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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声

    这是我在美兰湖经历的第六个秋天。过去的五个秋天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过去五个秋天,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也早已经忘记,只知道秋天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分也分不清,没有调性,没有旋律,没有节奏,没有和声。或许是我没有注意这些声音,或许是我并不关心他们,或许是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反正这些声音已经在我的映像中消失了。

    谁想,就在我把这些声音遗忘的时候,我在美兰湖经历了一场秋雨,这不是通常带有一丝萧瑟的秋雨,这是台风带来的一场暴雨,它发生在秋天。雨借风势,发出狂乱的声音,无数根密密麻麻的水的钢筋,抽打着湖边层层绿树,一阵阵哗哗的声响夹着狂风的呼啸,把树木摇晃着,一些朽败嫩弱的枝条都经不住这巨力的折磨,分分断裂在湖边红色的走道上,他们被折断的爆裂声和哭泣声本应是撕心裂肺的,但在狂风呼叫的天穹下,无声地飘落,听不见一丝声响。这暴雨和台风组成的声音,以极其野蛮与暴力施展了他的权威,似乎这是无法抗拒的。

    我熟悉美兰湖,她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因为这是一个人工湖,绕着他快速步行,以我的速度大约需要40分钟。一般我总是从她靠美丹路的一侧入口进入,开始我对这些草木的亲近。今天我不得不冒着风雨声靠近他们。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高高的雪松,枝叶还很舒展,像塔一样,树干粗壮结实,她在风雨声中沉默不语。但走道旁边,一路上没有几棵这样的树。低矮的冬青在听到肆虐的风雨声之后毫不犹豫的早早组成铜墙铁壁,手挽手地站立在糊边,我被他们的坚强和毫不畏惧感动。许多植物躲在冬青后面,一阵阵的风雨声让他们害怕,如灌木杂草,三角枫,木槿,三色堇,蓖麻丛等。湖边斜坡上的几个黄杨球以他的世故圆滑躲避着风声的侵扰。几株大叶女贞,毛白杨、龙爪槐、凤尾竹、甚至云杉都在风声的肆虐中颤抖。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的命运,也只能由风雨摆布了。

    我加快脚步向前跑去,这风雨声如同夏季之后秋的序曲,惊骇的像是突如其来的长号的凶猛吹响,恐怖声震动着我。

    在跑过美兰湖两座桥的时候,我听到了水波声冲刷桥栏的声音。一座桥是低矮平坦的,她与湖面呈平形,风平浪静时,往桥上走过,如同走在湖面上。涨水的时候,湖水会覆盖桥面。今天,她在风雨声中裸露着,毫无反抗的被蹂躏着。还有一座拱形桥,高高的,弓着背,与那坐平行桥如同一对夫妻,他们相隔几十米,站在湖泊西岸的支流,远远看去,他们彼此搀扶着,鼓励着。我从桥身上疾步走过,风声在耳边呼叫,我要赶紧走过了桥,去到一片银杏的地方。那里是一片铺着草皮的树林,平时干净整洁,六十来棵高高的银杏站立在至少有八十米长的一片绿色的草皮上,人们很少注意这排银杏,因为他们栽种的并不很宽,二排树木底下空旷通透,也正因此,我总是会在秋风深入时来这里,此刻绿色的草皮上会出现一条带状的浓密的黄色地毯,浓浓的厚厚的银杏树叶覆盖在绿草皮上,像是一条金色的道路,总会看见年轻的父母们,带着孩子走在这条用树叶铺就的黄金般的道路上。我之所以急切的赶往这里,是因为担心这片小林子的树叶还没变黄就已经被风雨剃尽,届时,一片萧条中就没有了最美的那一刻。我抬头仔细观察者,耳边风声雨声交响不停,我也全身已经被雨浸透。银杏树叶虽然芽叶不大,但他们并没有因风雨声的狂暴而飘落,我好奇怪,原来那么容易自然飘落的树叶,此刻风雨如磐却依然坚挺,他们是否一定要让自己呈现黄色之后,才为大地献身?这难道就是他们的信念?我崇敬的与他们告别,心想着,待到杏叶泛黄,一定要来听他们轻轻飘落的声音,这声音里一定有许多人生的秘密。

