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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盗传-汴城一日

    汴城,中原江南地的繁华城市,域内多溪流,面朝东海,是南北漕运的中转点,多豪商巨贾。

    因此当地好奢华,勾栏瓦子多不胜数。又有南北杂耍班子往来流动,若能在汴城赢得一席之地,那班主便睡觉也笑的出来了。

    初八这一日,汴城西门骡马市边一个地方热闹非凡,人头攒动,虽说是本地瓦子里最不上讲究的所在,可是它占了个人多二字。

    数年以前,新上任知府是个道学先生,嫌弃骡马市交易嘈杂喧闹,又加上牲口乱拉乱尿,每次关市,都落得一个粪水横流,因此在汴城西门划出好大一块空地,让牙行的人在此组织,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慢慢的每月里初八,四方云集,把个骡马大集闹的红火异常:殷实的小门小户买头拉磨的驴,豪门大院买几匹小少爷要了许久的游春马,都得上这来。

    一些在汴城城里混不下去的杂耍班子,半瓶子水的戏子伶人,甚至做半掩门儿生意的都在这一天涌到骡马市,挣些钱财,虽然没有一掷千金,可是不论如何,辛苦一天,收入也是可观。

    慢慢的,就形成了一片瓦子,来的除了骡马市的人,就是城里城外的平头百姓,成了苦哈哈们一月一次难得的消遣之处。骡马市也变得不再是一个集市,当一个人说出去逛骡马市的时候指的是来玩乐,绝不是他要买头驽马用来拉车。官府在此设了税官,收商税兼着维持秩序,面上倒也太平。

    今天的骡马市分外热闹,因为四月是汴城春夏之交,八方来客云集于此,不仅新的杂耍班子进了城,戏子伶人也格外是些新鲜面孔,至于那些城狐社鼠更是呼朋引伴,想来不是什么好打算。

    骡马市西北最不起眼的地方支起了一个台子,架子蒙布已经破破烂烂了,台子下边里倒歪斜的放了数条木凳,权当坐席了,几个没精打采的伙计慢吞吞的搬着掉了漆的木头箱子。

    一个满脸横肉,头巾扎的歪歪扭扭,敞着衣襟,斜靠在台子一角,嘬着牙花子的大汉满脸嫌弃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伙计,不时的扭头向北边的官道看一眼,浑身上下透着不耐烦。

    不多时,叮铃,叮铃的铃声逐渐传来,汉子立马变了笑模样,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回身向后边跑去。

    迎面而来的是几辆牛车,赶车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黧黑的面庞和粗壮的手臂。熟练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将车赶向台子前边的空地。

    汉子的腰随着牛车的到来弯了下去,对着第一辆牛车上盖着毡帽倚在行李上休憩的人一连声的说:“班主,您老终于来啦,我刚跟小的们把地场弄好,就等着开活了”

    被叫做班主的人摘下帽子,慢吞吞坐起来,是个长相普通,面色沧桑,一双眼睛却透着阴狠的老头,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不等着牛车停稳,一骗腿跳下牛车,扇着风打量着眼前的场地,看了一会又伸着脖子望向远处人声鼎沸的骡马市。

    “嗯,到底是晚了一天,不过还好,咱们的孩儿们能干,有半天儿就成。”说完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汉子:“快着点,收拾落听(完成)了,让小崽子们干活,今儿不捞够方子(黑话荷包),晚上没饭!”

    说完,也不理后边一帮卸车的人,跟着汉子向台子边上一个帐篷走去。

    两个三十多岁,浑身上下透着精干的男子站在牛车旁边,大声吆喝着:“小子们,赶紧卸车,干了活,佛爷给你们肉吃!”

    在呼喝声中,十几个孩子,大部分是男孩,除了几个看样子有十五六岁以外,剩下的都是不满十岁的小家伙,互相帮衬着把车上的行李往下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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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桌子旁边,班主坐在上首,汉子屁股搭了半个椅子面儿陪着笑说:“佛爷,刚才我看了,这骡马市大集人确实多,这会儿还早,主要是买卖两家还有牙行的人在那边,过了午饭,这四处的人可就都涌到这边来了!我走了一圈各处的台子都候着呢,憋着劲准备揽客赚钱,说是一直得耍到半夜。”

    佛爷喝了一口水,点点头:“那就赶紧着,东西不着急收拾,让小崽子们换了衣服,准备干活,别耽误了事。”

    “好嘞,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那个叫瑞哥儿的这段时间调教的还行,你带着他,下场试试,记住喽,方子掏不掏得着不急,这个小家伙虽然岁数大了点,那双手可是真好,练好了我有大用。”

    “听您的,不过我说,佛爷,这小子可是有点拧劲,老三打了他一宿,愣是没服软。”

    “哼,打那是小道,佛爷我上了手段,你看他不是乖乖的学,现在手上活比练了一年的那几个小子好多了,昨天把老三的烟袋锅掏了,他愣是没发现。”

    “成,今天我带着他下场,准能捞不少。”

