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再会
路明非的直觉并没有太大错误，的确是有意安排蛇岐八家前来带他出境。日本。
一封信札被寄往蛇岐八家。樱井七海看到了信件的署名之后，立刻支开了其他的人，只留下了乌鸦。
“佐伯龙治，这次你与我一起去。地点是高天原，三楼，夏月间。”樱井七海读完信之后，便立刻动身出发。
在海啸之后这里再度被重修。而重修后的高天原再度焕发新的生机。不过今晚倒与平常不同，原本应该充满喧嚣声的地方竟然无一人在场，似乎是有人早已发出通知今晚并不营业。
当他们从侧门进入大厅，上次停留在这里的记忆大约只有惊慌失措的人群和浸透了墙壁和地板的血。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全新的，在那一次翻修之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无论是带着腥味的血迹还是惨痛的过去。她并非没有再来过这里，只是没有再进入过这里。
他们登上三楼，踏上长长的回廊。“夏月间”的门是敞开的，很显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夏月间的背景就是东京城，落地窗外是成片的灯海。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的杀戮。
素净的墙壁上挂着浮世绘，屏风上绘着草木山峦。
那场浩劫并未过去多久，这座城市再次回到了它的正轨。似乎没有人记得那时候曾经发生了什么——也许那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或许抹掉过去的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抹去一些事，忘记某些人，就当做……他们从来都不曾见过。
出乎蛇岐八家意料的事是在那场灾难之后，原本苏恩曦已经抛售了蛇岐八家全部的股票，但是之后她却再次重新对蛇岐八家投入资金——一部分是股票，另一部分则是纯粹的资金援助。当然她也有要求，虽然那个要求对蛇岐八家来说显得无足轻重，甚至还是在帮助他们。
樱井七海自然知道苏恩曦有所图谋，但是对于那时的蛇岐八家来说，暂时也只能如此。目前苏恩曦在蛇岐八家所占的资产相较于当年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换言之，如果她想要与苏恩曦为敌，那么蛇岐八家就会再次陷入经济危机。
樱井七海落座，乌鸦则站在夏月间的门口。小桌上摆着瓷制的茶壶，小巧精致，蓝色的花纹在茶壶上延伸。
“这一次找我们，也是为了路明非的事？”她轻轻掀去面前茶杯的盖子。溢满的茶香缓缓在室内蔓延开来。“我们感谢你在灾难之后重新对蛇岐八家的援助，但是同样的威胁方法不会再次奏效。”樱井七海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是威胁，而是合作。”苏恩曦淡然一笑。
“现在的蛇岐八家无力与学院抗衡，一旦有人泄露出蛇岐八家包庇路明非，或者被诺玛检测到路明非的出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很遗憾，我们不能同意。”
“第二种可能性不会发生，这一点由我做担保。至于第一种的风险，我认为你们自己可以处理。”苏恩曦回答的简单而又迅速，就像是早已排练过很多遍。
樱井七海沉默了一会。她以为苏恩曦只是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现在她意识到低估了面前的女人了。除了疯子，谁敢担保学院的计算机无法发现路明非的位置？很显然苏恩曦所在的势力在学院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并且能够悄无声息的过滤掉关于路明非的信息。
“合作的基础是利益。谈合作之前，我想我们有必要先知道一些东西。”
“关于路明非么？”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之前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以及白王，均是路明非杀死的对么？”樱井七海直视苏恩曦。
“你说的不完全对。关于这个问题，可以放后面谈。”苏恩曦端起茶杯啜饮。
“路明非是个怪物。他能造成的威胁太大了。在无法断言他的危险性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接纳他。”
“但是正常情况下他都非常稳定。我想在座各位从未见过路明非真正失去控制的情况吧？真的要说怪物的话……”苏恩曦停了一下，“现在的路明非，和当
时的上杉家主很相似吧。”
“小姐的事情请不要再谈。”樱井七海脸色微微一变，“目前提及的一切都与你说的‘合作’没有任何关联。既然没有合作的基础，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樱井七海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佐伯龙治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接下去谈及的就是你们刚才关心的事情。”苏恩曦也放下了茶杯。
樱井七海知道对方一直在拖延，她刚才的行为只是表明立场。很显然苏恩曦，或者苏恩曦所在的团队必然要保证路明非的安全。但是她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路明非转移的地点是日本，而不是其他的地方。
是路明非自己的想法么，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这些事情她都无从得知。她现在要争取的是对蛇岐八家有利的部分。
