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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若不爱,莫伤害

    蔡白杨立在原地,静待他倾诉。

    老爷子却没有继续讲下去,他找椅子坐下,问蔡白杨。

    “既然说来报喜,就先听你听,我的故事是场悲剧,我若先说了,你还怎敢报喜?”

    这大半夜的!在这山巅的堡垒里,隔壁屋还摆着一副骷髅……整的蔡白杨不知该如何“报喜”了。

    老爷子笑了笑,开解道:“但说无妨,莫害怕,鬼不害人,人才会害人~”

    此话在理~蔡白杨心宽了些,把自己谈对象的事告诉了他,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蜚歌儿的情况,当然~隐瞒了她是穿越者。

    “老爷子,我这可真是第一次谈对象!”蔡白杨不忘辩解。

    “嗯~沪江大学,很有名气!最近新晋的诗人徐志摩即是沪江大学毕业,你挺会挑的嘛~净挑些优秀的女子!”老爷子转转手中的文明杖,笑了。

    “老爷子,看您说的,我哪有那么功利!”蔡白杨噘起嘴。

    “哈哈哈哈~我怎会不知?都是男人嘛~第一眼肯定是看上人家女孩子的容貌,对不对?”老爷子坏笑道。

    “呃~看您说的,我哪有那么俗……”蔡白杨汗颜。

    “那就为难了,我该如何附和我们的蔡先生哩?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

    “有空把爱侣的照片拿来,让老夫也开开眼!看看究竟怎样一个女子,能让咱们的大才子如此痴迷~”老爷子转瞬又说:“不过说实话,徐有光的女儿也确实不错,才学渊博,落落大方,上次你带她来见我,我还给佑行说,两个人蛮般配,只可惜呀……呵呵呵。”

    蔡白杨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们只是好朋友罢了,那天她心情特别难过,我就想着带她来看看您,因为每次见到您,我就特别的开心,所以……”

    “是么?我还有这个功能?”老爷子理了理胡须,很是得意。

    “嗯!她也特别喜欢您,说您是个可爱的乐天派老爷爷!”蔡白杨强调道。

    “哈哈哈!”老爷子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却哽咽了……

    “所谓乐天派……不过是放下罢了。”老爷子喃喃自语,摘下眼镜拭泪。

    蔡白杨不知自己哪儿说错话了,不敢往下说了。

    “来听听我的故事罢!”老爷子突然说。

    “卧室那副白骨,是我表妹的……”老爷子将眼镜重新戴上,望了望卧室。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年少时,总以为有情人终成眷侣,未曾想……”老爷子仰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

    蔡白杨能做的事,就是安静地倾听。

    “表妹小我10岁,自小,她就喜欢和我玩过家家,每次都要我扮做新郎官,她做新嫁娘,光绪九年,我15岁,考入台湾中西学堂电报科,离家赴台前,她绣了荷包给我,这是我们家乡女子订情的信物,我只道这是小女孩的游戏罢了,未曾多想,每年假期回家,码头上迎接我的,总是有她,欢天喜地的接我回家,缠着我,让我给她讲学堂的见闻和台湾的风情,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却仍当她是个不韵世事的小孩子……

    光绪十七年,我23岁了,正如你现在的年龄,那个时代,没有恋爱的自由,家里给我婚配了早已定亲的邻村郑氏,大婚当夜,听说她在家中彻夜恸哭,我当下才醒悟,她是真的喜欢我,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唉……”蔡白杨轻声问:“那后来呢?”

    “从此,再见到她,她没了笑容,也不再缠我,更未曾抬眼看我,只是静顺地喊一声“哥。”老爷子同样轻声回答。

    蔡白杨想起了小玉,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痛。

    “我的夫人郑氏,是一个淳朴的渔家女子,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与她相处的不咸不淡,且毕业就入职台湾电报局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她仍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在家恭敬公婆,操持家务,村人皆称颂其贤惠,我虽谈不上爱她,但也无话可说。”老爷子低头嗟叹。

    蔡白杨静静倾听,心有同感。

    “一日,我突然接到加急电报,是不识字的父母托表妹发来的,上书:嫂病危,速归!我一惊,连夜坐船回福建,码头上,表妹来接我,她告诉我,郑氏突发急病,危在旦夕,飞奔到家,只见郑氏已奄奄一息,她见我回来了,欣喜地拉住我的手,又拉住表妹的手,望了良久,才挣扎着说,医生说她没救了,结婚两年,未能为我添一儿半女,有愧于我,希望表妹能照顾好我,她说她看的出来,表妹对我一往情深,但她用尽力气说,其实,她也喜欢我,只可惜今生无缘。说罢,便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老爷子泪湿衣衫。

