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罪大恶极血湖九幽
刘晓栋擦亮火把，昏红的光亮摇曳。
洞窟门口就挂着一串火把和一对火石，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原始的照明方式，打了几次火星才落到沾了猪油的裹布上。
油纸伞也留在了洞口，这里头吹不到雨一直抓在手上光是碍事。
老天师不提灯也不打火把径直扎进黑暗中，刘晓栋没有办法只得匆匆加快脚步跟上。
越往洞穴深处那哀嚎声就越清晰，声音始终回荡，很久都不散去。就像披着散发的疯女人抱着你的耳朵一直哭啼，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弟子上山以后还有走火入魔者么？”刘晓栋抓着火把的手不由握紧，“为何我从没听说过哪位师兄或师弟出意外？”
“没有了。”老天师摇头，“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弟子不明白。”刘晓栋不掩饰内心的困惑。
“修道伴随着入魔，无法避免。只要不再修道，便再也无人入魔。”老天师微微偏头，黯淡的火光刻出他苍老面庞上的沟壑，“守静，记住，你是最后一个。从你开始，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您要关闭三清山的里府？”刘晓栋吃了一惊。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要关门也不只是我们三清山。”老天师低声说，“在听闻当今‘正一’已经现世以后，其他道山的长老们也纷纷提议关闭里府。”
“师父，这是为何啊？这道观经营千年怎么说关就关呢？”刘晓栋几步抢到老天师前头，语气急切万分。
“守静！”老天师抬眉瞪了刘晓栋一眼。他冷声，“修道不是为了去结那些凡俗间的恩恩怨怨，而是为了屠戮不断复苏的四大邪魔。然而六年前邪魔便被除尽，里府开到今日已经争议颇多，再徒增受苦弟子岂不背道而行？”
刘晓栋鼻子里吹气，牙齿磨得吱吱嘎嘎，他步伐慢下来又回到老天师的身后。
“为师也知道你血气方刚，有仇不报心里过意不去，但这道观继续留下去也会让为师过意不去。”老天师朝刘晓栋摆了摆手，他长叹一口气，“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东西瞒了你们年轻人太多，只怕是死后在地府里也要滚上三圈刀山火海。”
刘晓栋愣了片刻，他发觉上了后山以后天师就一直在讲些他听不明白的事情。
“血——！新鲜的血肉！饿啊——！”
突然的鬼嚎打断了刘晓栋的思绪，这是他第一次听清嚎哭声里的词句，他还以为那些模糊的声音只是无意义的乱喊乱叫。
“守静，上前。”老天师停下脚步回身对他说。
刘晓栋这才发现狭窄的洞壁已经在前方展开，一大片幽暗的空地隐藏在阴影中。他慢慢地往前走，火光一点点延伸，地面上大块大块的黑色血斑被照出来。
刺鼻的腥臭味扑面，刘晓栋皱起眉捂住口鼻。
“举起火把。”停在后头的老天师出声提醒。
刘晓栋没有多想，他把洞中唯一的光源高高举起，整片空地都被彻底照亮，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空地中央划了一圈圆阵，圆阵中写着篆体的“封”，四根铁桩环绕着圆阵深深扎进土中，锁链固定在铁桩上，瘦削的人影跪在圆阵中心。
人影满头枯黄的粗糙白发，被锁链捆住的四肢又细又黑，像是被烧焦了的树枝，泛黑的肚皮深深凹下去，干瘪的胸膛勒得肋骨分明。火光刚打过来那人影就有了反应，立刻抬起了头，枯丝杂草般的白发散开，露出了撕裂嘴唇和下巴的畸形尖牙。
“血！血！血！”那人影朝着刘晓栋厉声尖鸣。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扑到刘晓栋的身上大快朵颐，但他太瘦弱了，锁链噼啪直响铁桩却纹丝不动。
他用那被烧空了的眼眶狠狠地瞪着刘晓栋，就好像他曾经炽烈的火眼金睛还存在一样。
这就是入了魔的同门前辈，刘晓栋之前从未亲眼见识过。
“灼烈的心火燃遍了全身，肌肤被烤成焦炭，连眼睛都被烧干。终日只会渴求活人的血肉，灵体也被异化成野兽。”老天师从呆愣住的刘晓栋身边走过，朝人影缓缓靠近。
“师父！”刘晓栋下意识想要拉住老天师。
手却被老天师打开了，“让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叙叙旧吧。”
“叙旧？”刘晓栋摸不着头脑。
“他已沉睡许久，直到前几日才重新醒过来。”老爷子在圆阵的边缘停下来，他须眉下的眼缝轻轻掀起，“这就是你的师伯，我的师兄。”