“前面的两个龙王的确是路明非杀死的。至于白王，虽然也是路明非参战，但是你们就那么确定白王已经死亡了么？”
樱井七海一惊，一阵寒意开始从心底渗出。
的确，蛇岐八家参与了在日本海打捞白王残骸的行动，但是整个打捞过程却没有任何的收获。当时的记录是白王在被天谴击中，极致的高温将白王的骸骨完全燃尽。
这样的解释比较合理，但是依然有一点疑问，因为白王所持的利刃天丛云也不知所踪。
事实上，白王可能并未死去。天谴造成的伤害并未致命，而赫尔佐格现在正在某处等待着再临的机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赫尔佐格却丝毫没有动静。虽然天谴可能伤及他的骨骼内脏，但是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他恢复了。现在想来，赫尔佐格可能正在策划更加危险的事情。
“所以，万一白王再次出现在日本，有路明非在是不是就很安全？”苏恩曦语气略带戏谑，似乎白王再临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樱井七海神情变得严肃。“好吧，合作成立。”
“等一下我会把具体的经纬坐标发给你们，明晚路明非应该就会到达那里。只要接路明非一人。”
蛇岐八家。
樱井七海和乌鸦两人前往茶室。他们现在还有事情要谈，在这里混杂着茶水的沸腾声，有着隔音良好的墙壁，也不必担心会有消息泄露出去。
“乌鸦，如果有问题就提出来吧。”
“现在该如何避免消息泄露？即使知道内部被学院安插眼线，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同意苏恩曦的要求。”樱井七海笑了笑，虽然她现在已经并不年轻，但笑起来却依然带着些许妩媚。
“大家长既然做出了决定，那我一定会遵照执行。如果白王的确没有死……那么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将路明非带来日本必须绝对保密。”
“这件事情我去处理。”
“记住，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处于被动的一方。”乌鸦点头。
“因此需要路明非的配合，这样即使学院知道路明非在蛇岐八家，我们也能够有理由搪塞过去。即使学院认为我们包庇了路明非，但是有路明非在的话，学
院暂时也应该不会有太多动作。但是学院那群疯子……也很难说。”
“接路明非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这些也由我通知他。总之这些事情交给我，如果路明非是处于无法控制的情况，那么也交给我处理。”
“那是佐伯龙治的事情，与蛇岐八家无关。”樱井七海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为乌鸦斟满一杯茶，就当做是为他送行。
“我明白。”他自然清楚大家长的意思。如果现在蛇岐八家需要有人去牺牲，那么他便去。
就像当年每一位家主用命去保护大家长一样。
路明非站在甲板上，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海面。
“你都看见了么？”路明非忽然转向船舱。
路明非终于意识到有个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但是他之前精神状态有些散漫，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随着他情绪稍稍平静，他感觉到了某个人的气息。不用想，那个人就是乌鸦。
“学生会主席，也会流泪么？”乌鸦走到路明非旁边。对于被发现这件事情，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就像是理所应当。“这艘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没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谈话。”
他们对视了一下，就没有再看着对方，只是重新把视野投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夜空。
“每个人都会悲伤，只是有些时候看不见。”路明非轻声说。乌鸦没有作答。
“这艘船上，装了不少炸药吧。”
路明非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乌鸦吃了一惊。但是他并没有准备从路明非身边逃离。如果路明非采取什么行动，他就会引爆整艘船。他自己就是炸药的开关。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为自己留过退路。
但是路明非依然倚在栏杆上，神色依旧带着些许的悲伤。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艘船吃水太深了。”路明非淡淡的说，“而这艘船应该是私人订制的，并不适合运送货物。那么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呢？学院应该也告知你们我现在是被通缉的人了吧。”
乌鸦沉默了一下：“不愧是现在的学生会主席。船里装着的是精炼硫磺炸药以及大量的水银，如果有必要我就会引爆它。”
“但是你并没有引爆炸弹。”
“怪物不会为某件事、或某个人流泪——至少目前我觉得你还不像学院说的那样危险。”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就当做是感觉吧，有些事情，也说不清理由。”
人声停止了，只留下浪潮的声音混杂着机械运转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
