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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虚渺鉴境”(中)

    贺蓝后来告诉仕言,他学会说自己的名字用了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所有人,包括他的主治医生刘副主任在内都对他能够恢复如常不抱任何希望,送他去康复中心的目标非常明确:让他能够恢复大部分身体机能生活自理。其实王姨的岁数和仕言差不了几岁,从河北农村来BJ打工快20年了,开始是做家政,后来经亲戚介绍才到医院做护工,一做就是10年,是医患公认的模范护工。

    按王姨所说,她接仕言这活儿绝不仅仅是因为钱,更多的是出于同情。王姨在医院的人脉很广,她多方打听到贺信(那个时候他叫贺信)的悲惨遭遇。妻女在国外的一场事故中不幸遇难,在带着妻女的骨灰回国后,还遭受了来自女方家属甚至舆论的责难和质疑,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和悲痛安葬好亲人后,突然从高高的台阶直接摔落,满脸是血晕死在葬礼上,要不是抢救及时,恐怕早随妻女而去。贺信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虽然他恢复了自主呼吸并出现一定的肌体应激反应,但意识几乎完全丧失。由于他的情况特殊需要依靠营养液和医疗体系维持生命体征并有专人护理,这给仕言带来了巨大的负担,首先是费用高昂,再有就是需要亲人的陪伴。费用方面医保能解决一小部分,单位这边也发动员工捐赠了一些,好在这次出国旅行前购买了保险再加上事故方赔偿了一大笔钱并部分到账,算是勉强解了燃眉之急,但亲属陪伴实是难上加难。

    贺信年少丧母,所以母亲这枝儿早已疏于来往。父亲虽健在但已是86岁高龄且一年前被大女儿贺蓝接到国外共同生活,家里突遭大难的事就没敢告诉他,好在国外消息封锁相对容易。贺蓝早在10年前全家移民大洋彼岸,虽已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但长时间在国内停留并不现实。所以在贺信出了ICU后,他姐夫就先打道回府。毕竟家里有年迈的父亲需要照顾,两个孩子大儿子在上大学正烧钱的时候,小女儿才上小学,也需要关照。贺蓝咬牙留下在BJ陪了贺信一个月,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贺蓝天资聪慧,长得又漂亮。打小就是学霸且是霸中霸那种。初、高中都是市重点保送,大学上的清华建筑系,后又出国深造。回国后在设计院工作,正赶上BJ城市建设高峰期,她得以大展身手,年纪轻轻就成了总工,是单位的中坚力量,凭实力在男人主打天下的建筑设计界打出自己的天地。在一个重大标的国际合作项目中,她的能力深得国外一家著名机构老板的赏识。项目结束不久后就成了这家国际设计机构的总监。这次“挖墙角”事件还险些影响双方后续合作项目的正常开展。贺蓝也因此令一直赏识她的单位领导“深感失望”。其实这类情况不管是在业内还是其他领域都普遍存在,中国一些本领域的佼佼者们大都被欧美的研究所、企业以及相关机构网罗至自己麾下。

    相比自己的姐姐,贺信显得平庸许多。学习成绩中等,高考差3分没够一本线。在复读还是上大学的问题上,贺信坚决选择了后者。大学毕业后,贺信进了一家大国企。那个时候的就业环境不比现在,进国企也没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薪水低、论资排辈。在熬了6年后,贺信果断辞职跳槽到一家民营地产公司。那个时候的贺信年富力强,又有一些社会资源,很快坐到了部门经理的职位,工资也是在国企的好几倍。也正是在这个阶段,贺信遇到了爱情也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又有了可爱的女儿贺佳倍。

    贺信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清楚自己的能力能承担什么样的压力。他当初从国企跳槽除了钱的因素更多的是受不了当时令人窒息的企业文化。在组成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后,他的重点逐步转移至家庭,事业上说好听点是求稳,说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但在职场如战场的企业竞争中,不进则退。眼看着和自己同时入职的同事乃至后来者,一个个拼破了头往上冲,有的已经成为自己的上司,有的跳槽到竞争对手公司成了总经理、副总裁。这让他有一个相当长的周期内感到焦虑、压力倍增。好在他的妻子平和温柔,没有给他任何额外的压力,还时常宽慰他。在不惑之年,贺信报名某名校的在职研究生,这也是他和妻子商量后慎重地选择,为今后的职业生涯增加砝码。这也意味着贺信会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读研上,妻子负担了更多家务和子女教育。

    2年后,贺信顺利完成学业拿到硕士学位,一家三口以到欧洲旅行的方式进行庆祝。结果一场热气球意外导致悲剧发生。

    贺蓝照顾贺信的那段时间,贺信娘家有人来医院找过贺信算账,但看到贺信已是“活死人”也只好作罢。贺蓝回国时只能千挑万选雇了护工王姨作为贺信的看护人。在回国的飞机上贺蓝泪流满面,她几乎肯定这会是一场生离死别,因为一个月中,贺信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也就是从贺蓝离开不久,“植物人”贺信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比如,他开始长头发了。长头发当然不新鲜,哪怕是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但贺信在没有病倒之前,已经是一个发际线开始后移、身材明显发福的中年油腻男。是的,命运一丁点没放过他。但这回贺信长出的全是黑头发,而且相当茂密,两鬓也延伸与胡须连成一片成了络腮胡。眼看着贺信成了“马克思”的相片,有巡房的护士提议王姨给“收拾收拾”,但王姨从农村老家听到歪理邪说不能剪发,这要是“一剪没”,恐怕贺信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当贺信“死”了100天清醒过来后,王姨比自己买彩票中了头奖还兴奋,四处跟人说植物人活过来跟自己没剪头发的英明决策有关。

    接到贺信醒来的消息后,贺蓝两口子72小时后就飞到医院,在医院的走廊上遇到王姨正和自己老公架着贺信在练习走步。看到一脸大胡子瘦成纸片人嘴角淌着口水的贺信,贺蓝两口子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吓得把楼下刚买的鲜花都掉在地上。

    贺蓝当即从护士那抄了把剪子将贺信的眉毛胡子一把抓全给剪了。她知道:贺信必须、马上接受系统的康复治疗和训练,而自己必须陪在他身边,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