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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枯木逢春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正午骄阳烈日,万里无云,已是事发后的第二天,梦境外显的世界中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张士德明明感觉才过了五个小时而已,实际上十几个小时都不止。

    颜汐坐在一堆废墟上,眉如远山,静静望向一个方向,不言不语。

    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校园却是死寂一片,梦境外显世界随着梦魇的死而崩碎,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如张士德那般,出来后直接被转移到了开阔的操场上,并无大碍。

    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实空间的紊乱导致三座教学楼中有两座完全坍塌,最后一座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体呈弧线弯曲,如同被人掰弯的钢筋一样。

    那些人没有转移出来,而是被埋在小山般的废墟下,生死未卜。

    “可怜天下人,竟无缘无故遭此劫难。”

    一辆辆抢险救援的车子从四面八方驶来,刺耳的警铃声撕破天际般响亮,让人心焦急躁,又慌乱不已。

    “我的儿子啊……谁来救救我儿子呀,他还被埋在这底下,快来人啊,挨千刀遭天谴的!”

    一位鬓角微白的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冲破了警方拉好的警戒线,直入废墟山中寻找儿子,脸上老泪纵横,边流鼻涕边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儿啊儿啊,他才十七岁啊,怎么就没了呢,啊呜啊呜……”

    身着橙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赶忙上前来搀扶正跪地挖土的老妇人。

    “大娘!大娘!您冷静点,说不定您儿子没事呢。”

    老妇人闻言哭的更厉害了:“这楼都塌成这样了,我儿子能没事吗!这可怎么办啊,我就这一个儿子……”

    工作人员顿觉手足无措,抢险救灾,抗震救人,他们是一把手,业内个顶个的强,可要论安慰人,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老妇人又道:“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呀,我们家就这一个独苗,他学习成绩那么好,不应该啊!”

    说着,她便拽住对方的裤腿,死活不肯松手。

    “大娘,学校内很多人都逃出来了,您瞧,都在那边的操场上,您去那边瞅瞅,说不定您儿子也正在找您呐!”

    老妇人看向对方手指的方向,果不其然,操场上尽是身穿校服的学生们,看起来人数还不少,足有几百余人,而且很多的家长亲人也都涌向那边,与自己孩子相认。

    老妇人破涕为笑,双眼放光:“谢谢啦,我,我这就去看看!”

    望着妇人远去的背影,这位小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这比搬石头挖土还累,心说总算把这尊大佛送走了,毕竟对方年纪大,儿子又生死不明,说不得也赶不得,万一情急之下“扑通”一声倒这儿了,那就不妙了。

    “哎呀!我的女儿啊,她被埋在底下了,谁来救救她呀!”

    得,又来一个。

    张士德看着这混乱又悲催的场景,有些于心不忍,索性转头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这就是梦魇对人类造成的伤害吗?”

    脑海中的声音响起:“这还算是轻的,古时候最惨的一次死了几百万人,数座城池一夜之间死寂无比。”

    张士德说:“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预防梦魇侵蚀活人吗?任由这种事情继续发生,未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你觉得过去的几千年间先贤们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吗,要是真有办法的话早就天下大吉了。”

    “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世上还有一个活人存在,梦魇就永远不会消失。”

    “嗯?什么意思。”张士德问道。

    “创世伊始,天下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顿超阴阳,一分为二,上越东山清然之巅峰,下堕迷渊幻梦之幽境。”

    “人道至圣,晓天理,灭人欲,滋出神性,乃因果轮回,一生二,二生三。”

    “得理者,神选也,通天辟地,掌教世人。”

    “得欲者,生嗔也,怨因恨果,执迷不悔。”

    “人世看多了,你会见到各种跌宕起伏的人生,各种丑恶和挣扎,各种低劣和媚俗,各种憔悴和不甘,各种无奈和幽暗,你会读到各种人世间沉沦的故事,从此之后你不管面对什么事,都是你内心深处早已体验过的黑暗桥段。”

    “历史知多了,你会见到各种大势,各种被命运洪流裹挟而去的微小个体,你会发现人的渺小,世事的既定和多变,愚蠢的重复和偶然闪现的微光,那微光如昙花一现,以至于你毫无信心能在有生之年遇见。”

    “哲理悟多了,你会见到各种价值观的形成,各种质疑的微妙,你会发现自己原本坚定相信的不过是一场虚妄,你原本嗤之以鼻的居然蕴含道理,你会不再执着于曾经那些坚守,你会用更思辨的目光看到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

