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放不下
“你说什么？”端木珩的理智全面崩盘，抓住杨柳清的发髻猛摇：“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杨桢趴在地上拉着高珏的裙角：“求你，姐姐，我姐姐……”
高珏顿时明白，飞奔过去把正在发癫的端木珩撞倒，覆在杨柳清身上。
端木珩脸色阴得可怕，眼神恶毒，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满殿狼藉。
他忽然阴毒地笑了：“无妨。是了，你喝的那酒里没东西。还记得你姐姐有个朋友叫萧潜么？他养出来一种子母同心蛊，如今子蛊在你身上。”然后几步就不见。
杨桢费力地爬到杨柳清身边，抱住杨柳清的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姐姐……姐姐……对不起不要死，不要死啊姐姐……”
他轻轻放下杨柳清的头，拿手去堵杨柳清心口的伤，可是血已经染透了他的手，龙袍也被染成深色。
高珏捂住嘴无助地颤抖着流泪，比起悲伤，她更多的是害怕。
杨桢去听杨柳清的心跳，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
就像杨柳清看到月白的尸体时那样。
他一直哭了很久，等到他恢复了行动力，他解下杨柳清从不离身的化吉玉佩，又解下自己求来的仿品，将二者互换，系得很紧。
杨桢拾起青霜剑，一步步向高珏走来。
高珏惊叫出声，哭得更猛了。
“我不杀你。”杨桢一挥剑，高珏的一缕发丝落了下来。杨桢又削了自己一撮头发。
“你回家吧。我们离婚了。”
杨桢撂下这句话往外走，走了很久才走到第一个门，兰台令史正在逗猫。
听见有人来了，她抬头看，却见满手鲜血的杨桢。
“啊啊！”她惊叫，抱着猫一下跌倒，又爬起来想跑。
这个人，这么快乐，这么悠闲。姐姐对她这么好，她却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杨桢干脆地削下她的脑袋。
“端木珩……”他口中念着，却不知要到哪里去找。
他这才发现刚刚在养心殿里也是那样冷，从前母皇在的时候那里明明很暖，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在这里闹出了人命还这样安静。
于是他在姐姐死后窥视到了姐姐精神世界的一隅。“月白怕冷，你身上带着寒气，离她远些。”那年他十三岁，去东宫找姐姐，特意折了腊梅，衣袍上还沾了雪。不知道为什么，他记了这句话好久。
现在的皇宫再没有那样的暖阁。杨桢终于明白姐姐说的亲自选的姐妹是什么意思，原来不管是承泽宫、东宫还是养心殿、御书房，冬日的地龙只为月白一个人开，姐姐不怕冷的。
姐姐真的不怕冷么？她下了朝，那么长的一天，会做些什么？她的亲朋好友都离她越来越远，她冬天里在这么冷的地方会想些什么？
她会不会像我一样，站在门口看着檐上的雪慢慢积起来，然后哗啦一下落在院子里，惊起一片月色。
会不会数着腊梅，想到他们姐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至少两个时辰前，她是在期待着能和弟弟和解，她都已经决定亲自迈出第一步了。
“兴安岭的冬天是有味道的，闻着有点发甜。北海冻起来的时候，吸气会觉得肺在烧。灵山上永远是冬天而且永远有梅花，其实还是上京的冬天冷，因为上京好像常常是冬天。”
那一次他去饷军，姐姐吃了败仗，碎碎念一般对他掰扯着各地区冬天的差异。
杨桢笑了：“上京的冬天哪里有北辽冷。冬天的味道，莫不是梅花？”
杨柳清很宽容地笑，她好像很少露出这样良善的表情，她悠悠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呀。”
杨桢这才知道姐姐在发愁，姐姐原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兴高采烈。
丧钟响起来了，皇宫里乱得像杨絮如驾崩那天一样。冷风彻骨，雪下起来了。
上京的冬天真的好冷。
姐姐有段时间非常喜欢吟诗作赋，常常能说好些精彩的句子，杨桢问是否有出处，她就会神秘兮兮地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杨桢最喜欢那天他与姐姐一同赏雪时姐姐说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杨、柳、絮、尘，都是杨桢很喜欢的意象，因为他的家人名字里有这些词。
姐姐的命，好像真如柳絮一般被风轻轻吹走了。这场雪是姐姐下的，是姐姐下给他的。
原先的东宫已经空了，杨桢抱着剑拖着还不灵便的腿脚一步步挪到东宫，蜷在杨柳清最喜欢呆在上面小憩的小榻旁，剑鞘冰到了他的脖颈，他把自己团成一团。
过了很久，一声呜咽传出来。
第二日，李逸尘找到了蜷在东宫的杨桢。
