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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水镜先生

    清秋之夜,月色如水。

    遥远的天山沉默的矗立在天际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散发着幽暗光芒的洪荒巨人。

    丁逸坐在羌塘盐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之间充满了焦躁和忧虑。

    盈歌已经走了大半天了,可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该不会是被上官凌姬困在了那青屋之中吧。

    一阵衣炔破空声响起,丁逸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盈歌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血迹,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他看起来似乎很愉快。

    “你受伤了。”丁逸愣了一下。

    “我这样将扶木山视为无人之地,来去自如,上官凌姬自然会不开心的,她不开心,我多多少少都要挂点彩的。不过别担心,我虽然打不过她,可她却也追不上我,只能她也只能看着我干着急。当然,这种要命的事情只能偶尔为之,下不为例。”盈歌嘻嘻一笑,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

    丁逸望着盈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盈歌明白过来,笑了笑,“轩辕天罡没有骗我们,紫灵现在确实被上官凌姬关在了那间青屋之中。那是一间会移动的小屋,不仅会移动,而且还会唱歌,最要命的是,这歌声还很好听,好听的程度甚至堪比长安天籁坊内的七巧音子小姐姐,我就是听歌的时候过于入神,不小心触发了屋外的机关,被漫天的袖箭差点射成一个活刺猬,被随后赶来的上官凌姬差点一掌冻成一个活冰雕。可老实说,我盈歌长这么大,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精巧迷人危险的小屋。这间巧夺天工的小屋,大概就是水镜先生打造的青屋了。”

    “她,还好么?”丁逸沉默了片刻问道。

    “她并没有见到我,我也并没有看到她,但我知道紫灵姑娘一定就在小屋里面。”盈歌说道,“因为纵观整个扶木山,没有比那里更安全,也更危险的地方了,所以她一定就在里面。上官凌姬是什么人,同样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犯第二次。”盈歌说道。

    丁逸缓缓的坐下来,良久垂首不语。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盈歌说道。

    丁逸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

    “说话,老弟。”盈歌说道。

    丁逸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想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还是想现在就出发,前往天山脚下的沱沱河,找到那位水镜先生,尽快打开七巧屋,救出你的紫灵姑娘。”盈歌望着丁逸,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丁逸没有说话,依旧沉默的望着远方。

    “我明白了。”盈歌点点头,“你是在纠结,你是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还没有完全说服自己。那么,我问你个问题,老弟,如果我们能救出紫灵姑娘,你愿意和她成亲吗?”盈歌说道。

    丁逸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她愿意和你成亲吗?”盈歌问道。

    “我不知道。”丁逸摇摇头。

    “那你愿意和她在一起么?”盈歌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丁逸摇摇头。

    “你觉得紫灵姑娘是真心喜欢你吗?我说的喜欢,指的是爱情这东西。”盈歌说道。

    “我不知道。”丁逸摇摇头。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对于紫灵,对于你们之间的这份感情,你能明确的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什么吗?”盈歌忍不住苦笑道。

    “我只知道,她若真的嫁给别的男人,我想,”丁逸突然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想什么?你快急死我了。”盈歌瞪着他。

    “我想我会很难过。”丁逸长长的吐了口气,良久才缓缓说道。

    “明白了,确定了,错不了了。以我躺在女人床上十多年的经验来看,你对紫灵姑娘是真爱,我不会看走眼的。”盈歌点点头,站起来,大力的拍拍丁逸的肩膀,“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该走了。”

    “我这样做算不算自作多情?”丁逸突然问道。

    “当然算。不过男人若不自作多情,又怎么讨得女人的欢心呢?”盈歌笑笑说道。“我们该上路了。这里距离天山少说有百里地,我们得加快脚力才行。”盈歌说道。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走了过来。

    “什么人?”盈歌眉头一皱。

    “是我。”一个生硬却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康巴汉子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囊走了过来。

    “巴穆。”盈歌惊讶的叫了起来,他走上去紧紧握住巴穆粗糙的大手,神情随后一阵黯然,“对不起,巴穆,我没能保护好桑格,对不起……”

    丁逸想起那个声音甜甜的脸蛋红红的藏族姑娘,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巴穆解下背上的包囊,递给盈歌,“糍粑,酥油茶,青稞酒,给你。”

    巴穆憨厚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痛楚,他永远的失去了他最亲爱的妹妹。

    盈歌捧着沉甸甸的包囊,忍不住眼圈一阵发红。

    “朋友,我们是朋友。”巴穆用力的握了握盈歌的手,然后走到丁逸的身边,又用力拍了拍丁逸的肩膀,“朋友,朋友。”

