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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话:云梦泽(三)

    幸而明天就可以到江陵了,彻夜未眠也算小事。锁子甲上正泛着月色的白光,战斧发着黄光,是铁制铜嵌的。

    战斧周身呈铜黄色,锋口银亮且寒气逼人。手柄纹有金龙,斧身镂空呈骷髅的两肋状。做工很是精细。因而这战斧也是从霸王墓里所盗而出,本是陪葬品,或称艺术品,却被我拿来找人打磨一番当了利器。

    斧重近十斤,抡起来好不费力。耍耍威风还行,要真实战起来,却很不实用。而且得手至今未见得半血,也就是还未开封。哪怕一只鸡、一只兔子也没杀过。

    我之所以做了义士也是因盗墓一事,家伙全是墓里所赐。战斧、锁子甲、虎玉佩,有了这三样东西,不得不做了义士。

    就像现在有的人,好脸蛋、好身材、好气质,不得不做了模特。

    这义士、羽士、方士、谋士一说,本是行内所称,为世人所称道。后来多是自诩。

    就如现在的人,喜欢自诩诗人、哲人、文人、匠人……

    我自诩义士就该做些义事,奈何我没有朋友,首先谈不上仗义。其次我不愿受人所托办事,犹如无业游民,没有工作,更谈不上行内人。这样看来,这称谓,全是唬人的汤药。

    现在的情况就是傻子遇上真疯子,那三位才是真正的行内人。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路。咋就那么点背呢?

    第二天天明,蛮子见我满脸大包,大笑道:“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捅蜂窝子了?”

    我瞥他一眼:“我半夜肚子疼,去拉了个野屎,那林子里面的山蚊子真是嗜血如命。早知这样,应该往你头上拉。”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大喝一声跳上乌骓马去。阿丹翻身跃上的卢马,那样子就好像鱼儿飞驰上了瀑布。侍从扔给我们一人几块大饼,便一抽马鞭吆喝起马行路来。

    以往都是我让启程,我骑马走在众人前,现在却变成了蛮子和阿丹走在前,然后是侍从驾着的马车,最后我独自跟在屁股后面的局面。这样的局面倒不能说不好,起码他们不便暗算我,我也瞧得清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过若真是想要害我,压根不必暗算那么麻烦。

    见众人开始动身,我也拍拍绝影马的脊背,嘴里叼块饼,翻身上去。我这次将锁子甲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背上还背着那战斧。我猜想我此刻脸肯定和绝影马一个颜色。是乌紫色的。

    今儿,天阴了。四处刮着风,好像要下雨,却没有云。既然没有云,这雨就下不来,我们也可以放心大胆地赶路。

    我知道我写故事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不愿意让事情顺顺利利按照现实的逻辑发展。那样就不称其为故事。

    现在我们已经远远地看见了荆州城,护城河蜿蜒曲折,水面平静而宽阔,很是美丽。若顺利进了荆州城此事就快要结束了。

    奈何我们在穿越山谷时,遇到了一支黄巾军。事情发生如下。

    四人在山谷前行,我骑在绝影马之上,魂不守舍。在一个拐角处,马车突然停下来,这是一个连锁反应,先是阿丹和蛮子停下,然后侍从吆喝着马车停下,最后绝影马自己停下了。

    我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缓过神来,探头一看。只见最前方有二十多人持刀而来。

    这些人穿黄甲,戴黄头巾,手持长矛或大刀。带头一个彪形大汉,满脸胡须,好似黑旋风李逵,大喝一声:“站住!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蛮子也大喝一声:“没有!”

    他见此人和自己一样满脸凶横,好像照了镜子,犹豫了一会,更大声地喝道:“没钱?那就杀了你们中最真实的一个人!”

    一听见真实,我立刻浑身发软。蛮子和阿丹、侍从满脸疑惑。

    蛮子问道:“真实?我们不都是真实的人吗?难不成你爷爷我还是神仙?”

    我拍拍绝影马欲要上前就义。忽然那头头大喝一声:“就是马车上那个人!把他交给我们你们就可以走了。”

    我顿时心凉了半截,这样看来我竟不是真实的人?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侍从站起身来说:“这是几个意思?要逮我就来吧,何必找些借口。”

    话音一落三个人就要冲上去抓住侍从。

    蛮子拔出箭来,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张弓,蹲在马上大喝:“谁敢随便抓人!姑爷爷我同意了吗?”

    阿丹也拔出剑来,为了保护阿丹我也从马车之后抡起战斧冲到最前方,顿时二十多人乱作一团。刀光剑影声,箭离弦的爆音声,战斧抡起来的呼呼声。我和阿丹一并骑马冲锋,蛮子在后掩护,直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绝影马和的卢马在山谷里踏起阵阵黄沙。众人眼睛皆迷,场面极度混乱,直杀得这帮人丢盔卸甲、逃窜而去。

    我左手被割一刀,其余刀伤都由锁子甲挡住了,阿丹毫发无损,蛮子只是累瘫了,趴在马上大口喘气,箭筒一干二净,弓也掉到了地上。但却也是毫发无损。

    可侍从从打斗一开始就没了踪影,最后骑马找了方圆几里也没个结果。无奈我们仨人只好继续行路进了荆州城。

    我们原本期望侍从是逃进了荆州城,可找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在荆州城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我们寻得一个谋士识得云梦泽的路。

    这谋士打扮很是简破,粗布衣粗布裤,拿个蒲扇摇来摇去,头发束成方形戴着发簪。长须及胸,面容竟和侍从有些相似,不过却又很不相同。

    “听闻三位要去云梦泽?那地方我小时候误入过一次,倒还记得路。”

    “你要多少银两?我们盘缠所剩无几,还望担待。”

    “我不要银两,见三人的玉佩可知三人分别是义士、羽士、方士,在下有幸与三人同行,实乃三生有幸,还要何银两。”

    “那实在是感激不尽!”