锁链在铁桩上碰撞的声音清脆，那崎岖的利齿悬在老爷子的胸口，血水和唾液混在一起落到地上。
人影无法再前进了，圆阵圈出的范围就是他活动的极限。
“当初他提前发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异样，便请求你师公和我将他关在这里。”老天师轻声说，“你师公也曾夸过你师伯天赋异禀，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跨过门槛达成正一。”
他转过头，幽幽地朝刘晓栋望过来，“守静，现在你可知道为师为何急着关闭里府了？”
“一旦入魔真的无法避免？”刘晓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我刚入里府时听师兄们说入魔才是偶然。”
“那是因为他们道行还不够，还没能看到门槛！”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老天师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有资质无悟性者一辈子也无法到达门槛前，有悟性无资质者到了门槛前便会入魔，只有那万众挑一的资质悟性兼具者才能达成正一。”
“守静，你确实是那难能可贵的万里挑一，可就为了这个正一已经有太多优秀的弟子白白送去性命了。”他声音嘶哑，细小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刘晓栋心目中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一名为自己的过去忏悔的罪人，“是我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老家伙骗了你们！我们停在门槛前就不再深究，因为我们知道没有资格便必定会失去人性。但我们拐来一批又一批孩子哄骗他们一路求道直到失控，然后再命令另外的孩子去杀死他们。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老天师发了狂似的将一切都倾诉出来，在说完以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软下去，弯着腰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洞窟里只剩下老天师背后的妖魔在发出动静。
“师父。”刘晓栋打破了僵局，“为何突然和弟子说这些？”
老天师闻言低下头，他沉沉地低声念叨：“我为何突然说这些呢？”
“可能是为师已经老了，可能是为师已经快不行了，想找个靠谱的后辈把一切都交代出去。”老天师随后又仰头，望着头顶漆黑的洞顶，“你师父我一生未娶也没有后代，传了百来代的天师到我这就断了，他们想废止修道掩盖过去犯下的过错，我却认为必须得有人将错误记住以防再犯。”
刘晓栋看着老人瘦削伛偻的身影被印在岩壁上，他一直都以为天师不会衰颓，可他只是被天师超凡脱俗的气质给误导了。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即使是真的神仙也会觉得这个老家伙活得太久了。
就算道行再高也难逃死亡，千百年来有多少位“正一”，有多少代张氏传人，要是那些祖辈逃脱了死亡轮回，那哪还轮得到他师父做天师？
一生修行，就算再精进也不过是延寿。他们都知道，人是无法成为仙的，但即便如此还是倾尽全部去尝试。
“守静。”老天师喊了刘晓栋。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开得了口，最后只憋出一句，“留为师和你师伯两个人静一静吧。”
刘晓栋开始还犹豫片刻，但看到老天师的眼神后便退缩回去。“是，弟子退下了。”这两尺的汉子将火把挂在洞壁上，作揖后撤进黑暗中。
脚步声先是回荡，随后便远去，最后消失。
老天师一直和那个没了眼睛的怪物对视着，他的目光复杂，像是怀念像是伤感又像是欣慰。
这个叫张兴元的老人始终不能忘记他还小时师兄从山下带来的糖果，这在府中是严禁之事，师兄因此挨了师父好一顿毒打。
“悟元师兄，正一已经出现啦。”老人低声说，“是个小辈，他还会活很久很久，肯定会比我这老不死活得还久。”
“里府也要停了，不会再有人落得妖魔之名为千夫所指了，那些孩子都可以回家了。”他又说。
可他的师兄却只是低低地嘶吼着，锋利的尖牙明晃，腐臭的唾液洒满了他的下襟。
“那糖果可真甜呐。”他最后说。
“真想......再尝一尝啊......”