“既然学院在通缉我，你们应该考虑过风险对么？”路明非重新开口
“是，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在这件事情上，蛇岐八家不能够主动接纳你。”
路明非稍稍思索，理解了乌鸦的意思。“要我做什么？”
“先去会客厅吧。到那里再谈。”
这里倒不是日式风格，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会议室。但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
还是那个靠墙的很精致的红木酒橱，里面陈列的各类酒他只能认出一部分——虽然他自己对酒并没有什么研究。
“过了那么久你好像没有任何要休息的意思。”乌鸦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随后又倒了另一杯。交代完事情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距离到达日本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如果以目前缓慢的速度航行，起码还要一天多的时间才能到达。
“正在逃亡的人不是更难以入睡么？”路明非苦笑。他总不能说他刚刚又弄死了一个神话里的神太累了然后一觉睡到晚上吧？就算是说刚刚才醒过来也未免有些尴尬。“我倒是觉得你刚才取的不应该是啤酒。高浓度的烧酒或是威士忌更加符合我对你的印象。”
“那是以前了。有些习惯得改，喝醉了容易误事。”乌鸦把杯子递给了路明非。“不喝一点么？”
“不了。”路明非拒绝了。
“我看的出来你很惆怅，中国不是有个词叫‘借酒消愁’么？”乌鸦放下杯子，接着喝酒。“虽然觉得你已经很不一样了，但是现在还是能从你眼睛里看出些东西——就像那时候一样。”
路明非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那里。
“是因为那个叫陈墨瞳的女孩么？”
“不是。”路明非摇头。
“我已经听说了她已经是加图索家族的新娘了。”
“所以不带她上船是因为担心加图索家族么？”
“任务要求只带你一个，但是即使没有，我也会这么做。”乌鸦喝完了那一杯之后也不再喝了，大概是觉得只有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得不说，陈墨瞳小姐和上杉家主真的很像。”
“大概吧。”路明非像是在发呆。
“你对小姐，有过感情吗？”乌鸦忽然间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什么？”路明非从发愣的状态回过神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乌鸦的问题。
“我们从Line的服务器上拿到了你和她的通信记录。你那时候明明可以去救她，但是你没有。你把时间浪费在了酒窖里，用酒精麻痹自己。”
路明非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呢……她也很漂亮不是吗？你可以带她离开，带她去韩国。在海棠树下和她互喂冰淇淋。带她去走遍韩国的每一个地方。甚至不需要再管学院……就这样躲着，也不必在乎混血种社会的一切，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存。无论对你还是对她，不都很好吗？”
“那时候的我，配不上她。”
“你只是在找借口！”乌鸦忽然变得愤怒起来，他拍案而起，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似乎要冒火。“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不应该畏畏缩缩！而不是看着那个爱你的女孩死去却什么都不做的混蛋！”
“是，我是混蛋。”
乌鸦没想到路明非会这样回答。
“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路明非轻声说。他忽然间拿起了放在面前的酒杯，把琥珀色的液体灌进自己的喉咙。
乌鸦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学生会主席，忽然间他像是见到了当时那个躺在酒窖里给自己灌酒的男孩，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迷茫，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那种眼神和那个孤独的女孩真的很像……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
“是因为那件事情，才有现在的学生会主席么？”
“或许吧。”路明非放下了酒杯。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乌鸦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目送路明非离开。
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如果你想法变了，打算引爆精炼硫磺炸药也不用叫醒我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房间——毕竟这艘船并不是很大。现在，他只想休息一会。
玻璃外是一望无际的海，他看不清海面上的模样。但是在这里他却感觉异常压抑。正如他自己所说，这艘船吃水太深，光是站在这里，外面的海水就似乎是淹没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座椅上坐下，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从玻璃那里透过的一丝光亮。他闭上眼睛，默默等待日出。
