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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深渊

    杨闻念游上了岸,他探出头来,正儿八经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登上了摩尼亚赫号。

    火势已经得到了遏制,学院的支援直升机悬在空中,虽然船尾有停机坪,但是它不敢降落,因为船尾被参孙的身躯撞出来了个巨大的口子,几乎整个中空,直升机敢降落甲板就敢塌下去。

    楚子航仍没有醒;苏茜的内出血很严重,已经被第一架直升机接走了;凯撒的耳膜也不是这里能治的,但他执意要等在诺诺的手术室外。

    诺诺和零都在那个支起来的临时帐篷里做简单的外科手术,她们身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感染了就不好了。

    除此之外,一切静好。也许千万年来秘党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代代年轻人在血与火中磨砺,直至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杨闻念从主控室的冰柜里拿出了两瓶啤酒,往外走去,一路上很多学生和他打招呼,他带着浅浅的微笑一一回应。

    “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杨闻念用瓶起子撬开一瓶啤酒递给了旁边的人。

    这里是苏茜架枪狙击诺顿的地方,是整艘船能登上的最高处,江风拂过两人的衣角,杨闻念看着平静的江面,路明非看着下面的帐篷。

    “吹吹风。”路明非很敷衍。

    杨闻念喝了一口啤酒,呼出一口冷气,“关心就过去啊,你在这里偷偷看谁会知道。”

    路明非想反驳,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己骗不过杨闻念,杨闻念对心理学很有研究,用芬格尔的话说,他是个哲人,还是个海蜇。

    纠结了半天,路明非想到了在那场幻境里自己对路鸣泽说过的话,脑子一抽,没来由地就念诗一样念了出来,“喜欢她是我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说完他就蒙了,这话说的太快,简直没过脑子。猛地灌进去了一口啤酒,路明非忽然觉得这句话还挺有味道的,好像一瞬间他成了一个痴情浪子,喝着啤酒吹着江风,他忽然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

    然后有故事的人就被啤酒泼了一脸。

    “咳……咳咳……”路明非抹着脸把啤酒擦干净,还好瓶口很小,只泼出来了一点,不然够他受的。

    “我很讨厌这句话。”杨闻念冷冷地看着他,“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它从来都和一个人没有关系。”

    “为什么?”路明非不解,“我喜欢就是我喜欢,我喜欢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杨闻念说,“一个人的喜欢会很累,一个人做什么都很累。不仅仅是喜欢的那个人累,被喜欢的那个人也会很累。”

    “她知道你的喜欢,她就要思考你们间的关系。要么放下,要么去想办法把这段关系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线上,一个你和她都能接受的平衡线。就像是光着脚踩空中的钢丝绳,有一点问题你们都会掉下去。”

    “你觉得陈墨瞳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吗?”杨闻念问。

    路明非想了想,说,“师姐她那么飒……”

    “和飒不飒没关系。”杨闻念打断了他,“我说过,陈墨瞳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当你通过3E考试、被昂热确定S级身份的时候她会有些小别扭,因为她觉得S级的你不再是那个她能随意使唤的废柴师弟了,她在你这里忽然没了安全感,就对你冷言冷语。”

    “所以陈墨瞳拿得起,但是放不下。她的选择一定是经营好那条平衡线,于是这份累会在你们两个之前传递下去,你传给她,她传给你,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终于撑不住了才会停止。”

    路明非低下头,不说话,只是喝啤酒。他懂杨闻念的意思,只是他不想懂。

    也许就像路鸣泽说的那样,他什么都懂,只是自己骗自己。

    于是他转移话题,“你也有在维持‘一个人的喜欢’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路明非杵着下巴,舔了舔被啤酒浸湿的嘴唇,“我记得对楚子航进行信息询问那一次,楚子航问你的问题是‘你累吗’,你的回答是‘累’。”

    杨闻念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头,“我当然不是因为偷偷喜欢一个人才累的。”

    “那你累什么?”路明非摊开手,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你年轻帅气,血统优秀,实力强劲,被装备部看中,是未来的炼金大师,你累什么啊?你都说自己累,还让我这种人怎么活?”

    语气中不无抱怨。

    也许路明非真的把自己看的很卑微,即使杨闻念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他身边,他也会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更卑微了。

    他在船上想找人帮忙包扎伤口,诺顿的鳞片把他划伤了,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是没人理他。所有人都在分享胜利的喜悦,都在高呼那几个英雄的名字,凯撒,楚子航,杨闻念……

    他真的很委屈,他想要是诺诺醒着就好了,师姐一定会关心他的,虽然训练时候诺诺的包扎技术有目共睹,但路明非觉得自己一定能忍过她的暴力包扎法,一声也不吭,像个硬汉。

    但诺诺昏迷了,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关心他,船上人来人往,但他很孤独。

    自己刚刚从死亡中捡回一条命,而后又杀了老唐,朋友又少了一个,他真的很委屈,委屈地想找个地方哭。

    但路明非不敢对着凯撒和楚子航大吼,他会被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精英们揍,他只敢对杨闻念宣泄情绪。