洞窟门口就挂着一串火把和一对火石，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原始的照明方式，打了几次火星才落到沾了猪油的裹布上。
油纸伞也留在了洞口，这里头吹不到雨一直抓在手上光是碍事。
老天师不提灯也不打火把径直扎进黑暗中，刘晓栋没有办法只得匆匆加快脚步跟上。
越往洞穴深处那哀嚎声就越清晰，声音始终回荡，很久都不散去。就像披着散发的疯女人抱着你的耳朵一直哭啼，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弟子上山以后还有走火入魔者么？”刘晓栋抓着火把的手不由握紧，“为何我从没听说过哪位师兄或师弟出意外？”
“没有了。”老天师摇头，“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弟子不明白。”刘晓栋不掩饰内心的困惑。
“修道伴随着入魔，无法避免。只要不再修道，便再也无人入魔。”老天师微微偏头，黯淡的火光刻出他苍老面庞上的沟壑，“守静，记住，你是最后一个。从你开始，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您要关闭三清山的里府？”刘晓栋吃了一惊。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要关门也不只是我们三清山。”老天师低声说，“在听闻当今‘正一’已经现世以后，其他道山的长老们也纷纷提议关闭里府。”
“师父，这是为何啊？这道观经营千年怎么说关就关呢？”刘晓栋几步抢到老天师前头，语气急切万分。
“守静！”老天师抬眉瞪了刘晓栋一眼。他冷声，“修道不是为了去结那些凡俗间的恩恩怨怨，而是为了屠戮不断复苏的四大邪魔。然而六年前邪魔便被除尽，里府开到今日已经争议颇多，再徒增受苦弟子岂不背道而行？”
刘晓栋鼻子里吹气，牙齿磨得吱吱嘎嘎，他步伐慢下来又回到老天师的身后。
“为师也知道你血气方刚，有仇不报心里过意不去，但这道观继续留下去也会让为师过意不去。”老天师朝刘晓栋摆了摆手，他长叹一口气，“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东西瞒了你们年轻人太多，只怕是死后在地府里也要滚上三圈刀山火海。”
刘晓栋愣了片刻，他发觉上了后山以后天师就一直在讲些他听不明白的事情。
“血——！新鲜的血肉！饿啊——！”
突然的鬼嚎打断了刘晓栋的思绪，这是他第一次听清嚎哭声里的词句，他还以为那些模糊的声音只是无意义的乱喊乱叫。
“守静，上前。”老天师停下脚步回身对他说。
刘晓栋这才发现狭窄的洞壁已经在前方展开，一大片幽暗的空地隐藏在阴影中。他慢慢地往前走，火光一点点延伸，地面上大块大块的黑色血斑被照出来。
刺鼻的腥臭味扑面，刘晓栋皱起眉捂住口鼻。
“举起火把。”停在后头的老天师出声提醒。
刘晓栋没有多想，他把洞中唯一的光源高高举起，整片空地都被彻底照亮，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空地中央划了一圈圆阵，圆阵中写着篆体的“封”，四根铁桩环绕着圆阵深深扎进土中，锁链固定在铁桩上，瘦削的人影跪在圆阵中心。
人影满头枯黄的粗糙白发，被锁链捆住的四肢又细又黑，像是被烧焦了的树枝，泛黑的肚皮深深凹下去，干瘪的胸膛勒得肋骨分明。火光刚打过来那人影就有了反应，立刻抬起了头，枯丝杂草般的白发散开，露出了撕裂嘴唇和下巴的畸形尖牙。
“血！血！血！”那人影朝着刘晓栋厉声尖鸣。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扑到刘晓栋的身上大快朵颐，但他太瘦弱了，锁链噼啪直响铁桩却纹丝不动。
他用那被烧空了的眼眶狠狠地瞪着刘晓栋，就好像他曾经炽烈的火眼金睛还存在一样。
这就是入了魔的同门前辈，刘晓栋之前从未亲眼见识过。
“灼烈的心火燃遍了全身，肌肤被烤成焦炭，连眼睛都被烧干。终日只会渴求活人的血肉，灵体也被异化成野兽。”老天师从呆愣住的刘晓栋身边走过，朝人影缓缓靠近。
“师父！”刘晓栋下意识想要拉住老天师。
手却被老天师打开了，“让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叙叙旧吧。”
“叙旧？”刘晓栋摸不着头脑。
“他已沉睡许久，直到前几日才重新醒过来。”老爷子在圆阵的边缘停下来，他须眉下的眼缝轻轻掀起，“这就是你的师伯，我的师兄。”
锁链在铁桩上碰撞的声音清脆，那崎岖的利齿悬在老爷子的胸口，血水和唾液混在一起落到地上。
人影无法再前进了，圆阵圈出的范围就是他活动的极限。