“看样子你现在心里很乱。”
路明非猛然睁眼，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他起身转过头来，路鸣泽正站在投进房间的月光中。
“别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啊，有问题就问呗。”路鸣泽侧着身，歪着头看着他。
“奥丁是北欧神话里出现的东西，尼德霍格也是北欧神话里出现的东西……似乎龙族的体系和北欧神话相似度很高。”
“唔……哥哥你想问什么？我还有急事马上就要走了。”
“我很好奇谁是那只传达流言蜚语的松鼠。”路明非也侧过身，看着路鸣泽。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为哥哥你鞍前马后的，现在你居然这个样子……”小魔鬼一脸的委屈，“我可从来没有骗过哥哥你啊。”
“停停停……”路明非对这个表情戏满分的小魔鬼无语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骗人是小狗！”
在路明非印象里好像还没见过小魔鬼立过这样的“毒誓”，但是他本能的相信路鸣泽。“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让我到日本去。”
“已经过了那么久，难道不该去见一见故人么？”路鸣泽表情变了，现在他的脸上竟带着微笑。“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但不代表现在的你不行。”
“这个和没说有什么区别？”路明非心里暗暗吐槽。但是他意识到路鸣泽似乎一直在强调“我做不到但你可以”这句话。
他开始回忆印象中小魔鬼说过他做不到的事情，之前一次是面对奥丁的昆古尼尔，他说他自己阻挡不了昆古尼尔；再之前一次……
那一刻他心中一阵悸动。
“哥哥，再不问问题我就走了哦。”
路明非回过神来，在短暂的沉默后问了第二个问题：“奥丁是不是黑王？”
“当然不是。要是黑王哥哥你哪里还能活下来啊。”路鸣泽抬起手臂，像是在看手表，“我该走了，哥哥你要保重哦。”
果然是有急事，路鸣泽说完就不见了。
也不知道芬格尔、诺诺、还有师兄怎么样了……奥丁死了，楚子航应该就回来了吧？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他的大脑很清醒，比起漫无目的的空想，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要理清楚。
在对决赫尔佐格时是12倍增益，而奥丁却是16倍，也就是说奥丁的能力应该在白王之上。但是奥丁却不是黑王。
难道是黑王的爪牙么？路明非有些懊悔，他觉得刚才他应该问路鸣泽奥丁是不是和黑王有关的东西，或者在奥丁死前再弄到一些线索。
忽然间寒意流窜到了他的全身。冰冷刺骨。
为什么他和路鸣泽的交易能够换来那么恐怖的力量？这股在白王之上的力量，路鸣泽透露出的对其他龙王的怨恨，以及每次他会提到的“逆臣”。或许路鸣泽就是黑王，想要借他的手完成复仇以及自己的重生？
路明非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北欧神话中，死亡即是新的开始。如果龙族真的是在灭亡后会像北欧神话那样，重获新生，那么，目前为止学院曾经获得过的一切成绩都只让人类通往地狱的信标。
他只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猜测，缓缓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觉得很混乱，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交易的意义就已经不存在了。除非……他自己也和黑王有关联。
“人类已经摸到了龙族的大门，他们走进去的那天就是自我毁灭的那天。”路明非回忆起了这句话。在龙骨被盗之前，校长曾经找他聊天。对话的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在结束的时候，校长端起茶杯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候他觉得面前的昂热校长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他的印象中，昂热作为屠龙者，就应该痛饮陈年的烈酒，高举的酒杯里沉淀着血红的液体。但是此时的校长却端着茶杯，静坐在座椅上。黄昏的阳光从窗户斜斜的投进来，落在办公桌苍老的木纹上。
那似乎是路明非第一次觉得昂热已经老了，用他当时想到的那个词来形容就是“烈士暮年”。他的行动和意志总是让人忽略掉这个事实——他已经是个快要进坟墓的人了。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那个复仇的欲望在支撑着他。这时候这段秘密的谈话，让路明非觉得校长似乎是要把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
看样子昂热有意图把他培养成校长的继承人？至少路明非当时想的就这么简单。
真是该死……忽然间路明非意识到，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他而展开。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他自己是活着的，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为他精心设计的演出。