    “少侠不必客气,实不相瞒,在下为一名谋士。”

    说罢他也掏出一块玉佩来给众人看,看完后他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来。

    众人惊呼,此乃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是西域宝马,不但能日行千里,更会从肩膀附近位置流出像血一样的汗液。故称。

    这马脖子修长,马头细瘦,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奇大,全身呈棕红色。很是灵巧。

    四人重又上路,谋士见到绝影马自然免不了惊呼一声。都快成了一种固有礼仪。

    路上谋士说:“其实此次陪同你们去云梦泽还有一个原因,是弄想清楚“真实”一词究竟是何意思。听闻你们有一同伴失踪。”

    “是的,我本有一驾马车的侍从,到荆州城时遇上一伙黄巾军,欲要杀我们其中最真实的一个人,我们不肯,一番打斗之后,侍从竟还是不见了。”

    “我们刚来荆州城时也遇上这么一回事,当时我们好生奇怪,不明真实何指,于是对方点了我们一伙人中的一人,我们便让黄巾军把他带走,然后就进了荆州城,事后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们就这样让黄巾军带走同伴?”

    “同行尽是商旅,不像少侠行走江湖,仗义执言。文弱书生们,手无缚鸡之力,无力反抗。商旅们掖掖藏藏,不愿交出财宝。结果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

    “倒是那伙黄巾军走时,扔下一句,这些人都该死。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回忆起来,不知少侠们有什么看法?”

    “小生见识短浅,对此事毫无头绪,不知阿丹姑娘怎么看?”

    “我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只是想问,你当真认得云梦泽的路?”

    “这你大可放心,云梦泽去过一次终生难忘,里面千变万化、千奇百怪,或许能在里面解去我心中的疑惑,这也是我此去的最终目的。”

    “倒是你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去那么凶险的地方作甚,那地方可不像名字那样好听和浪漫,传闻云梦泽深处立有一碑,不知为何人所立,上面刻着云梦地窟,凶险莫入。石碑爬满青苔,有生锈的锁链缠绕……”

    路过长坂坡,传闻长坂坡下埋着无数冤魂,骨骸随处可见。此刻却除了杂草丛生,什么也没看见。

    天空越来越阴暗,仿佛阴云正在聚集,地下的泥土也越来越暗,逐渐从黄泥变成黑泥,杂草越来越少,地面越来越光秃秃的,而且湿气愈重。绝影马兴奋不已,连连飞驰起来,黑色的烂泥阵阵随着马蹄溅起。

    此处妖气重重,我们四人打起精神来,我手抡战斧,胸抱锁子甲,阿丹手持长剑,银甲披身,蛮子蹲骑乌骓马,持箭待发,谋士拨弄着胡须,摇动蒲扇东张西望。

    越是进入云梦泽深处,周围的一切越是漆黑起来。到了最深处,果然立有一碑。铁锁链绕,青苔横生。上有几个大字,云梦地窟,凶险莫入。

    我跳下马来,绝影马兴奋地似要逃走,却上前一步靠着石碑不肯离去。阿丹和蛮子还有谋士仨人也跳下马来,朝石碑而来。

    我轻轻摸了摸石碑,很凉。那谋士却一把推开我说:“不是你们这样玩的,故弄玄虚。”

    他抱着石碑转动起来,随着一声轰鸣,只见不远处的地面出现一道大裂缝,裂缝底下还有赫然在目的石阶。里面传出来种种凄厉的怪叫声,或进或退只在片刻之间,若有半丝胆怯,定被这景象吓得立刻逃窜,若是面不改色,便可一探究竟。

    故事到此便已结束。云梦泽的神奇之处在于每个人进到了里面都有不同的观感。老实说它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骨骸,还有一些杂草乱石,不过像是某个人挖的密室为了躲避战乱。

    看来这主人已去世多年,石碑也是这人所立,为了恐吓世人免于打扰,编造了云梦泽的传说。

    关于真实的疑惑我们没有得以解决。绝影马先是兴奋一番,见了此种场景也顿觉索然无味,我们四人打道回府,却不愿意说出云梦泽传说的真相。

    对于我而言,前往云梦泽本是一时兴起,算来并无太大损失,阿丹只寻那情人,四处游荡倒也无所谓。蛮子没看见猛兽野怪,有些失望,可一路来花的都是我的银子。

    倒是谋士见了我们众人的表情安慰道:“嘿,你们不知道吧!云梦泽也就那样。”

    其实在我们眼里云梦泽又何止是无趣,我看到的远不再是骸骨、野草、乱石……

    我们看到的是每一个人心中所想要看到的景象。在蛮子眼里是无数骷髅战马和绝影马一并飞驰,是无数青面獠牙的野兽四处狂哮,目及之处全是幽蓝色的灵魂在游荡。

    在阿丹眼里,是到处倒挂着幽蓝色的结晶,是幽蓝色的蝴蝶如人般大小,铺满了整个洞窟,只要发出一丁点声音,它们就将空间填满。是满地铺满了幽绿色的奇花,结着火红色的怪果……

    在谋士眼里或许比不得金碧辉煌的大殿,或许比不得西域的圣堡,古罗马的斗兽场。但却是犹如空中花园一般的存在。

    在我眼里,它只是一片幽蓝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去的路上,四人并骑,心里很踏实。谋士突然斜眼看我,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传说西域有一片海叫做爱琴海。不知少侠有意前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