    “社会见多了,你会发现那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其实都其来有自,你会发现人类社会不过是一张想象中的草图,自以为是的运作,你会发现有些温暖的事情,其实背后都隐藏着冰凉的考虑和目光,你是系统的一份子,你轻若浮萍。”

    “人类遇多了,你会发现人类不过就是一种奇特的动物,你会发现我们没有什么高尚,没有什么特殊,我们只是披着张现代文明的外衣,行鼠窃狗偷之事,我们只是一边诉说着一个个虚假的故事,一边满足着各种贪欲。”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人们渴求美好的生活,却又不愿努力改变现状;人们渴望如风的自由,却又甘愿被束缚在制度之中;人们追逐繁星般的梦想,却在岁月流逝中稍然萎缩……”

    孽障语气一变,饱含情绪,昔日过往红尘滚滚,化作灰土:

    “沧桑春秋一梦中,是非成败转头空。

    漂泊沦落五百年,一夜散入春雨中。

    竹篱茅舍多尘侣,青灯高楼匿豪雄。

    凤凰升天鹰坠地,佯醉花酒隐行踪。”

    “这世间可有真正的天经地义,可有真正的善恶美丑?”

    “无非是因欲而起,因死而灭的一场场拼杀游戏罢了。”

    “梦魇便是欲的极致化身,而人欲则是它们力量的源泉,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活着,梦魇就永远不会消失,厮杀就永远不会停止。”

    张士德双手向上一撑,翻过倒塌的矮墙,径直坐了上去。

    “如此说来,当真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件事情。”

    他神情不由微微失落,回想起先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原本坐在废墟堆上的颜汐站了起来,目光恢复了几分神采,看向一个方向,只见一道白虹从远处急速飞驰而来,耀眼夺目划破天际割裂云层,竟在天上劈出一道剑痕般的痕迹。

    “都起来准备一下,有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虹俯冲而下稳稳落在学校的地面之上,看似声势浩大,却没有激起半点尘土,而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普通人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继续做着原本进行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般异样。

    张士德微微侧目看向那边,只见虹光落地之处,走出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女。

    老者一身白袍如雪,仙气飘飘,好似那山上的神仙般自在逍遥,给人一种发自肺腑的洒脱和自然。

    而那少女则是长得活泼可爱,圆圆的小脸上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只是双眼被黑色的布条缠住,无法视物。

    “嘶,她为什么要把眼睛遮上?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张士德见此不由得疑惑起来。

    颜汐上前一步来到那位老者身前,作揖行礼道:“晚辈颜汐,见过李莫大人。”

    老者哈哈一笑:“免了免了,你这小丫头跟我客气什么呀,这又没外人,别大人大人的叫着,直接喊大伯就行了。”

    颜汐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大伯,亲情归亲情,这礼数还是要有的。”

    “话说大伯您今天怎么得空来我这大津市了?”

    李莫一挥长袖,凭空变出几张文件,交给了颜汐。

    “哎,还不是因为新批成员考核的事情吗,最近几天我和其他几位织梦人忙得是焦头烂额,烦得很啊。”

    “组织高层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王们很是愤怒,要对所有创造师及以上层次的在任神选者进行排查,这不昨天又查出几人,直接被当场斩首了。”

    李莫一顿哀声叹气的诉说,而颜汐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大伯,高层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李莫忽然一愣,反问道:“你不知道?”

    颜汐一脸茫然,摇头说:“不知道。”

    “我这两天都在与侵蚀现实的梦魇对抗,没太关注外界发生的事情。”

    李莫恍然:“原来如此。”

    他环顾四周,只见废墟一片和形形色色的受难之人。

    “这次的梦魇不好对付吧,竟然把现实扭曲成这个样子。”

    “我觉得还好,虽然受了些许挫折,差点死掉,但整体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李莫继续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搞不好会是一场浩劫灾难,有关于三十年前那场登仙之战,你可能不太清楚,毕竟时至今日还有部分信息档案处于封存的状态。”

    “那场登仙之战!我以前听人讲过,略有耳闻。”

    此时张士德正躲在一块墙体碎片后面偷听。

    李莫面露沉色,好似回忆起不好的事情来:“那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升仙,足足有九人之多,而且全都是死道成仙,若真让他们成了,这世道岂不是要乱套了。”

    “后来呢?”