    巴穆的汉语依旧是那么的蹩脚,但在丁逸和盈歌的耳中,他的声音足以令他们热泪盈眶。

    “保重,再见。我的朋友们。”巴穆冲着他们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去,很快没入了黑暗之中。

    沱沱河并非是一条汹涌滂沱的大河,它只是一条细细弯弯的小河,依在高大的天山脚下,淙淙而过。河水清澈见底,干净的如同天山上的雪花,水中清晰的倒映着蓝天与云朵,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条青色的小鱼悠然的从水底荡过。河岸的两边结满了长长短短晶莹剔透的冰柱,而冰柱的旁边,便是郁郁葱葱的青草,以及绿肥红瘦的鲜花。夏季的娇艳与冬季的清冽,毫不违和的溶织在在这条坨坨河畔。

    与贫瘠荒凉的扎布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桃源之地,人间天堂。

    盈歌站在河畔,望着眼前的蓝天白云碧水青草,不禁喃喃道,“简直太美了。想不到这关外的大漠深处,居然能有如此仙境,我盈歌要是不带几个女人来这里睡上个七天七夜,那简直就是在辜负人生,虚度华年。”

    丁逸摇摇头径直向前走去。

    转过一片小树林,前方传来了一阵琴音。丁逸看到一片平坦整洁的绿草地上,矗立着一间朴素淡雅的灰色草屋,草屋的前方,一个身穿元袍,头戴华巾的褐衣老者坐在一把藤椅上正在弹琴。琴音时而悠扬,时而清越,时而低沉,时而沧桑,丁逸和盈歌静静的站在草地上,聆听着琴音,一时间听得不禁心旌动摇。

    琴音戛然而止,老者手抚绿色斑驳的琴弦,漫声轻叹,“两鬓霜,一客行,新绿衬酒红;七颗星,一袍风,尧舜对苍生。”老者反复的浅浅吟唱着这两句词,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了。

    “能将一首渔樵问答弹的如此曲意深长,清婉洒脱,撩人心弦,看来这位想必就是水镜先生了。”盈歌看着老者。

    “老先生,请问你是水镜先生吗?”丁逸走上前去深深鞠了一躬。

    水镜先生遥望天山巨脉,缓缓说道,“想不到我一个退隐关外雪水河畔十多年的糟老头子,居然还会有人惦记。”

    “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糟,不仅不糟,简直风雅之极。”盈歌说道。

    “你好像很开心。”水镜先生望着他。

    “相由心生,我看老先生一脸的慈安祥和,和那天上的菩萨似的,今天这事儿我就立刻觉得有戏了。”盈歌笑嘻嘻的说道。

    “看来你们有求于我。”水镜说道。

    “老先生,请问你知道青屋吗?”丁逸想了想说道。

    “青屋出自我手,我自然是知道的。”水镜先生淡淡的说道。

    “请老先生告诉我们,该如何进入那小屋。”丁逸心头一松,又深深鞠了一躬。看来轩辕天罡的确没有骗他和盈歌。

    “你为何要进入青屋,你是上官凌姬的什么人?”水镜先生转动那把古木藤椅,缓缓的走到丁逸的面前。

    丁逸此时才惊讶的发觉,水镜先生的双膝之下,空空如也。

    “老先生,你的腿……”丁逸刚开口,一边的盈歌用力的捅了一下他的肋骨,丁逸楞了一下,急忙收口。自己这样问未免有点太过无礼。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水镜先生逼视着丁逸,他的右手有意无意的轻轻扣在了方椅上的一块木梨头。“你为何要进入青屋,你是上官凌姬的什么人?”

    盈歌他望着水镜先生那扣在木梨头上的右手,收起了笑容,觉得有点不大好玩了。他知道,水镜先生这把装着两个轱辘会自己移动的椅子,定然非比寻常,如果说没有十个八个能要人命的机关,打死他也不信,所以他得认真考虑一下该如何回答。

    “我有个朋友被上官凌姬关在青屋,我要把她救出来。”在盈歌认真思忖的时候,丁逸已经一脸坦然的说了出来。

    “哦?你的朋友为什么会被上官凌姬关在青屋?”水镜先生眯着眼睛望着丁逸,右手轻轻的摸索着方椅上的木梨头。

    盈歌有些紧张的看着水镜先生的那只右手。丁逸如此大摇大摆的回答,也不知道是否合水镜先生的口味。

    丁逸神色有几分黯然,他缓缓说道,“因为她是上官凌姬的女儿。”

    “你喜欢她?”水镜先生望着丁逸。丁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一份带着苦痛血泪的感情,当他越是回味,便越是觉得沉重。