    “料理完夫人的后事,我登船返台,又是表妹来送我,还给我裁制了新衣服,说答应了嫂子的嘱咐,一定会照顾好我,我让她不必如此,她摇摇头,不愿多言,只说明年学堂毕业,她便要去台湾读书,让我到时来接她。我只得答应,心中添了几多慰藉。”老爷子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那料山河突变!那一年,中日海战大败,腐败无能的清廷将台湾割让与日本,我不甘当亡国奴,便联系各方爱国人士,组建了反日军,无奈敌方强大,事败垂成,我被日军抓获,投入大牢,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潜逃出狱,偷渡回了大陆。”老爷子用手杖重重地锤击地面,怒不可支。

    “后来呢?”蔡白杨越听越入迷,都忘记了旁边还有一具白骨。

    “后来岁月,我只能隐忍住儿女私情,以家国为重,四处奔走,力图反清抗日,直至遇到国父先生,加入了兴中会,才成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先生安排我潜伏回福建,联络驻闽新军,伺机暴动,这才得以回乡,与表妹重逢。”说起峥嵘岁月,老爷子颇为激动。

    “后来呢~后来呢?”蔡白杨也听的激动。

    “几年不见,表妹长大成人,她听到我回来了,便收拾衣物细软来见我,说要与我私奔,她告诉我,家里已将她许配给一个华侨富商,不日将赴南洋完婚,我听后痛彻心扉,但想想自己不过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叛党分子,自身尚朝不保夕,又怎敢让她从此颠沛流离?思量再三,只得忍痛拒绝她,她瞬间灰暗下来的眼神,我迄今难忘……我送她回家,却被清军发现,只得连夜潜逃,后来……听说她当夜便悬梁自尽了!”老爷子痛苦地揪起胸口衣衬,几欲昏厥。

    蔡白杨赶紧起身扶住他,倒水捶背,不停的安抚老爷子。

    蔡白杨将老爷子扶进卧室躺下,一不小心碰到了盛放白骨的玻璃柜。

    “轻一些!”老爷子连忙起身。

    “噢!好的好的,老爷子,我不是故意的~”蔡白杨赶紧道歉。

    “这些不堪往事,我从未给他人提起过,谢谢了白杨……”老爷子叹息道,深情地望了望柜子,复又躺下。

    “唉……那个华侨富商听说表妹婚前自尽,恼羞成怒,说自己触了霉头,向我姨母一家索要巨额赔偿,我姨母痛失女儿,又遭此侮辱,一气之下,也随表妹去了,逼死了姨母一家,没想到那富商仍不肯上罢甘休,竟听信算命的话,要将表妹的尸骸卖予他人配做阴亲,我在逃亡路上听说,怒不可斥,当下携枪潜回村,看到那个富商正指派人盗掘表妹的坟墓,怒从心头起!当场击毙了那个富商,我本就是乱党,又成了杀人犯,只得慌乱中收敛起遗骨,亡命天涯……”

    屋内万籁无声,蔡白杨和老爷子,一齐望着柜中森森白骨。

    半晌,老爷子呛然长叹:“从此,我再未与她分开,也曾想将她安葬,却不知葬在哪里,能够安心?若再遭叵测,恐怕连她寸骨也不得复见了……”

    “白杨……”老爷子唤他。

    “在!”蔡白杨俯身过来。

    “我这辈子,抛弃过一个我爱的人,又辜负过两个爱我的人,只配孤独终老,而我尚有理想未成,只能苟存于世间,做一个未亡人。白杨~你还年轻,切记一句话……”

    “我听着~您请讲!”蔡白杨认真地点头。

    “你爱的人,若也爱你,便是人之大幸,莫要辜负。爱你的人,你若不爱,莫要伤害,不如走成陌路。”老爷子谆谆教诲。

    蔡白杨不是很能理解最后一句话,却又不大好意思问,只得用力点头。

    老爷子泪眼婆娑,喃喃自语:“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

    蔡白杨似懂非懂,但再看柜中的白骨,已然不那么瘆人。

    “你去吧,外面有床铺,请让我与她独处……”老爷子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