    这时我沿着湖边绕行大半周之后,即将跨过罗芬路,绕到与美兰糊平行的一条宽广的河边。这条河叫狄泾河。其实她流淌在美兰湖地区显得非常宽,河的西边虽与美兰湖隔着一条罗芬路,但与美兰湖合成了一个景区。河边新建了一条足有九百多米长的红色跑道,一眼望不到头。我从美兰湖连线到河边,沿着河边,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今天是风雨大作的时刻,这里除了风雨的呼叫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记得前些天,我还特意沿着河边从红道走过一趟。那是夜色笼罩的时候,沿河灯光闪闪烁烁,站在河中段的木桥上向西看,一排欧式建筑在灯光的勾勒中隐隐约约,有一座如教堂一般的尖顶钟楼,会在整点时分响起悠远的钟声。在秋天的夜晚,这钟声在月光下显得特别的空旷。我从听见钟声的时候,开始我独自一人的夜行。许多人不喜欢独自一人行走在钟声里,好像是走在末日的钟声里一样。我不以为这就是末日的钟声,虽然秋日里的钟声有些萧条,但也可以听出一点人心的期盼。

    河边杂草与人工栽种的绿色植物混合在一起,我独自一人在她边上行走的时候就非常安静,垂柳的枝条挂在红道上,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摇曳飘荡在干燥的空气中,像是红道的透明挂帘。这里的柳树长的粗壮飘逸,有许多枝条已经垂挂在河水中,游鱼撕咬树叶时,河水发出一声脆脆响声,我的脚步声和脆脆的水花声合在一起,还有秋虫的鸣唱。当我听到相对老练一点的鸣唱时,便知道这是蟋蟀的叫声,他们是这里的主力叫声,任何角落里都会听到他们的声音。还有就是蝈蝈,虽然已经是一声声的残喘,但他们还在,声音是老态的。各种蝗虫也很热闹,还有金铃子的声音,年轻顽皮。树上也有叫声,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反正与比他们低矮的秋虫们的叫声混合在一起,此起彼伏。当你走近他们时,混合声会有短暂的停顿,但一会儿就又恢复了他们的合唱。

    我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蟋蟀,这说来有些惭愧,哪有男孩子不玩蟋蟀的呢?他们的打斗撕咬是成年人都为之津津乐道的,玩蟋蟀玩出学问玩出利益那是自古以来的共识,没有人会视为异端,反而成为时髦。而我独爱听其鸣叫,从不促其撕咬。这好像有点悖论,他们不撕咬如何区分胜负,没有胜负又如何鸣叫,不鸣叫又哪来声音?所以我有时觉得这世界中的事就是这么折磨人,它总是与人们的美好愿望扭着来,怎么别扭就怎么来。蟋蟀的格斗厮杀极其惊心动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有时会打斗到大牙无法合拢、大腿断裂、翅膀撕破还在发出胜利的欢叫,那不是秋的末日的声音,是秋虫为人类上演的精彩的战争厮杀剧本,许多导演设计的打斗场面在蟋蟀面前黯然失色。

    我总是会迷恋在杂草丛生的河边,听秋虫们的合奏,有时一条斤把重的鳜鱼会腾空翻起,惊出一声定音鼓般的响声,在秋虫的交响中独具风采,能起到震撼性的描述。

    夜色中,垂钓者蓝色的灯光在河面扫过,虽是静谧无声,但河面像是被用刀划过一样,发出撕裂声,那是秋日河边难以琢磨的声响,是对生命的残忍,还是对佛主的挑战,我无从得知,但幽暗的蓝光绝对无法笼罩秋虫们欢愉自由的叫声。

    我顶着风雨声,沿着河边这条红道,从美兰湖南岸一直向北走,走到美丹路出口,也是跨过一座木桥,和西边进入美兰湖的小道,正好形成U字的开口,整个美兰湖景区就成了一个舞台,绕一圈大概有2.5公里路程。今天这个舞台被狂风暴雨霸占着,美兰湖没有了以往的美丽和宁静,舞台上所有秋虫的自由民们已经无法发声。

    此刻,秋声是单调的,粗野的,狂暴的,无法无天的。本来虫草万家是和睦的,是相安的,是有秩序的。虽然秋总也免不了有萧瑟之感,总也有荒芜的担忧,但蓝天总还是蓝天,白云总还是白云,世间万物轮回生息,周转运行,都相互制约着,可是只有灾害可以肆无忌惮地狂虐,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此刻,环境宜人,风景秀美的美兰湖,有点让人避之不及。可避开了美兰湖,就能避开风雨声吗?

    我等待着狂风暴雨过去后美兰湖的秩序,等待着细雨敲打残荷的鼓声,等待着秋声清和温润……

    黯黯兰湖风卷树

    萧萧落木雨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