一封信札被寄往蛇岐八家。樱井七海看到了信件的署名之后，立刻支开了其他的人，只留下了乌鸦。
“佐伯龙治，这次你与我一起去。地点是高天原，三楼，夏月间。”樱井七海读完信之后，便立刻动身出发。
在海啸之后这里再度被重修。而重修后的高天原再度焕发新的生机。不过今晚倒与平常不同，原本应该充满喧嚣声的地方竟然无一人在场，似乎是有人早已发出通知今晚并不营业。
当他们从侧门进入大厅，上次停留在这里的记忆大约只有惊慌失措的人群和浸透了墙壁和地板的血。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全新的，在那一次翻修之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无论是带着腥味的血迹还是惨痛的过去。她并非没有再来过这里，只是没有再进入过这里。
他们登上三楼，踏上长长的回廊。“夏月间”的门是敞开的，很显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夏月间的背景就是东京城，落地窗外是成片的灯海。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的杀戮。
素净的墙壁上挂着浮世绘，屏风上绘着草木山峦。
那场浩劫并未过去多久，这座城市再次回到了它的正轨。似乎没有人记得那时候曾经发生了什么——也许那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或许抹掉过去的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抹去一些事，忘记某些人，就当做……他们从来都不曾见过。
出乎蛇岐八家意料的事是在那场灾难之后，原本苏恩曦已经抛售了蛇岐八家全部的股票，但是之后她却再次重新对蛇岐八家投入资金——一部分是股票，另一部分则是纯粹的资金援助。当然她也有要求，虽然那个要求对蛇岐八家来说显得无足轻重，甚至还是在帮助他们。
樱井七海自然知道苏恩曦有所图谋，但是对于那时的蛇岐八家来说，暂时也只能如此。目前苏恩曦在蛇岐八家所占的资产相较于当年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换言之，如果她想要与苏恩曦为敌，那么蛇岐八家就会再次陷入经济危机。
樱井七海落座，乌鸦则站在夏月间的门口。小桌上摆着瓷制的茶壶，小巧精致，蓝色的花纹在茶壶上延伸。
“这一次找我们，也是为了路明非的事？”她轻轻掀去面前茶杯的盖子。溢满的茶香缓缓在室内蔓延开来。“我们感谢你在灾难之后重新对蛇岐八家的援助，但是同样的威胁方法不会再次奏效。”樱井七海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立场。
“不是威胁，而是合作。”苏恩曦淡然一笑。
“现在的蛇岐八家无力与学院抗衡，一旦有人泄露出蛇岐八家包庇路明非，或者被诺玛检测到路明非的出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很遗憾，我们不能同意。”
“第二种可能性不会发生，这一点由我做担保。至于第一种的风险，我认为你们自己可以处理。”苏恩曦回答的简单而又迅速，就像是早已排练过很多遍。
樱井七海沉默了一会。她以为苏恩曦只是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现在她意识到低估了面前的女人了。除了疯子，谁敢担保学院的计算机无法发现路明非的位置？很显然苏恩曦所在的势力在学院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并且能够悄无声息的过滤掉关于路明非的信息。
“合作的基础是利益。谈合作之前，我想我们有必要先知道一些东西。”
“关于路明非么？”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之前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以及白王，均是路明非杀死的对么？”樱井七海直视苏恩曦。
“你说的不完全对。关于这个问题，可以放后面谈。”苏恩曦端起茶杯啜饮。
“路明非是个怪物。他能造成的威胁太大了。在无法断言他的危险性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接纳他。”
“但是正常情况下他都非常稳定。我想在座各位从未见过路明非真正失去控制的情况吧？真的要说怪物的话……”苏恩曦停了一下，“现在的路明非，和当
时的上杉家主很相似吧。”
“小姐的事情请不要再谈。”樱井七海脸色微微一变，“目前提及的一切都与你说的‘合作’没有任何关联。既然没有合作的基础，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樱井七海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佐伯龙治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接下去谈及的就是你们刚才关心的事情。”苏恩曦也放下了茶杯。
樱井七海知道对方一直在拖延，她刚才的行为只是表明立场。很显然苏恩曦，或者苏恩曦所在的团队必然要保证路明非的安全。但是她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路明非转移的地点是日本，而不是其他的地方。
是路明非自己的想法么，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这些事情她都无从得知。她现在要争取的是对蛇岐八家有利的部分。
“前面的两个龙王的确是路明非杀死的。至于白王，虽然也是路明非参战，但是你们就那么确定白王已经死亡了么？”