    “后来吗……组织里一向不闻世事的三位仙人中有人出手,抹杀了最强的四个半仙,其余五人被当时的王们纠缠,死了两个,成功飞升两个,还剩一个被封印,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现在组织里出现了内鬼,竟是内外联合,帮助那最后被封印的半仙成功脱身,不知去向。”

    “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颜汐震惊,一位脱身的死道半仙,一群可能潜伏在身边的内鬼,这些信息自己现在才知道。

    “哎,所以说现在人心惶惶,谁也不信任谁,就连王们也在互相猜忌,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也小心点吧。”

    “我会的。”

    李莫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说了半天都跑题了,在幻海朝歌中一直联系不上你,所以我亲自从大川市跑一趟来看看情况,这次来是要告诉你,新批成员考核被推迟了一周,而且近几天还会有组织上派下来的人来见你,不用紧张,问什么答什么就可以了。”

    ……

    少女在碎石堆中漫步,翻过一重又一重“小山”,跨过一条又一条“小河”,在校园废墟上自在奔跑,玩的不亦乐乎。

    “小姑娘,快下来,那边容易塌方,危险!”

    少女充耳不闻。

    “哎!”

    应付走一位找女儿的父亲,救援抢险的小哥注意到那边的少女,担心对方一步踩空再崴了脚,于是决定去带她下来。

    “别害怕小姑娘,哥哥这就来扶你,站在原地别动!”

    少女好似天生反骨,听闻此话非但没有停下脚下动作,反而愈加过分起来。

    她双脚并拢,身体俯蹲蓄力,成立定跳远状,径直高高跃起,从一块巨大水泥块上蹦到一根半悬空中的钢筋条上。

    这一幕给小哥看得是心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连手心也不由握了一把冷汗。

    少女转头侧目,嘻笑一声,再次高高跳起,在废墟堆中辗转腾挪,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小姑娘真皮,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玩也没人管管,不过真是厉害,在这种地方竟能灵活……等等!她好像,把眼睛,遮住了……”

    小哥再次回想,少女脸上遮住双眼的黒布条,既然看不见前进的路,她又是如何在碎石中行走蹦跳的呢?

    细思极恐啊。

    ……

    “找到你啦!”

    身后突然贴耳传来少女的声音,吓得正在偷听的张士德差点心脏病发作了。

    “我去!谁呀?”

    回头再看,身后无人。

    “嗯?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待到仔细检查四周以后,张士德才长舒一口气,确实没有人,看来自己可能紧张过度,出现幻听了。

    再扭头看向原位,忽然一个板栗敲下,轻轻落在张士德额头眉心处,不痛不痒,力道却极大。

    “什么人?!”

    后退两步他这才看清,原来是先前随那位名叫李漠的老者一起出现的少女,此时她脸上缠着黑布带,一脸赌气状看向张士德。

    “我等虽道行浅薄如微尘,但应慈悲之心如日月轮转终不可歇,品德之礼如江水河淐永不止流,所以,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偷听我家师傅与别人的谈话呢。”

    张士德感觉很是意外,看对方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小辈说教。

    但细想之后,他又觉得对方很厉害,这种厉害藏的很深,若非切身体会绝对不会感受到的,以张士德如今的敏锐感知,竟能有人靠到贴耳般的咫尺距离而不被发觉。

    “你看得见我?”

    少女笑了笑:“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问我,我看起来很像盲人吗?”

    “所以你看得见我。”

    “不,我看不见。”

    张士德无语,逗闷子玩有意思吗。

    少女从墙体废墟上跳下来,站在张士德的面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邱从云,大川市人,你呢?”

    “张士德,大津本地人。”

    邱从云突然有了兴趣问道:“你是大津人!那你吃过犬不理包子吗?听说可好吃了。”

    “没有,大津人从来不吃……”

    “那你就是犬咯,哈哈哈……那你会说相声吗?网上的大津人都会说相声。”

    “不会……”

    “那大津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推荐几个呗,师傅好不容易带我出来一次,一定要玩个痛快。”

    “大津市吗……”张士德沉思了几十秒:“好像真没什么好玩的。”

    “怎么会呢!你一个大津市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邱从云不解道:“网上说了……”

    邱从云竹筒倒豆子般例举了大量的景区景点,美食风俗,其中有些就连张士德这个大津市本地人也不知道。

    “可能我平时比较宅吧,出门太少了。”

    可以看得出,邱从云真是一个爱“玩”的孩子。

    “既然你眼睛看不见,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邱从云停下了讲述自己的旅行计划,扭头看向他:“我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感知到,而且这种感知是不受任何事物阻挡的。”

    “那你的初始神技是什么?”

    “保密,师傅说了,不让我告诉别人。”

    忽然,颜汐与李漠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出现在了二人的身旁。

    李漠和蔼一笑,问道:“原来是你小子在偷听,想必你就是觉醒了‘龙威’的张士德吧?”

    轻风起,花儿散,几度春秋几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