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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丰州城

    “柱子又进山拾柴了?”

    “嗯,做工回来进了趟山,父亲腿脚不利索,就不让他外出哩。”

    “瞧瞧人家多孝顺,你个瓜娃子整日就会到处耍。”

    “娘,你要看不上俺就收他做儿子算了?反正他娘早没了。”

    “呸,这叫什么话,小兔崽子老娘今天打死你。”

    “别打了,二娃她娘。”

    “就是,要打打屁股,别伤了脑袋。”

    ······

    在街坊们哄闹声中,柱子走进小院,放下背后的干柴,照常先问候了卧病在床的父亲,接着又麻利地生火做饭。

    夜幕降临。

    听着隔壁间父亲的鼾声,陷入了茫然,日复一日的早起做工,赚的钱都换作药汤,也不见腿脚好转,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消极的想法赶走,打定主意明天换家药铺,再贵的药,咬咬牙也得买,打不了多接一份工。

    柱子躺在床上辗转,忽然听到外间房门“吱嘎”一声开启。

    甚至来不及披上衣服,就抄起床边的木棍,快步向外走去。

    刚挑起门帘,借着清朗的月光。

    只见一张惨白的脸怼在面前,凸出眼眶的红彤彤、满布血丝的眼睛,垂在胸前的长长暗红舌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个吊死鬼。

    没来得及叫喊,他原本惊恐、明亮的眸子转瞬变得呆滞和暗淡。

    “啪嗒!”

    随手丢弃木棍,返身来到房间中央。踩在凳子上,解下腰带并将其抛过房梁,高高地系上死结,然后平静地探出头,踹倒板凳,接着整个人被悬挂在腰带上。他没有挣扎,只是两行热泪从呆滞的眼睛里涌出。

    ······

    “造孽啊,这么好的娃,怎么就想不开呢!”

    “唉,肯定是抗不住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几个月不辞劳苦,又打工,又照顾他爹......”

    “是啊,俺还想着把侄女许给他。”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爹说了啥不中听的话,把柱子给逼死了?”

    “有可能,前几天我还听见这爷俩吵吵来的。”

    “呸,真不是东西,这么孝顺的儿子也不知足?”

    “好像是瞧上隔壁的寡妇哩,管他儿子要钱,柱子拿不出,就被打了一通。”

    “真的假的?可不行胡说!”

    “婶子,俺拿俺没见过面的爹娘发誓,这都是真事!”

    ······

    听着街坊们由嘀嘀咕咕,到指指点点,再到吵吵嚷嚷,柱子爹早已被泪水花了眼。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丁点声音。苍老的手死死攥着儿子冰凉的手臂,颤抖不停。

    他无法相信,昨天晚上柱子还好好的,还说掌柜很喜欢他,要给他涨工钱,怎么就突然自缢了!

    “柱子爹,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节哀,还是......”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专找苦命人。”

    熟悉的邻里想劝解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只是一声叹息。

    有心软的抹着眼泪,有心脏的肆意造谣,有心善的帮忙买来薄棺,忙里忙外。

    哭声、叹息声、冷笑声,林林种种人间百态,里三层外三层笼罩在这不大的院落。

    ······

    拖着病腿拄着拐,柱子爹送了儿子最后一程,在丰州城外寻了个还算好认的荒地。草草下葬后回到愈加冷清的家中。

    失神地坐在凳子上,目光浑浊,注视着灶台,只觉得再等一会儿柱子就该下工回来给自己做饭,和他聊起店里的事情。

    对。

    等一会儿他就要回来了!

    柱子爹双眼重新焕发神采,佝偻着腰,摸索着一点点挪动脚步。

    去生火、去洗菜、去拿米下锅,去给儿子做一顿晚饭。

    得叫那小子再尝尝他爹的手艺!

