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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山君随月。(4)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往事依稀若素月流空。

    时间一点一滴消逝,慕容廆兄弟寄居在王家已一年有余,生活平淡如水,日子悠闲惬意。闲时,兄弟俩就在王家的庄园里牧马,与家丁一起劳作。

    “慕容老弟,你在洛阳吃的、住的可还习惯?”张华问道。

    “都挺好的。”慕容廆望着远方,黯然神伤。

    崔晚珺问道:“慕容贤弟,你为何事而如此伤心?”

    “也许我再也回不去故乡了。”慕容廆潸然落泪。

    张华毅然道:“大丈夫即使身处逆境,也当屈身守份,以待天时,怎可自暴自弃!”

    王神宝道:“慕容耐不得人心,早晚死于他人之手。”

    崔晚珺笑道:“他若是不死,我也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去死!慕容贤弟,你放心好了。”

    张华摇手道:“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崔晚珺反问:“有何不可?”

    张华道:“此乃取乱之道。”

    崔晚珺笑道:“德不配位,才是取乱之道。就好比当今太子,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华一时语塞,默不作声。

    “太子只是天真淳朴罢了!”王戎想起一桩往事。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司马炎在陵云台摆宴,将司马衷对政事的作答,让公卿大臣们看。

    司马炎看了卫灌一眼,笑道:“卫公,太子多时政的作答,你看如何?”

    司马炎知道,这不是司马衷的作答。公卿大臣知道,这不是司马衷的作答。司马炎也知道,公卿大臣知道,这不是司马衷的作答。

    但他还是想要得到公卿大臣们肯定,尤其是卫灌的肯定,以巩固太子的地位。为了拉拢卫灌,他付出了太多,高官厚禄,名马宝刀,甚至将自己的女儿繁昌公主下嫁卫灌不争气的儿子卫宣。

    司马炎给的再多,对于卫灌来说,也是朝三暮四。他想要的,司马炎给不了。他的女儿没能成为太子妃,这是他一生难以忘怀的事。

    也是是假装的,也许是他真的醉了。卫灌醉醺醺的,指着龙椅,道:“此座可惜!”

    宴会散后,陵云台里只剩下司马炎和王戎。

    司马炎失落至极,不住的叹气,忽道:“王公,你说太子是不是一个傻子?”

    王戎道:“太子只是淳朴天真。”

    太康六年深秋,天高云淡风轻。

    卢云舒在白马寺祈福后,与乘车回家,行至半路,忽然闻见一阵恶臭。此时,卢云舒已身怀六甲,只觉得一阵作呕。盐梅扶着她下车,却见路边的树林里有一个人抱着一头死猪生啃。卢云舒打眼瞧去,只见那人穿的破破烂烂,定睛看了看,好像是裴青的样子。

    “绿华妹妹。”卢云舒叫了一声。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话也没说就跑了。卢云舒看得清楚,那蓬头垢面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裴绿华。

    “怎么了?”郭桐问道。

    卢云舒道:“我好像看见裴家妹子了。”

    郭桐笑道:“你一定是看错了,走吧!”

    人越是想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越清楚。也许是卢云舒有了身孕,也许是他本来就很善良。白天的事情,她记得清楚,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惦记在心。

    夜里,卢云舒做了一个恶梦,吓得大叫一声。

    王神宝点燃了油灯,问道:“云舒,怎么了?”

    卢云舒定了定神,道:“我做了一个恶梦。”

    王神宝安慰道:“梦都是反的。”

    卢云舒依偎在王神宝的怀里,说道:“我今天见到裴绿华了,他过得很不好。”

    王神宝淡淡道:“跟了那种人,能过得好才是怪事!”

    卢云舒感慨万千,道:“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坏人?”

    王神宝冷笑一声,道:“有些人坏不起来,有的人天生就坏。”

    卢云舒道:“好歹与裴家妹妹相识一场,我想拉她一把,你意下如何?”

    王神宝道:“从人海里遇见的人,迟早要还归于人海。人不可与命抗争,随她去吧!”

    卢云舒道:“可是……她真的好可怜。”

    “以我对她的了解,你若是去帮她,她不但不会领情,反而会怨恨你。”王神宝道:“你又何苦枉为好人呢?”

