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命悬一线

    身经百战的他，在一年冬天，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那个冬天，“鬼”的数量格外的少，连续几天，都只有几只在城外晃荡，出动一只小队就可以全部清理干净。尽管如此，经验丰富的将领也依然不敢让手下的士兵放松一点警惕，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这位将领，“鬼”又经历了新一轮的进化，这意味着“鬼”会越来越难对付。

    就这样过了几天，在一个黄昏的下午，天色渐晚，将领带着一支小队从战场往城中走。队伍边走边打扫战场，沿途点起一堆堆篝火。这是惯例，既焚烧“鬼”的尸体，也是向那远方不知道何时会来的“猎鬼人”传递生的信号，他们从未放弃，希望哪一天那支拥有“人类最强战斗力”的组织能发现这里。

    此时月光已悠悠洒落，该是加快回到城中的时候了。一身银白如月光倾泻的他正弯腰去捡战场上遗落的物资时，突然，从脚边的道路夹缝里跳出来两只“鬼”。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它们是怎么进去、什么时候进去的，只本能的侧身一闪，险险避过“鬼”的致命攻击，但肩膀和左边手臂还是被深深划开了皮肉，隐约能见到骨头，鲜血像小溪一样奔腾地流下来。

    他举起手中的铁棍抵挡，但“鬼”的力量实在太强，贴身近战对于身上有伤的人类来说更是十分危险，他以为自己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还好，将领听到身后动静，立刻召集散落的士兵们回冲。队伍将二“鬼”团团围住，准备合力击杀。可就在这时，外围又跳出一只“鬼”！这群异类竟然已经有了进攻的策略！一共三只“鬼”，两只在内，一只在外。

    手臂受伤撤出内圈的他看到后面又跳出一只“鬼”，为了保护背对“鬼”的队友们，他飞身冲过去想要杀掉外围那只“鬼”。若以他全盛之力时，区区一只“鬼”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手臂伤的实在严重，使出的力量不及原来的一半。虽然他速度很快，两手高举铁棍，但这飞也似的一击，只给外围“鬼”造成了刺伤，想要贯穿它还远远不够。

    外围“鬼”吃痛，冲上前来，两只爪子左右这么一挥就打在了还来不及撤身、已近在咫尺的他的身体上。胸前又增添了两条血痕，白色衣服霎时被染红了，他强忍剧痛快速撤身，以为躲开了外围“鬼”致命的一击。然而刚一落地，他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仅腿上被“鬼”划伤了，肚子也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他登时冷汗直流，禁不住拧紧了眉头。

    低头一看，原来刚才那一击没有全部避开，肚子上被那外围“鬼”给开了一个大口，伤口很深，鲜血转眼就把衣裤浸透了。那外围“鬼”还不罢休，向着他又冲了过来，他举起手中铁棍想拼死一搏，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

    紧要关头，原本在围剿另外两只“鬼”的将领和两个经验丰富的士兵一齐冲过来，三个人由上自下配合默契，飞身、出手，使出全力从“鬼”的背部和腹部同时刺穿过去，终于将外围“鬼”困杀在原地。在这之前，在内的两只“鬼”在众人的合围下刚刚倒下，千钧一发之际，三位老兵飞身来解救他，总算将将赶上，没有让他就此毙命。

    摆脱危险的他刚一放松，人就倒了下去。将领赶忙喊来其他人把他背起。此时，天已经黑了。刚才那三只“鬼”只是放出来试探人类的。现在“鬼”已经学会了埋伏，天越黑情况越是危险。一名队员已经重伤濒危，其他人也多多少少身上有伤。形势如此严峻，队伍再也不敢逗留，全速向不远的城中奔去。

    天已黑了出去的队伍还没有回来，一些胆子大的居民们已经在门口焦急的等候了。人群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来回的张望，是紫。她个子太小了，不停的踮起脚来看，以往高高壮壮的那个哪怕在黑暗里她也一眼能认出来的人，今天怎么走到这么近了还看不到？队伍离得越近，紫的心脏跳的就越快，紫恐慌极了。

    今天太奇怪了，队伍赶在天黑回来是很少有的，因为黑暗里人类的视力没有“鬼”的好，通常队伍都会在黄昏时分回来。今天一定是出事了！队伍走近了，人群冲上去，把油灯、火把举过头顶，急切地去寻找自己关切的那个人。紫被挤在人群后面不敢上前，她看到了，那个银发的人是被人背回来的，他为什么不是好好的站着？以往就算他受伤了也不会被人背回来，他是死了么？一想到此，紫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她接受不了他可能已经死去这一消息，她早上告别时甚至没有跟他说话。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人群中传来急切的呼唤，说那在人背上的重伤员，需要马上抢救！紫小小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那是绝望的夜空中倏尔划过的希望。她挤开所有人，来到他跟前，望着已经被放到担架里血红的人，又心痛又激动。喜极而泣的她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还没有死，她要亲自救他。

    救援的场地是一个巨大的坑洞，位于地下大概10米的位置，位置安全，从洞外上方可以看到坑洞里面，有专人把守看望。通往坑洞里面有甬道和楼梯，方便来回通行和运输伤员。前线的伤员们被陆陆续续抬到了这里。紫指挥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把他安置好，以防伤口裂开。