    杨闻念像一滩水,你吼得再大声也只会有一圈圈的涟漪,把你投在它上面的影子打乱,于是你的脸在他那里变得滑稽起来,他还没笑,也许你自己就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杨闻念喝了口啤酒,含了很久才咽下去,他没有生气,很认真地在解释,“我刚刚说过了啊,一个人做什么都很累。我累是因为——我有件事要做。”

    “一个人做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累。但是总有一些事是一定要做的,总有一些事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做的。我们可以逃避,但是没法一直逃避,总有一天你要面对它。”

    “就像小时候拿着不及格的试卷走到家门口,你知道进去会挨骂会挨揍,但你在门口转了半天,转到夕阳落下,最终你还是要走进去。家里有香喷喷的饭,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你会觉得挨一顿打也值了。”

    路明非转过头去,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可我被寄养在婶婶家,我不及格只会挨打,还会被罚没有饭吃。不像你,有妈妈做你喜欢吃的菜。”

    “只是个比喻。”杨闻念表情没有变化,又喝了一口啤酒,“我是个孤儿,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

    路明非一愣,他本来只想发一下牢骚,却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了杨闻念什么敏感的地方。

    “有一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而且只能我一个人去做,没有人能帮我。”杨闻念望着天,神情孤独而执着,“其实有些时候也会自己抱怨很累,但是抱怨完了还是要继续坚持,这是我的选择,做出了选择就要完成它,不然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那个十几岁站在山顶对着荒野许下誓言的我,会看不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于是选了放弃的我。就算我死了,那个十几岁的我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往墓碑上唾一口唾沫,然后狠狠地骂一句‘杨闻念你个懦夫’。”

    “你……”路明非想问。

    “不要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好吧!”一口气泄出,路明非坐到地上,这里又安静了下来,他朝下望去。

    诺诺的紧急手术已经完成,医护人员正在把她往直升机上送,打算带到最近的城市里去做一次完整的全身检查。

    毕竟是那么恐怖的一个伤口,医生不敢相信那样的伤口居然只是一些并不严重的皮外伤,他怀疑是这里条件不够没有检查出来。

    路明非目送直升机离开,至今仍有点不敢相信诺诺居然真的没事。在水下他可是亲眼看见那根尾刺把她的身体整个刺穿,但是路鸣泽救活了她,那个小魔鬼做到了他答应路明非的事。

    “你说……”他忽然问,“把灵魂交给魔鬼会怎么样?”

    “会堕入深渊。”杨闻念想都没想就答。

    路明非仰起头望着星空,银河像一条漂亮的带子挂在天上,也像是一群萤火虫顺着家的方向往上溯游。诺诺曾在卡塞尔学院的山顶和他讲过那个灵魂归墟的寓言,路明非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他问,“堕入深渊……会很可怕吗?”

    “呵呵……”杨闻念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低下身,从路明非脚边拿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比手掌要大,是红色的,诺诺喜欢红色,绸带很整齐地绑着,扎成了一个饱满的蝴蝶结,蝴蝶结上坠着四叶草的吊坠。

    路明非的视线顺着盒子上升,表情有一些紧张。

    “给她的礼物?”

    “是。”路明非只能如实回答,“上次的生日礼物是你塞给我的嘛,所以想亲手准备一个。本来打算这次行动结束的时候送出去的,但是现在,唉……”

    他本想感慨,但是忽然发现杨闻念的动作有点不对劲。

    杨闻念居然摆出了扔棒球的姿势,把那个盒子朝着外面扔了出去。这里是摩尼亚赫号的瞭望台,四下望去都是黑漆漆的江水!

    “喂!不要啊!”路明非扑了出去,他伸出手,竭力地想要抓到那个礼盒。那是她给诺诺准备的礼物,挑了好久,他一定要亲手送到那个女孩手里。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骗了,礼盒飞出去没多远就忽然停住,紧接着开始急速往回飞。

    杨闻念不知什么时候给它绑了个绳子,它飞出瞭望台转了个圈又回到了起点。

    而路明非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直直地掉进了长江。

    “噗!”从水里探出头来,路明非吐了一口江水,对着瞭望台大喊,“杨闻念!你玩我呢!”

    “路明非!”

    杨闻念在上面也大喊,“其实堕入深渊一点也不可怕,总有理由让我们自投罗网。”

    “真正可怕的是,堕入了深渊,却爬不出来。”

    他把绳子系在了眺望台的栏杆上,而后转身离开。礼盒挂在栏杆外,四叶草吊坠轻轻地晃着。

    路明非盯着那仿佛摇摇欲坠的小盒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水里一跃,双手死死抓住了摩尼亚赫号的甲板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