    ······

    夜幕降临,丰州城外。

    幽暗的林子探出一颗狗头,泛着绿光的眼睛四下打量,它直立着,迈开脚步走向一座新坟。

    锋利的爪子娴熟地扒开坟顶,薄弱的棺材彷如纸糊一般,轻易地被打开,青白色的尸体被轻松提出,扛在肩上,不顾那刚刚被破土而出的坟冢,慢悠悠走回林中。

    在清冷的夜空里,可以听到久久回荡的细语。

    “缢鬼动作还挺麻利,只是再新鲜,也比不得活人美味。”

    ······

    柱子爹死了,是邻居察觉几日不见人,敲开房门发现的,就倒在灶台边上,仵作说死了三天,盛好的饭菜都喂了虫子、老鼠。

    人们议论纷纷。

    但两天后就再也没有人提及柱子爷俩,好似从没有这俩人一般。小院子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日子照常过。那埋了儿子,丢了儿子,又埋下老子,现在老子也没了的坟墓,还在那里等待下一个主人。

    ······

    丰州城,晌午。

    看着街面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有行走匆匆的官差,有悠闲踱步的书生,有欺男霸女的狗少,也有游手好闲的游侠儿。

    李长庚秃噜秃噜吞咽着面条,睁着眼睛看向外面的热闹。

    自语圣人门徒的书生,制止狗少作恶的行径,却招来狗腿们的挤兑,瞧见穿着朴素,更是要动手打人。

    光天化日仗势欺人?

    急公好义的游侠儿如何能忍!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连带那指挥手下“英勇作战”的狗少一并卷了进去。

    “正义”的捕头带着衙役赶到。

    先一脸谄媚的救出狗少,再驱散人群,这才发现,被欺的男、被霸的女早已不见踪影。

    游侠儿见差役来了,立马作猢狲散。

    有衙役想去追,又被几道威胁的眼神劝了回去。

    最后只剩几个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背着手、梗着颈,一脸不屑的瞥向谄媚又尴尬的捕头。

    一边圣人门徒,一边豪门贵子。

    难难难!

    满嘴苦涩,真不该接下这桩“生意”。

    书生们得意的离去,狗少骂骂咧咧的回家,一众官差只好拿看热闹的百姓撒法子。

    “哪里都差不多。”

    李长庚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就着肉汤咽下弹牙又滑利的面条。

    “话说,你怎么跟来了?”

    偏过头,问着边上细嚼慢咽的苏问渠。

    慢条斯理的吃掉最后一根面条,他取出手帕擦拭嘴角,然后整齐折好,放回怀中,这才答道:

    “食不言。我顺道逛逛。”

    “哈,你先前可是说要去南面的,这丰州城可在赤城更北!孔圣人也教人撒谎?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手帕擦桌子、抹筷子,还擦嘴!灰啊油啊都沾一块儿,恶心不?”

    “告辞!”

    苏问渠脸一红,起身走出店门,融入人流消失不见。

    蓦地。

    李长庚呆愣楞坐在原地。

    我没钱结账啊!

    “大师,您吃的可好?”

    小二适时的来到近前,笑脸盈盈。

    “阿弥陀佛,贫僧额......贫僧能否化个缘?”

    身穿破旧带补丁僧衣的李长庚努力掩饰着尴尬。

    没错,他又穿了一身僧衣。

    赤城一战衣服没了,心想这回可以换身衣服,免得到哪都被人当成和尚。

    结果。

    客栈杨掌柜非常热心的拿出一件破旧僧衣,频频眨眼,示意李长庚务必收下。

    ······

    听见这话。

    本来堆满笑颜的脸立马垮塌下来,小二目光不善的打量起他。

    “你这和尚,像是个苦修的行者,送你一碗清汤面不要,偏生要肉汤面。我看就是个白吃白喝,不守戒律的花和尚罢!等我报官,非给你个好瞧的!”

    听着小二愈说愈难听,李长庚心头火起,可转瞬又叹了口气,谁让他没理呢。

    正有些尴尬,脑后传来解围的声音。

    “小二,大师的钱,我来付!”

    听到这句话,店小二怒气消退,脸上展露出笑容,双眼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循声望去,看见一位大腹便便、富态的老者从二楼走了下来。

    “鄙姓赵,大师有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