    “回答我。”水镜先生说道,他的神情变得冰冷起来。

    “喜欢,当然喜欢,而且两人是相互喜欢。这里面说来话长,老先生,为了防止一些悲剧性的误会,我还是简略为你陈述一下个中缘由。”盈歌一把将丁逸拉在自己的背后,满脸堆笑说道,“上官凌姬为了从我这位朋友手中拿到一个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鸟东西,派出他的宝贝女儿杀掉了我这位朋友一家好多口人,只留下我这位朋友一个活口,于是,我这位朋友一怒之下从中原远赴西域,想来找上官凌姬的这位宝贝女儿复仇,可却没想到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上官凌姬的宝贝女儿。而上官凌姬呢,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呢,她就将她的这位宝贝女儿关押在扶木山的青屋里,想借此引诱我这位朋友前去,最终逼他说出那个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宝物的下落。而我这位朋友呢,因为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心智和双目,毅然决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好了,整个故事大概就是如此,老先生,我讲完了,不知你老人家听的可否还满意?”盈歌讲完之后再次深深一鞠躬。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果然是口齿伶俐。”水镜先生看着盈歌淡淡一笑,“可我生平最讨厌的人,便是油腔滑调之人。”

    水镜先生微微一按轮椅上的木梨头,一股淡淡的青烟扑面而来,盈歌来不及闪躲,便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带有薄荷清香的味道,紧接着他的喉头一阵酸痒。

    盈歌意识到有些不妙,刚要开口,却发现只是嘴巴张了张,声音却没有发出来。盈歌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这次玩的貌似有点托大了。

    “你这位朋友刚才所说,是不是真的?”水镜先生扭头看着丁逸。

    丁逸神情黯然,垂首不语。

    水镜先生望着丁逸,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看来你这位朋友倒是并没有说谎。”他转动方椅,朝着河边走了两步,指了指对岸,“你看到那间小屋了么?”

    丁逸顺着水镜先生的方向看去,此时他才注意到,小河对岸的林荫之中,似乎也隐约掩映着一间小屋。

    “那里住的便是我的夫人。”水镜先生说道。

    丁逸和盈歌几乎同时愣住了,半响,丁逸才说道,“既然是老先生的夫人,为何……为何要分居呢?”

    “因为我们吵架了。”水镜先生淡淡的说道。

    “哦……”丁逸想了半天说道。他之所以想了半天是因为夫妻吵架这种事情毕竟他又没有经验,所以他只好干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水镜先生说道。

    “你是说,你们二十年前吵过架,然后分居至今?”丁逸愣了一会说道。

    水镜先生点点头,“不错。”

    “这……至于么?”丁逸一脸的迷茫。

    “也许她觉得至于吧。”水镜先生轻轻的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但脸上却充满了温柔,“她既然不愿意与我住在一起,那我便只好像现在这般远远的陪着她。可长期以往,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她早年患有哮喘之疾,这些年一直没有好,夜晚每每听到河对岸传来的咳嗽声,我这心里总是好生担心,可她就是死活不愿见我。”

    只是吵了一架,就生了这么大的气,竟然二十年不愿相见,这该是一只什么样的母老虎,自从吸入那奇怪的味道之后,盈歌的喉咙便一直酸痒的厉害,他一边不停的咽着唾沫,一边心里想着。

    “倘若你能让她消去心中之气,与我相见。我便自然能让你进入那青屋。”水镜先生看着丁逸。

    如果他的喉头能发声,盈歌此时一定已经笑出了声,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水镜先生,莫名的生出几分可爱来。

    “我……我……”丁逸讷讷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扭头看了盈歌一眼,低声说道,“你怎么突然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了啊。”

    “老弟,我现在不是像哑巴,而是真的哑巴了。”盈歌苦笑着摇着头,心里想道。盈歌喉头更加的酸痒了,他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水镜先生看着丁逸。

    丁逸摇摇头。

    “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痴情的人,一个能为情而痴之人,纵然有万般不是,总归是有几分可爱之处的,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水镜先生微微一笑,缓缓移动方椅,径直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

    “老先生。”丁逸急走两步,想要追上去。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水镜先生顿了顿,头也不回的朝着身后的那间小屋走去,这把会移动的方椅看起来虽有几分拙朴,但行走起来却是极快,水镜先生的身影瞬间已在数丈开外。

    丁逸还想要追,盈歌一把拉住了他。

    “老头儿的话难道你没听见么?”水镜先生刚离开,盈歌便觉得自己的喉头神奇般的恢复了正常,这老头儿有两下子,盈歌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佩服。

    “可我哪里会劝架啊?”丁逸说道。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哄女人开心,那不正是我盈歌最擅长的事情么?走吧。”盈歌笑眯眯的拍拍丁逸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