杨柳清的意识停在刘铭杀死赵灵玉那一幕。
她一瞬间看到了这一生的事，看到假刘铭死在大殿上，看到她在沧州、扬州和金陵差点死掉，看到每一剑纵横，看到杨桢、看到苏别、看到柳青、看到林术……
走马灯，这就是走马灯，怀瑾，你说得对，浮生若梦，浮生原来真的若梦。
一直看到她被刺这一刻，她还看到了不属于她的回忆，有明镜湖、冰钓、光着身子在水里泡一整天、雷雨夜里依偎在一起受病痛折磨的师徒……一剑把师父捅了个对穿的刘铭。
还有把她杀了千千万万次的刘铭。
她好像又看到假刘铭死时吐出来的黑雾，那是什么？怨念么？可她并不怨杨桢柳青他们，那是执念么？
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杨柳清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放不下的东西。
放不下偏执的弟弟，放不下粗狂的师父，放不下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放不下天，放不下地，多放不下也都得放下了。
要是那天没有和杨桢吵架，好好和他说他也是很重要的人就好了；要是还能再见一面师父就好了；要是早点立个遗诏就好了；要是当初干脆点把端木珩杀掉就好了……
另一种想法又升起，那个想法不是她的：要是早点和铭儿说开就好了。
那会儿杨柳清的意识已经丧失了，那另外一个意识操控着她的身体，时隔多年又摸了摸自己的徒儿：“铭儿……”
你我都不是那张脸，不是那个人，你经历了很多，我的时间却停下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你刚才才杀过我，现在又杀过我，我只知道这是为师最听话的徒儿，你受苦了，你变得很痛苦，虽然你从前也很痛苦。
我的孩子，前不久我们还在高梁河上说上话了，我叫你不要惊我的鱼，可我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却被你给吃了，也无妨，你吃饱了就好。
好孩子，每天都早早起床，练功从不偷懒，总爱往藏经阁跑，喜欢靠着师父取暖，还喜欢和你师兄一起在夏天摘栀子花，好孩子会把花送到青竹居，为师很喜欢。
好孩子，即使又杀我一遍，为师也不怪你。
可是灵山外很危险，有很多心怀鬼胎的人，你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即使是在灵山，明镜湖也很危险，你要小心，一定不要再去了。
为师只是，放心不下你。
杨桢趴在地上拉着高珏的裙角：“求你，姐姐，我姐姐……”
高珏顿时明白，飞奔过去把正在发癫的端木珩撞倒，覆在杨柳清身上。
端木珩脸色阴得可怕，眼神恶毒，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满殿狼藉。
他忽然阴毒地笑了：“无妨。是了，你喝的那酒里没东西。还记得你姐姐有个朋友叫萧潜么？他养出来一种子母同心蛊，如今子蛊在你身上。”然后几步就不见。
杨桢费力地爬到杨柳清身边，抱住杨柳清的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姐姐……姐姐……对不起不要死，不要死啊姐姐……”
他轻轻放下杨柳清的头，拿手去堵杨柳清心口的伤，可是血已经染透了他的手，龙袍也被染成深色。
高珏捂住嘴无助地颤抖着流泪，比起悲伤，她更多的是害怕。
杨桢去听杨柳清的心跳，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
就像杨柳清看到月白的尸体时那样。
他一直哭了很久，等到他恢复了行动力，他解下杨柳清从不离身的化吉玉佩，又解下自己求来的仿品，将二者互换，系得很紧。
杨桢拾起青霜剑，一步步向高珏走来。
高珏惊叫出声，哭得更猛了。
“我不杀你。”杨桢一挥剑，高珏的一缕发丝落了下来。杨桢又削了自己一撮头发。
“你回家吧。我们离婚了。”
杨桢撂下这句话往外走，走了很久才走到第一个门，兰台令史正在逗猫。
听见有人来了，她抬头看，却见满手鲜血的杨桢。
“啊啊！”她惊叫，抱着猫一下跌倒，又爬起来想跑。
这个人，这么快乐，这么悠闲。姐姐对她这么好，她却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杨桢干脆地削下她的脑袋。
“端木珩……”他口中念着，却不知要到哪里去找。
他这才发现刚刚在养心殿里也是那样冷，从前母皇在的时候那里明明很暖，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在这里闹出了人命还这样安静。
于是他在姐姐死后窥视到了姐姐精神世界的一隅。“月白怕冷，你身上带着寒气，离她远些。”那年他十三岁，去东宫找姐姐，特意折了腊梅，衣袍上还沾了雪。不知道为什么，他记了这句话好久。
现在的皇宫再没有那样的暖阁。杨桢终于明白姐姐说的亲自选的姐妹是什么意思，原来不管是承泽宫、东宫还是养心殿、御书房，冬日的地龙只为月白一个人开，姐姐不怕冷的。