“当初他提前发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异样，便请求你师公和我将他关在这里。”老天师轻声说，“你师公也曾夸过你师伯天赋异禀，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跨过门槛达成正一。”
他转过头，幽幽地朝刘晓栋望过来，“守静，现在你可知道为师为何急着关闭里府了？”
“一旦入魔真的无法避免？”刘晓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我刚入里府时听师兄们说入魔才是偶然。”
“那是因为他们道行还不够，还没能看到门槛！”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老天师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有资质无悟性者一辈子也无法到达门槛前，有悟性无资质者到了门槛前便会入魔，只有那万众挑一的资质悟性兼具者才能达成正一。”
“守静，你确实是那难能可贵的万里挑一，可就为了这个正一已经有太多优秀的弟子白白送去性命了。”他声音嘶哑，细小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刘晓栋心目中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一名为自己的过去忏悔的罪人，“是我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老家伙骗了你们！我们停在门槛前就不再深究，因为我们知道没有资格便必定会失去人性。但我们拐来一批又一批孩子哄骗他们一路求道直到失控，然后再命令另外的孩子去杀死他们。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老天师发了狂似的将一切都倾诉出来，在说完以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软下去，弯着腰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洞窟里只剩下老天师背后的妖魔在发出动静。
“师父。”刘晓栋打破了僵局，“为何突然和弟子说这些？”
老天师闻言低下头，他沉沉地低声念叨：“我为何突然说这些呢？”
“可能是为师已经老了，可能是为师已经快不行了，想找个靠谱的后辈把一切都交代出去。”老天师随后又仰头，望着头顶漆黑的洞顶，“你师父我一生未娶也没有后代，传了百来代的天师到我这就断了，他们想废止修道掩盖过去犯下的过错，我却认为必须得有人将错误记住以防再犯。”
刘晓栋看着老人瘦削伛偻的身影被印在岩壁上，他一直都以为天师不会衰颓，可他只是被天师超凡脱俗的气质给误导了。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即使是真的神仙也会觉得这个老家伙活得太久了。
就算道行再高也难逃死亡，千百年来有多少位“正一”，有多少代张氏传人，要是那些祖辈逃脱了死亡轮回，那哪还轮得到他师父做天师？
一生修行，就算再精进也不过是延寿。他们都知道，人是无法成为仙的，但即便如此还是倾尽全部去尝试。
“守静。”老天师喊了刘晓栋。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能开得了口，最后只憋出一句，“留为师和你师伯两个人静一静吧。”
刘晓栋开始还犹豫片刻，但看到老天师的眼神后便退缩回去。“是，弟子退下了。”这两尺的汉子将火把挂在洞壁上，作揖后撤进黑暗中。
脚步声先是回荡，随后便远去，最后消失。
老天师一直和那个没了眼睛的怪物对视着，他的目光复杂，像是怀念像是伤感又像是欣慰。
这个叫张兴元的老人始终不能忘记他还小时师兄从山下带来的糖果，这在府中是严禁之事，师兄因此挨了师父好一顿毒打。
“悟元师兄，正一已经出现啦。”老人低声说，“是个小辈，他还会活很久很久，肯定会比我这老不死活得还久。”
“里府也要停了，不会再有人落得妖魔之名为千夫所指了，那些孩子都可以回家了。”他又说。
可他的师兄却只是低低地嘶吼着，锋利的尖牙明晃，腐臭的唾液洒满了他的下襟。
“那糖果可真甜呐。”他最后说。
“真想......再尝一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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