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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宫宴

    承泽宫。

    杨柳清端坐梳妆台前,为母皇杨絮如做寿的宫宴做准备,七八个小宫女忙前忙后。日头已经落了,孩子觉多,此时正困得很,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三个多月前她母皇刚给她生了个弟弟,取名杨桢,正巧这弟弟的百日酒和“承天节”——就是皇帝的生辰赶上了,喜上加喜,干脆就一起办了。这让她生出一些危机感来,也许并不关乎皇位的继承,只是担心父母的爱被人分走了。她母皇说她弟弟很好生,不像她当初差点要了杨絮如半条命,从破晓生到日上三竿了才肯出来,弟弟也不像她婴儿时候那样闹腾,一天哭三回,总要亲娘来奶,令她堂堂一国之君纡尊降贵地给她当了奶妈子,弟弟一天天的总是睡着,梦里也并不哭喊,也不认谁的奶水,好养活极了。

    “好养活,”半梦半醒间她颇不平地想着“我堂堂大齐皇太女,本就不是好养活的。只有京城外面那些人才觉得好养活的孩子好,我们一个皇室,还养不活一个我么?”

    “殿下,都妥了。”内侍轻轻唤她,女孩子含混地应者,过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

    “摆驾祈年殿。”

    “喏。”

    祥宁宫。

    皇后李逸尘不耐烦地瞧着宫人伺候丁点大的小皇子,这孩子确实像杨絮如对杨柳清形容的那般安静,但孩子终归是不好伺候的,他李家高门大户,又是被伺候惯了的,六年前杨柳清出生时他因为新鲜感和对女儿的爱怜尚且还能够照顾得上心些,后来被那混世魔王似的丫头折腾过后是看到小孩就烦,是以不太待见这个儿子,即使人不哭也不闹。大齐皇室本没有给孩子做满月酒百日酒的说法,只是这次正巧跟杨絮如的生辰撞上了,给添点吉利才加上“二殿下百日酒”这一出。这二殿下尚在襁褓之中,自然是不用出席,皇后却是必须得出席。李逸尘不喜喧闹,宫里伺候的人不多,那边分了些人手给小儿子,他这边的人手就不够用了,是以有些手忙脚乱,更不待见儿子了。好容易穿戴整齐了,脸也涂了,站在镜子前一瞧,满意地笑笑:十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李国公府小公爷,满京城的贵人们十个有九个想结亲的对象,文武双全又爱行风雅之事,最后被皇帝亲自摘了去,从此鲜少抛头露面,如今还是风姿潇洒不减当年,更多了几分如玉的沉稳,皇家威严的礼服着身,与他英俊的眉目相得益彰。正自恋着,忽听得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杨絮如已经进来了,伸手扶住了装模作样地正欲拜她的李逸尘,笑道:“敬卿不必多礼,朕是来接你一同前往祈年殿的,看样子你已经预备走了?”说着端详了一阵又道:“敬卿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呐,如此你站在朕身边倒显得朕暗淡了。”

    “陛下是看到臣对镜自怜了吧?”杨絮如那话听得他牙酸,她平日里就喜欢揶揄他的那点儿自恋,逮着机会就要明褒暗贬一番。初识时他还当她是有眼光,还常常宽慰她说“殿下亦是美丽动人”云云,末了总会被杨絮如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笑眯眯的表情,那时他不敢常常看着她漂亮的皮相,总被她盯得两颊飞红,直到有一天杨絮如的妹妹没憋住笑出声来,他才回过味来,顿时又像油焖虾般红透了……

    然而这次杨絮如却正色道:“敬卿,朕的确是觉得你今天的样子,甚是光彩照人。”

    跟她当了近十年的夫妻了,每每这种时候李逸尘还是会有些晕乎飘飘然。他别开脸道:“行啦,走吧……”这时的他又跟杨絮如记忆里的少年别无二致了,她挽着李逸尘的胳膊,亲昵地亲了亲他线条优美的脖颈,李逸尘顿时又到了红温状态,心想这女人怎么孩子时不像孩子,长大了却愈发没个正形,总之叫他难以对付。杨絮如见状开怀一笑,当即拉着他的手扣住十指,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祈年殿。