姐姐真的不怕冷么？她下了朝，那么长的一天，会做些什么？她的亲朋好友都离她越来越远，她冬天里在这么冷的地方会想些什么？
她会不会像我一样，站在门口看着檐上的雪慢慢积起来，然后哗啦一下落在院子里，惊起一片月色。
会不会数着腊梅，想到他们姐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至少两个时辰前，她是在期待着能和弟弟和解，她都已经决定亲自迈出第一步了。
“兴安岭的冬天是有味道的，闻着有点发甜。北海冻起来的时候，吸气会觉得肺在烧。灵山上永远是冬天而且永远有梅花，其实还是上京的冬天冷，因为上京好像常常是冬天。”
那一次他去饷军，姐姐吃了败仗，碎碎念一般对他掰扯着各地区冬天的差异。
杨桢笑了：“上京的冬天哪里有北辽冷。冬天的味道，莫不是梅花？”
杨柳清很宽容地笑，她好像很少露出这样良善的表情，她悠悠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呀。”
杨桢这才知道姐姐在发愁，姐姐原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兴高采烈。
丧钟响起来了，皇宫里乱得像杨絮如驾崩那天一样。冷风彻骨，雪下起来了。
上京的冬天真的好冷。
姐姐有段时间非常喜欢吟诗作赋，常常能说好些精彩的句子，杨桢问是否有出处，她就会神秘兮兮地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杨桢最喜欢那天他与姐姐一同赏雪时姐姐说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杨、柳、絮、尘，都是杨桢很喜欢的意象，因为他的家人名字里有这些词。
姐姐的命，好像真如柳絮一般被风轻轻吹走了。这场雪是姐姐下的，是姐姐下给他的。
原先的东宫已经空了，杨桢抱着剑拖着还不灵便的腿脚一步步挪到东宫，蜷在杨柳清最喜欢呆在上面小憩的小榻旁，剑鞘冰到了他的脖颈，他把自己团成一团。
过了很久，一声呜咽传出来。
第二日，李逸尘找到了蜷在东宫的杨桢。
杨柳清的意识停在刘铭杀死赵灵玉那一幕。
她一瞬间看到了这一生的事，看到假刘铭死在大殿上，看到她在沧州、扬州和金陵差点死掉，看到每一剑纵横，看到杨桢、看到苏别、看到柳青、看到林术……
走马灯，这就是走马灯，怀瑾，你说得对，浮生若梦，浮生原来真的若梦。
一直看到她被刺这一刻，她还看到了不属于她的回忆，有明镜湖、冰钓、光着身子在水里泡一整天、雷雨夜里依偎在一起受病痛折磨的师徒……一剑把师父捅了个对穿的刘铭。
还有把她杀了千千万万次的刘铭。
她好像又看到假刘铭死时吐出来的黑雾，那是什么？怨念么？可她并不怨杨桢柳青他们，那是执念么？
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杨柳清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放不下的东西。
放不下偏执的弟弟，放不下粗狂的师父，放不下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放不下天，放不下地，多放不下也都得放下了。
要是那天没有和杨桢吵架，好好和他说他也是很重要的人就好了；要是还能再见一面师父就好了；要是早点立个遗诏就好了；要是当初干脆点把端木珩杀掉就好了……
另一种想法又升起，那个想法不是她的：要是早点和铭儿说开就好了。
那会儿杨柳清的意识已经丧失了，那另外一个意识操控着她的身体，时隔多年又摸了摸自己的徒儿：“铭儿……”
你我都不是那张脸，不是那个人，你经历了很多，我的时间却停下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你刚才才杀过我，现在又杀过我，我只知道这是为师最听话的徒儿，你受苦了，你变得很痛苦，虽然你从前也很痛苦。
我的孩子，前不久我们还在高梁河上说上话了，我叫你不要惊我的鱼，可我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却被你给吃了，也无妨，你吃饱了就好。
好孩子，每天都早早起床，练功从不偷懒，总爱往藏经阁跑，喜欢靠着师父取暖，还喜欢和你师兄一起在夏天摘栀子花，好孩子会把花送到青竹居，为师很喜欢。
好孩子，即使又杀我一遍，为师也不怪你。
可是灵山外很危险，有很多心怀鬼胎的人，你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即使是在灵山，明镜湖也很危险，你要小心，一定不要再去了。
为师只是，放心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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