    卢云舒长叹一声,道:“是啊!好人难做。”

    旖旎岁月,稍纵即逝。

    这一日,黑云压城。退朝之后,王神宝如往常一样,骑马回家。而今天与以往不同,他的心情烦躁不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此刻,王家府邸里,几个稳婆忙作一团。卢云舒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只觉得下腹剧痛难忍,如烈火灼烧一般。忽听一声啼哭,卢云舒生下一个女婴。随后,不足一盏茶功夫,又诞下了一个男婴。

    稳婆将毛孩子抱给卢云舒看,卢云舒拉着婴儿的小手,露出来了欣慰的笑容。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卢云舒疲惫的睡下了。盐梅去给他盖被子,突然大叫了一声。

    一个稳婆问道:“怎么了?”

    “血,好多的血。”盐梅颤声道。

    鲜血染红了被褥,几个稳婆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们忙了很久,鲜血还是止不住的流淌。

    卢云舒问道:“盐梅,神宝回来了吗?”

    “还没有。”盐梅答道。

    卢云舒道:“让他们都出去吧!”

    盐梅瞪了他们一眼,恨恨的道:“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稳婆不敢多言,小心地退出屋外。

    “只怕我是活不了。”卢云舒的声音极其微弱。

    “不会的!”盐梅泪如雨下,哭道:“一定会没事的。”

    卢云舒弱弱的道:“盐梅,我累了。”

    王神宝回来时,卢云舒静静地躺着。他如往常一样,去摸妻子的脸蛋,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了,也不会再醒了。

    此后的日子里,王神宝意志消沉,常借酒消愁。

    “姑爷,你不能再这样了。如此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这也主母想要看见的。”盐梅劝道。

    王神宝微笑着:“盐梅,你说的对!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盐梅恨恨的道:“如果不是裴青那个丧门星,主母也不会死。”

    王神宝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裴青吗?”

    盐梅道:“主君是一个善良的人。”

    王神宝摇了摇头,道:“活在世上,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霜降,秋燥。

    “神宝,你真要去辽东?”嵇绍大为不解。

    王神宝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要去辽东。”

    嵇绍道:“几时回来?”

    王神宝道:“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嵇绍饮了一杯酒,道:“洛阳自古繁华,比那辽东苦寒之地,不知道要好多少。”

    王神宝淡然一笑,道:“洛阳很好,对留下来的人很好。洛阳很不好,对要走的人很不好。”

    嵇绍叹道:“如今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走,我也不再劝你了。”

    王神宝问道:“延祖,你说人可以逆天改命吗?”

    嵇绍淡然道:“命由天定,与生俱来。有的人坏不起来,有的人天生就坏。人不可与命抗争也!”

    王神宝道:“人的善恶,虽由先天而定,却也因后天时势而成。善者,应运而生。恶者应劫而生。人的境遇不同,心境自然也有所改变。同样的,每个生命的诞生,都注定会改变世界,人定胜天。”

    “此去路远,神你要多保重!”嵇绍沉默良久,将一封信交给王神宝,说道:“这封信是吕叔叔写的,希望你能有所所悟。”

    王神宝接过信,在心中默念。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乎不得已者哉!

    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鸣鸡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讬。或乃回飚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

    至若兰茝倾顿,桂林移植,根萌未树,牙浅弦急,常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斯所以怵惕於长衢,按辔而叹息也。又北土之性,难以讬根,投人夜光,鲜不案剑。今将植橘柚於玄朔,蒂华藕於脩陵,表龙章於裸壤,奏《韶武》於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摇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艰;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於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於夕惕。肆目平隰,则辽廓而无睹;极听脩原,则淹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悴矣!然后乃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埽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踏泰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廓宇宙,斯亦吾心之鄙原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铓靡加,六翮摧屈,自非乐天知命,谁能不愤悒者哉?

    吾子植根芳苑,擢秀清流,布叶华崖,飞藻云肆,俯据潜龙之渊,仰荫栖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俦交其左,声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里,从容顾眄,绰有馀裕,俯仰吟啸,自以为得志矣,岂能与吾同大丈夫之忧乐者哉!

    去矣嵇生,永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执手之期,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书悢然,知复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