樱井七海一惊，一阵寒意开始从心底渗出。
的确，蛇岐八家参与了在日本海打捞白王残骸的行动，但是整个打捞过程却没有任何的收获。当时的记录是白王在被天谴击中，极致的高温将白王的骸骨完全燃尽。
这样的解释比较合理，但是依然有一点疑问，因为白王所持的利刃天丛云也不知所踪。
事实上，白王可能并未死去。天谴造成的伤害并未致命，而赫尔佐格现在正在某处等待着再临的机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赫尔佐格却丝毫没有动静。虽然天谴可能伤及他的骨骼内脏，但是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他恢复了。现在想来，赫尔佐格可能正在策划更加危险的事情。
“所以，万一白王再次出现在日本，有路明非在是不是就很安全？”苏恩曦语气略带戏谑，似乎白王再临与她并无任何关系。
樱井七海神情变得严肃。“好吧，合作成立。”
“等一下我会把具体的经纬坐标发给你们，明晚路明非应该就会到达那里。只要接路明非一人。”
蛇岐八家。
樱井七海和乌鸦两人前往茶室。他们现在还有事情要谈，在这里混杂着茶水的沸腾声，有着隔音良好的墙壁，也不必担心会有消息泄露出去。
“乌鸦，如果有问题就提出来吧。”
“现在该如何避免消息泄露？即使知道内部被学院安插眼线，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同意苏恩曦的要求。”樱井七海笑了笑，虽然她现在已经并不年轻，但笑起来却依然带着些许妩媚。
“大家长既然做出了决定，那我一定会遵照执行。如果白王的确没有死……那么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将路明非带来日本必须绝对保密。”
“这件事情我去处理。”
“记住，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处于被动的一方。”乌鸦点头。
“因此需要路明非的配合，这样即使学院知道路明非在蛇岐八家，我们也能够有理由搪塞过去。即使学院认为我们包庇了路明非，但是有路明非在的话，学
院暂时也应该不会有太多动作。但是学院那群疯子……也很难说。”
“接路明非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这些也由我通知他。总之这些事情交给我，如果路明非是处于无法控制的情况，那么也交给我处理。”
“那是佐伯龙治的事情，与蛇岐八家无关。”樱井七海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为乌鸦斟满一杯茶，就当做是为他送行。
“我明白。”他自然清楚大家长的意思。如果现在蛇岐八家需要有人去牺牲，那么他便去。
就像当年每一位家主用命去保护大家长一样。
路明非站在甲板上，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海面。
“你都看见了么？”路明非忽然转向船舱。
路明非终于意识到有个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但是他之前精神状态有些散漫，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随着他情绪稍稍平静，他感觉到了某个人的气息。不用想，那个人就是乌鸦。
“学生会主席，也会流泪么？”乌鸦走到路明非旁边。对于被发现这件事情，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就像是理所应当。“这艘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没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谈话。”
他们对视了一下，就没有再看着对方，只是重新把视野投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夜空。
“每个人都会悲伤，只是有些时候看不见。”路明非轻声说。乌鸦没有作答。
“这艘船上，装了不少炸药吧。”
路明非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乌鸦吃了一惊。但是他并没有准备从路明非身边逃离。如果路明非采取什么行动，他就会引爆整艘船。他自己就是炸药的开关。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为自己留过退路。
但是路明非依然倚在栏杆上，神色依旧带着些许的悲伤。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艘船吃水太深了。”路明非淡淡的说，“而这艘船应该是私人订制的，并不适合运送货物。那么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呢？学院应该也告知你们我现在是被通缉的人了吧。”
乌鸦沉默了一下：“不愧是现在的学生会主席。船里装着的是精炼硫磺炸药以及大量的水银，如果有必要我就会引爆它。”
“但是你并没有引爆炸弹。”
“怪物不会为某件事、或某个人流泪——至少目前我觉得你还不像学院说的那样危险。”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就当做是感觉吧，有些事情，也说不清理由。”
人声停止了，只留下浪潮的声音混杂着机械运转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
“既然学院在通缉我，你们应该考虑过风险对么？”路明非重新开口
“是，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在这件事情上，蛇岐八家不能够主动接纳你。”
