳头,转身就走。

    “王不行!你干什么去?”

    我扭过头,第一次发现,笑,原来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

    “酒落外边了,我去拿。”

    “刚才你不是…”

    刘晓寒压下老头伸出去的手,摇了摇头。

    门外,白雪飘飘,冷风吹在脸上唤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十年前的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大的雪,银装素裹中,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覆在我滚烫的额头上,钢铁般的臂弯如摇篮般柔软。

    我那时懵懂无知,看不清前路坎坷,只知道以后的路再不必风餐露宿,形单影只。

    好容易长大了,自以为懂了些事理,回头再看,前路未卜,路上却仍只剩我孤单一人。

    想着想着,门突然开了,我赶忙抹抹眼睛,欲盖弥彰。

    “风凉,吹的眼睛疼。”

    刘晓寒也没理我,轻轻一笑,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时间不早了,小师侄,上路吧!”

    我盯着地面,任凭纷纷的白雪盖住脚面。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走吧。”

    “不回去看看了?以后可再也看不到喽。”

    我回头望着自己的小家,还是那么破,还是那么小,烛火依旧温暖,灶台上却不再有那一碗永远温吞的米粥。

    雪花在眼底融化,化作海水的苦涩,直流到心底。

    我甩甩头,没了屋顶的保护,寒冷直侵骨髓。

    冬雪下的我笑的如春花般灿烂。

    “不回去了,好不容易出来呢,以后小子就跟着师叔混了,还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那人毫无反应,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良久,才开口。

    “走吧。”

    我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道上,风雪下的前路越发迷蒙,一阵寒风吹过耳边,呜咽声中夹杂着记忆中几乎忘却的声音。

    “啧,这孩子不会烧傻了吧”

    “算了,傻也好不傻也罢,我魏知秋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露着天光的房顶下,这是最朴素的诺言。

    不经意间,泪水早已朦胧了双眼。

    去他妈的藏锋守拙,老子忍不了了,什么人情世故明天再说。

    我面向几乎消失的小屋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小子王不行,承蒙师傅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以偿今世之情!”

    三个响头全当是送别吧,老头,再见了,其实你这人,真不坏。

    雪,似乎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