    官员们在大殿两旁落了座,最靠近上首的两边各有一名作道士装束的青年,齐朝上下笃信道法,每逢大事都要请道长出山祈福,这两位道士便是南北两边灵山派出来的代表,道家不拘凡礼,见了皇帝也只需作揖,有官员来见礼的,他们也只是点一下头而已,看着倒是气度不凡。这还是杨柳清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宫宴,她一入殿内众人便纷纷行礼,只有靠近上首那两个一个只是冲她笑,一个冷着脸点了一下头就不再看她,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压着好奇入坐了上首桌案旁边的小几。一坐下就招呼内侍来问:“那两个家伙是做什么的?怎么见了本宫也不见礼?可是周边小国来的使者?”内侍与她一一说来,她听着,眉头却蹙了起来,这在她幼稚的脸上看着是一种近乎委屈的表情,她心想这道士如此做派也太目中无人了些,自小太傅就教育她除了她母皇和她父后,所有人见了她都要行礼的,这俩人莫不是没读过书吧?她也想起太傅说过国家不能有太多和尚尼姑,因为他们都不事生产,那么道士又能好到哪去呢……总之,杨柳清对这两个道士颇有些不喜,正想着,皇帝皇后到了。

    群臣又是说了些场面话,俩道士穿上特制的衣服跳舞祈福,杨柳清也不是没见过道士,她习武跟的师祖就是个一身本领武艺高强的道士,但她也从没看过师祖跳这种舞,注意力都被牢牢吸引住了,她又看到那打她一进门就对她笑的道士转身时对她笑了,虽说脸在油彩之下有些难以分辨,但确实是笑了。哪有孩子不爱看跳大神的,杨柳清看着俩道士舞了好一会儿,也就把一开始的不悦抛在脑后了。

    后面的环节都很无聊,无非就是那几个祝寿的词来来回回排列组合罢了,好容易等到了宫宴结束,杨絮如看女儿像泄气了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便让她就近回自己的养心殿,今晚娘俩一起睡下得了,杨柳清自无不从。

    杨柳清前脚刚进养心殿,后脚那爱笑的道士就来拜见了。

    “殿下,贫道方才在殿内在下观您根骨不同于凡俗之人,望气亦是能望到殿下身上紫气溶溶,必是有大气运、大造化的,若能入我道门,必将成一代天骄,飞升可期。”这道士容貌并无甚惊艳之处,只是笑起来平白多了些亲和力,声音沉沉的,语气有些木讷,综合起来让他的话听起来格外真诚。

    然而真诚并不足以打动这女孩,杨柳清没想多久就斩钉截铁回答他:“本宫是不会去当道士的。”

    “殿下这么想也寻常,只是贫道修炼数十载,天骄见过的没有数千也有上百了,却没有能比得过殿下先天灵气十足的,实在是修炼的好材料,便像是为我道门而生的一般,此等天分若不入道也是白白损失……”

    “不必再说了道长,本宫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说本宫像是为道而生的,你可知道本宫乃是储君,在为你们的道而生之前,本宫已经为当皇帝而生了。”女孩声音稚嫩脆生生的,却操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道士心里连连叹气,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总算下定决心张口道:“殿下可知凡人总因因缘际会而身负因果,因果转成业力存于自身,其中又以帝王所承受的业力最多……”

    “行了!本宫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你也不必一一解释,本宫无甚兴趣,请回吧!”

    “殿下的才能不应该限于人间……”

    “你!本宫说了,本宫是为当皇帝而生的,自打记事起所行所言都要合储君身份,而本宫也确实是帝王之材,你们日日在山中求你们的道法,自然是不知道如今的百姓过得有多苦吧?母皇太傅都说本宫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是能成就大事业的,将来定能当个好皇帝,而你让本宫入你们的道又算什么呢?你可曾想过黎民百姓?本宫若上了山,谁来救我大齐国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道士不再笑了,叹了口气思考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呈给杨柳清,道:“殿下虽无心道法,却也是大道的有缘人,此玉佩名为化吉,还请殿下收下这一点薄礼,若他日遭遇险境,摔碎玉佩即可保您一命。”他看着杨柳清依然是一副不悦的神色,又道:“若是真能于危难间救殿下一次,不也是为百姓做了些事吗?”

    杨柳清收起不悦的表情,又是一副骄矜的皇女模样,稳稳端着自己的形象,道:“既如此,那本宫便谢过道长了。”语落内侍便收下了那玉佩呈给了她,只见那玉佩洁白无瑕,澄澈如冰,仿佛隐隐放出光来,必非凡品。

    “贫道法号玄净,一小道耳,怎担得起殿下一句道长。那么,贫道便告退了。”

    杨柳清叫了内侍去送他,待他走后把玉佩挂上,她虽年纪尚小,也是在锦绣丛中长起来的,自然看得出这玉佩是个宝物。

    “还一口一个‘贫道’呢,这不是有挺好的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