路明非稍稍思索，理解了乌鸦的意思。“要我做什么？”
“先去会客厅吧。到那里再谈。”
这里倒不是日式风格，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会议室。但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
还是那个靠墙的很精致的红木酒橱，里面陈列的各类酒他只能认出一部分——虽然他自己对酒并没有什么研究。
“过了那么久你好像没有任何要休息的意思。”乌鸦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随后又倒了另一杯。交代完事情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距离到达日本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如果以目前缓慢的速度航行，起码还要一天多的时间才能到达。
“正在逃亡的人不是更难以入睡么？”路明非苦笑。他总不能说他刚刚又弄死了一个神话里的神太累了然后一觉睡到晚上吧？就算是说刚刚才醒过来也未免有些尴尬。“我倒是觉得你刚才取的不应该是啤酒。高浓度的烧酒或是威士忌更加符合我对你的印象。”
“那是以前了。有些习惯得改，喝醉了容易误事。”乌鸦把杯子递给了路明非。“不喝一点么？”
“不了。”路明非拒绝了。
“我看的出来你很惆怅，中国不是有个词叫‘借酒消愁’么？”乌鸦放下杯子，接着喝酒。“虽然觉得你已经很不一样了，但是现在还是能从你眼睛里看出些东西——就像那时候一样。”
路明非不说话，也不喝酒，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那里。
“是因为那个叫陈墨瞳的女孩么？”
“不是。”路明非摇头。
“我已经听说了她已经是加图索家族的新娘了。”
“所以不带她上船是因为担心加图索家族么？”
“任务要求只带你一个，但是即使没有，我也会这么做。”乌鸦喝完了那一杯之后也不再喝了，大概是觉得只有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得不说，陈墨瞳小姐和上杉家主真的很像。”
“大概吧。”路明非像是在发呆。
“你对小姐，有过感情吗？”乌鸦忽然间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什么？”路明非从发愣的状态回过神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乌鸦的问题。
“我们从Line的服务器上拿到了你和她的通信记录。你那时候明明可以去救她，但是你没有。你把时间浪费在了酒窖里，用酒精麻痹自己。”
路明非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呢……她也很漂亮不是吗？你可以带她离开，带她去韩国。在海棠树下和她互喂冰淇淋。带她去走遍韩国的每一个地方。甚至不需要再管学院……就这样躲着，也不必在乎混血种社会的一切，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存。无论对你还是对她，不都很好吗？”
“那时候的我，配不上她。”
“你只是在找借口！”乌鸦忽然变得愤怒起来，他拍案而起，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似乎要冒火。“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不应该畏畏缩缩！而不是看着那个爱你的女孩死去却什么都不做的混蛋！”
“是，我是混蛋。”
乌鸦没想到路明非会这样回答。
“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路明非轻声说。他忽然间拿起了放在面前的酒杯，把琥珀色的液体灌进自己的喉咙。
乌鸦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学生会主席，忽然间他像是见到了当时那个躺在酒窖里给自己灌酒的男孩，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迷茫，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那种眼神和那个孤独的女孩真的很像……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
“是因为那件事情，才有现在的学生会主席么？”
“或许吧。”路明非放下了酒杯。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乌鸦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目送路明非离开。
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如果你想法变了，打算引爆精炼硫磺炸药也不用叫醒我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房间——毕竟这艘船并不是很大。现在，他只想休息一会。
玻璃外是一望无际的海，他看不清海面上的模样。但是在这里他却感觉异常压抑。正如他自己所说，这艘船吃水太深，光是站在这里，外面的海水就似乎是淹没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座椅上坐下，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从玻璃那里透过的一丝光亮。他闭上眼睛，默默等待日出。
“看样子你现在心里很乱。”
