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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午,青去办事的地方有些远,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下了轻轨后,还需要走几公里。

    我和她并肩走着,又一次,第三次。沿途的路都是斜坡,上坡,穿得厚厚的、肥肥胖胖的我走得汗流浃背。

    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强忍着粗气,说道:“你去办吧,我在楼下等你。”

    “嗯。”

    看着她走上楼梯,我瞬间就控住不住了,腰腹肌肉一下就松弛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像一条缺氧的鱼儿般。

    我坐在台阶上,大口地喘着气,并把外套脱了下来,一股子热气,从衣服里蒸腾而出,活像是烧热的水冒着水雾似的。

    不等气喘匀,又迫不及待的拿出香烟,点燃。我已经快四个小时没抽了,居然不怎么想,但青一离开,就又觉得浑身不舒服,非要抽上几口才能过瘾。

    或许是心理问题吧,我想着。

    然后默默的抽着烟,看着她的身影在长长的队伍里慢慢前进。

    时间流逝,快要到五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她,问:“今天来得及办理吗?”

    “来得及,我已经进屋了,刚才有工作人员说,把屋里的人办完。”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我担心她今天办不了,明天还要陪她走一趟,又要累得像狗一样的伸长了舌头喘气。

    我走上人行道,沿着下坡去寻找便利店,我已经口渴得不行了,大半天没怎么喝水,就中午吃了点橘子。

    我也未见着青喝水,大概她也口渴了吧。

    我走了很久,那地方真的很偏僻,我兜兜转转在一个小区里才找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两瓶水,一瓶奶茶,一瓶乌龙茶。

    乌龙茶真的是茶,不像红茶绿茶一样是饮料,是加糖的甜的水。

    不是很好喝,我给青是怎么描述的呢?

    ——像夏天里放了三天的馊了的茶水的味道。

    我上楼把奶茶递给她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年轻的姑娘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羡慕的吧,这冰冷的寒冬里,有人陪着一起吹风,也是幸福的。

    青就浅浅的喝了一口,就递给了我,说:“你喝吧,我不太爱喝饮料。”

    但我记得,她是很喜欢喝奶类的饮料的,而牛奶、酸奶这种奶制品她恰好是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未过多纠结,她的习惯改变也未可知,毕竟十余年了,足够长的时间了。

    我又坐在台阶上,望着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处的江面上,波光粼粼的,甚是耀眼。就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走,走向江边。

    江边离办事的地方有些远,大约走了十几二十分钟吧。

    我蹲在江岸上的一块大大的石头上,看江水奔流激起的浪花在石头底部被撞击,破碎,激动了一天的心情,变得平缓起来,然后我就看入了迷。

    不知怎地,我想到了前几天看过的一本书——《边城》,沈从文先生写的,书中也有一条河,也有一个姑娘,也有一个痴情的人。

    大多数人都识得那个美丽、善良、单纯、乐观的翠翠,也识得勤劳朴实的爷爷,还有那只大黄狗。但我记得更多一些,我还记得傩送、天保、还有河边的妓女。

    特别是那些妓女,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这种妇人不是从附近乡下弄来,便是随同川军来湘流落后的妇人,穿了假洋绸的衣服,印花标布的裤子,把眉毛扯得成一条细线,大大的发髻上敷了香味极浓俗的油类。白日里无事,就坐在门口做鞋子,在鞋尖上用红绿丝线挑绣双凤,或为情人水手挑绣花抱兜,一面看过往行人,消磨长日。或靠在临河窗口上看水手铺货,听水手爬桅子唱歌。到了晚间,则轮流的接待商人同水手,切切实实尽一个妓女应尽的义务。

    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人,做生意时得先交钱,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维持生活,但恩情所结,则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互相咬着嘴唇咬着颈脖发了誓,约好了“分手后各人皆不许胡闹”,四十天或五十天,在船上浮着的那一个,同留在岸上的这一个,便皆呆着打发这一堆日子,尽把自己的心紧紧缚定远远的一个人。尤其是妇人感情真挚,痴到无可形容,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回来,做梦时,就总常常梦船拢了岸,一个人摇摇荡荡的从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边跑来。或日中有了疑心,则梦里必见男子在桅上向另一方面唱歌,却不理会自己。性格弱一点儿的,接着就在梦里投河吞鸦片烟,性格强一点儿的便手执菜刀,直向那水手奔去。”

    沈先生的笔力着实惊人,总是用最简练的语言描绘出最生动的场景,若品读之时加些想象,印象不深刻都不可能。

    我在品读时,就不由得把自己带入茶峒里,在江边,如此刻一般,静静地看着那些妓女,看着她们“尽一个妓女应尽的义务”,看着她们“手执菜刀,直向那水手奔去。”

    又会想着,这些妓女,是如何做到“浑厚”的,如何做到“不许胡闹”的,那些“性格强一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着些什么呢?

    我应该怎么去看待那些妓女呢?

    或许正如此刻的脚下的浪花,不由自主的被滚滚的江水推着前进,然后撞击巨石,然后破碎。

    青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怎么没见你人?”

    她的声音有些慌张,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又像一只迷途的羊羔在悲鸣。

    这让我开心极了,大步地跑着回去,那座楼下,她环抱着手,好似很冷一般,焦急得原地转圈圈。

    当我出现时,她三两步走到我身前,气急败坏的问:“你去哪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喘着粗气,说:“我去江边走了走。”

    她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说:“你跑那么急干什么,真是的。”

    然后,她走到马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让我上车。

    “你不是不喜欢做出租车吗?”我不解地问。

    “你这个样子,让你走几公里,还不得累死啊。”说着,还翻了个白眼,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我推上车。

    车上,她拿着我喝过,她也喝过的奶茶,偶尔会轻啜一口,我知道,她应该是难受得紧,但不想我担心,就只能喝不喜欢喝的奶茶来缓解。

    我一把拉起她的手,主动地,大胆地,轻轻抚摸她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想着让她能更好受一些。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头靠着我的肩膀上,手拉着手,任由出租车东钻西串的行驶着。一路上,她安静极了,没有中午时那种不安的、难受的感觉,脸色也不是卡白卡白的。

    也许,她不是不喜欢坐出租车,而是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排的座椅上。

    到达酒店的门口,我刻意慢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我想着,等她上楼了,我再上去,或者不上去了。

    青见状,转身问:“走啊,站着干嘛?”

    “你先上去吧。”我说:“免得对你影响不好。”

    “人生地不熟的,哪个认识我嘛,倒是你住附近,遇到了熟人确实不太好。”说着,她就走了进去。

    我听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她总是这么情绪化,情绪变化无常,也许一句话,一个字,都能让她晴转多云,甚至晴转雷阵雨。

    我听出她的语气不对,知道她的情绪又不太好了,就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在电梯口赶上了。

    进了电梯,她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怕影响不好吗?你回去吧。”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我是担心影响你,我一个孤家寡人,有啥影响嘛。”

    她不说话,也不再搭理我,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的显示屏里播放的广告。

    万幸的是,她进屋后,并未拒绝我进去。

    屋子里开了空调,温度很高,暖和得很,所以进屋后,我连忙将外套脱了,她也脱了,比我先一步。

    我拿起她的外套和我的外套,准备挂在衣橱里。

    她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她丰满的身躯紧紧的靠着我,不由得,我的身体瞬间僵直了。

    我说过,我是不忍,也不能去伤害她的。

    (此刻,我还是不知道她已经离婚。)

    所以,我的心底里虽然有那种龌龊的想法,但我并没动,就任由她抱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