    她轻轻地剪开他的衣服查看，只见胸前、腹部还有露出白骨的手臂，伤口一道比一道深。伤在他的身上，却好似割在紫的心里。紫的眼泪不住地在眼眶打转，她强忍住泪水，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护士，她要镇定。

    紫娴熟地用工具给他的伤口止血，然后用清水和药物进行清洗和消毒。这可能会产生大量痛感，他眉头紧蹙，头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深深陷入昏迷，身体还轻微发热。紫的心里简直焦灼到了极点，但是手上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轻轻地，生怕弄疼他。周围人所有的声音，紫仿佛都听不到了，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耳朵里只能听到他因疼痛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这么多年，只有她还记得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可她固执地坚持不叫他的名字。她是怕会有一天，如果他不在了，那她将要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念他的名字。此时她埋怨自己太傻了，因为就算如此，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啊！难道现在就要这样抱着遗憾留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绝望的世上了么？不可以，他一定要活过来！

    紫在心里奋力地呼喊。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们不能分开，我们做什么都要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紫一边为他缝起伤口，一边思绪万千。其实，紫对他早在多年前就已芳心暗许，但怕他在战场分心，怕他会因为自己受伤，紫将这细腻的情谊一直深深埋在心底，只要默默地守护着他，看到他活着，能陪在自己身边，她就很知足了。

    紫忙活了整晚，他身上撕裂的大伤口已经被尽数缝合，手臂也打起了简易的支架，身体上细小的微创也被紫一个不落的细致地涂上了药。天蒙蒙亮的时候，因失血而持续昏迷的他等来了将领亲自献的鲜血，紫也因此放心了下来。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其他医护人员都去吃饭休息了，紫依然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身体上的发热也在药物的作用下退却了，现在只要静静地等他醒来，紫知道他醒来第一个看到自己一定很欣慰。

    看到他已经被“鬼”撕扯的破破烂烂的衣裤，紫准备给他缝补一下。谁知才拿起来，手却摸到裤袋里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纸包，纸已经被血浸透了，打开纸包，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十分罕见的水果糖！虽然糖皮脏兮兮的，都不知道存放了多久了，但还是让紫眼前一亮。

    紫呆呆地看着那颗糖，想起了她偷偷捻白砂糖球的事情，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物资匮乏的城内，糖果是极其罕见的，这颗糖一定是他为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紫不知道的是，他攒着多少顿白面小饼没有吃，就为了给她换这一颗糖。她紧紧地攥着那颗糖，悄悄地抽泣。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紫虽然很累但却毫无睡意。她温柔地摸着他有温度的手，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看着他胸膛的一起一伏，这些活着的迹象让紫感到安心。紫轻轻把那颗糖又放回了他的裤袋里，她固执地想，一定要等到他醒过来，两个人一起吃那颗来之不易的糖。

    坑洞上方有一点微亮的光透进来，外面有集结的哨声，队伍应该是又出城去了。昨夜，听回来的士兵们说，“鬼”又进化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么？等了好多年的“猎鬼人”为什么还不来呢？这座城是不是要坚持不下去了？想到这，紫又悲从中来，她害怕将要一个人面临所有。

    紫就这样不吃不喝麻木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紫看着他醒了，先是喜极而泣，边哭边笑，然后突然又恶狠狠地说着，他要是再敢躺着回来，就给他打一百支镇定剂，让他永远睡下去！像小孩子一样的气话。紧接着又开始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他定了定神，意识慢慢恢复，想起了昨天的遭遇。

    他转头看了看身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又看了看趴在他身上的紫，露出了会心地笑容。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地谢谢紫救了他的命。紫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放下了心，困意席卷而来，哭着哭着，她就睡着了。

    多亏他身体素质良好，再加上紫的悉心照料，没多久，他身上的伤就差不多都好了，唯有手臂还打着绷带，伤口比较深的小腹和腿恢复的也比较慢。怕他总躺着无聊，紫就扶着他在城里小范围地四处走动，这也能帮助他慢慢恢复体能。

    紫个子小小的，靠着他身子一侧，轻轻抱着他的腰支撑着他行走，像个小拐杖一样。他开玩笑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是不长个呢？你看你，都能给我当拐棍了。气得紫一个肘击打到他肚子上。把他疼的直叫，哎呦，护士小姐，我是伤员。紫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嘟囔着说，你再胡说八道就给你开膛破肚。两个人打打闹闹，开心地笑着。

    受伤的那段时间算是几年来他和紫最幸福的日子了，他甚至都不想好起来，还开玩笑地怪自己身体恢复地太好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猎鬼人”在给这片偏僻的土地画上战争的句号之后，他可以和紫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认定自己将一辈子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

    但是紫却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男女间的情谊，对他更像是对待哥哥，对待亲人一样的感情。她虽然把他看的比谁都重要，可是态度却很不明了。他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了解紫真正的心意，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鬼”被消灭之后。所以尽管再舍不得这温馨的时日，他还是第一时间申请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