路明非猛然睁眼，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他起身转过头来，路鸣泽正站在投进房间的月光中。
“别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啊，有问题就问呗。”路鸣泽侧着身，歪着头看着他。
“奥丁是北欧神话里出现的东西，尼德霍格也是北欧神话里出现的东西……似乎龙族的体系和北欧神话相似度很高。”
“唔……哥哥你想问什么？我还有急事马上就要走了。”
“我很好奇谁是那只传达流言蜚语的松鼠。”路明非也侧过身，看着路鸣泽。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为哥哥你鞍前马后的，现在你居然这个样子……”小魔鬼一脸的委屈，“我可从来没有骗过哥哥你啊。”
“停停停……”路明非对这个表情戏满分的小魔鬼无语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骗人是小狗！”
在路明非印象里好像还没见过小魔鬼立过这样的“毒誓”，但是他本能的相信路鸣泽。“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让我到日本去。”
“已经过了那么久，难道不该去见一见故人么？”路鸣泽表情变了，现在他的脸上竟带着微笑。“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但不代表现在的你不行。”
“这个和没说有什么区别？”路明非心里暗暗吐槽。但是他意识到路鸣泽似乎一直在强调“我做不到但你可以”这句话。
他开始回忆印象中小魔鬼说过他做不到的事情，之前一次是面对奥丁的昆古尼尔，他说他自己阻挡不了昆古尼尔；再之前一次……
那一刻他心中一阵悸动。
“哥哥，再不问问题我就走了哦。”
路明非回过神来，在短暂的沉默后问了第二个问题：“奥丁是不是黑王？”
“当然不是。要是黑王哥哥你哪里还能活下来啊。”路鸣泽抬起手臂，像是在看手表，“我该走了，哥哥你要保重哦。”
果然是有急事，路鸣泽说完就不见了。
也不知道芬格尔、诺诺、还有师兄怎么样了……奥丁死了，楚子航应该就回来了吧？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他的大脑很清醒，比起漫无目的的空想，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要理清楚。
在对决赫尔佐格时是12倍增益，而奥丁却是16倍，也就是说奥丁的能力应该在白王之上。但是奥丁却不是黑王。
难道是黑王的爪牙么？路明非有些懊悔，他觉得刚才他应该问路鸣泽奥丁是不是和黑王有关的东西，或者在奥丁死前再弄到一些线索。
忽然间寒意流窜到了他的全身。冰冷刺骨。
为什么他和路鸣泽的交易能够换来那么恐怖的力量？这股在白王之上的力量，路鸣泽透露出的对其他龙王的怨恨，以及每次他会提到的“逆臣”。或许路鸣泽就是黑王，想要借他的手完成复仇以及自己的重生？
路明非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北欧神话中，死亡即是新的开始。如果龙族真的是在灭亡后会像北欧神话那样，重获新生，那么，目前为止学院曾经获得过的一切成绩都只让人类通往地狱的信标。
他只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猜测，缓缓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觉得很混乱，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交易的意义就已经不存在了。除非……他自己也和黑王有关联。
“人类已经摸到了龙族的大门，他们走进去的那天就是自我毁灭的那天。”路明非回忆起了这句话。在龙骨被盗之前，校长曾经找他聊天。对话的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在结束的时候，校长端起茶杯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候他觉得面前的昂热校长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他的印象中，昂热作为屠龙者，就应该痛饮陈年的烈酒，高举的酒杯里沉淀着血红的液体。但是此时的校长却端着茶杯，静坐在座椅上。黄昏的阳光从窗户斜斜的投进来，落在办公桌苍老的木纹上。
那似乎是路明非第一次觉得昂热已经老了，用他当时想到的那个词来形容就是“烈士暮年”。他的行动和意志总是让人忽略掉这个事实——他已经是个快要进坟墓的人了。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那个复仇的欲望在支撑着他。这时候这段秘密的谈话，让路明非觉得校长似乎是要把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
看样子昂热有意图把他培养成校长的继承人？至少路明非当时想的就这么简单。
真是该死……忽然间路明非意识到，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他而展开。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他自己是活着的，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为他精心设计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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