    “嗯,活干的好晚上让他吃饱,慢慢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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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骡马市交易一般集中在上午,中午时分,或买或卖的人都满足了自己的要求,便集中到瓦子这边,卖艺的、做吃食的连带着佛爷这些小偷都开始了自己的营生。

    陈大今日无事,便关了打铁铺,来逛骡马市,早就说好了干完了城外驻军九十八把军刀的活就带小徒弟来骡马市吃羊汤,这里有家常驻的羊汤铺,老板是北方齐州沂南人氏,祖传的手艺,让不耐腥膻的汴城人也好上了这一口。

    陈大没有去骡马市,他家里还用不到牲口,带着好奇的到处观望的小徒弟正午时分准时到了羊汤铺。

    羊汤铺老板姓刘,五十多岁,就住在附近,和陈大也算老相识:“咦!陈大哥来了,上个集没见你,还怪想的慌。”

    陈大也笑呵呵的:“老刘,你这话听着暖心,来,一斤虎酱羊肉,一个血炒肉,再来一份温拌羊脸,我带徒弟来打打牙祭。”

    “中!我亲自弄,你等下,慢点来,一会这锅羊肉出锅了,我陪你喝一杯。”

    陈大摆摆手,带着小徒弟在最外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望着外边,嘴里哼着什么。

    老刘手勤快,不一会,热腾腾的羊肉,酸香扑鼻的血炒肉就上来了,陈大抿了一口本地黄酒,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显然心情极好。

    侧过头看看用勺子往嘴里塞肉的小徒弟,心中叹息,这小子是早过世的远房表哥家的孙子辈,朴实是朴实,可惜少了那份灵巧,打铁虽然是粗活,却也在细微处长精神,更不要说自己身上的功夫,可惜年轻时走了绿林道,虽然没做恶,却担着干系,寻常人家的孩子又不敢收,怕是后继无人了。

    正恼着这个笨小子,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夹杂着大人的呵斥还有妇女的尖叫。

    陈大放眼望去,只见前边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妇人被一个瘦小的男孩抱着腿,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狠狠地用手中的汗巾抽打那个孩子,嘴里恶狠狠的骂着。

    虽然是个孩子,但那妇女似乎吓得厉害,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要退开,可那孩子抱的太紧,妇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顿时,周围看热闹的人向后退去,却没一人上前询问。

    那汉子似乎气急了,丢下汗巾,双手抓住孩子的两条腿,拼命的向后拉,待孩子与妇人稍稍分开,右脚使力向孩子腹部踢去。

    “好狠啊,这是要那孩子的性命啊”陈大喃喃的念叨,那孩子拼命扭身,那一脚并未踢中,只是擦过胯骨。

    “住手!住手!”税吏带着两个军汉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见来了官家人,那汉子不敢再打,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液,转身溜进人群,三转两转不见了踪影。

    那孩子见了官吏反而放松下来,松开抱住妇女大腿的手,慢慢站起,整理了一下衣物,鞠了一躬: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那妇女正待起来发作一番,听了那孩子说话,一句:谁家小丫头养的缺了教养的顿时噎在喉咙里,嘎巴嘎巴嘴,转身向税吏哭诉,求他做主。

    税吏正要和牙行的行首回城吃酒,却不料听了这边喧闹,正烦躁有人多事,不料来了见到这一幕,心说这小孩不一般。

    “小伢子,这是怎么个事体?”

    那小子身上衣衫撕得破烂,鼻子被打破了,染得胸前都是鲜血,却挺身而立,小小的身子也有几分气势。

    “回官人的话,我姓陈,家里人叫我瑞哥儿,去年秋天被刚才那人拐骗,强行让我学偷东西,被打的苦了,不得不假意屈从,今日他们让我偷这位大娘的荷包,我不想干,又怕被他们抓回去,不得已冒犯了这位大娘”

    税吏上下打量着瑞哥儿:“小小年纪居然说起话来居然像个小大人,看你举止,可是读过书的,家住何方,阿爸姆妈可在?刚才那个老倌儿是你啥人?”

    “回官人,我父母双亡,是去舅爷家的路上被他们拐骗。只知道舅爷家在幽州。”

    “拐你的人是什么来路,在哪落脚?可有证据啊”

    “他们是一伙人,住在西北边,平时以杂耍班子为掩护,合计八个大人,领头的叫佛爷,还有十三个孩子,专门偷盗,那些大人负责看管,若要逃跑,抓回来必是一顿毒打。”

    “这半个月来,都在赶路,一个新拐来的小女孩,比我还小一岁,只因为哭闹了两句,佛爷恼怒了,一脚踢断了腰,只说可惜了,便丢进大河里,说是不浪费,也能喂几条鱼,等明年回去路过这里,便捉几条来吃,看看肥不肥。”说到这里,瑞哥儿便嚎啕大哭起来。

    税吏大怒:“反了这帮贼骨头了,敢在我骡马市别苗头,来人,叫了人来,去抓了送到城守大人那里领赏!”

    两个军汉大叫:“骡马市的爷们还活着的,都跟上,弄死那帮杀千刀缺德带冒烟的!”

    骡马本不缺城狐社鼠好勇斗狠之辈,又见瑞哥儿被打的可怜,都轰然应诺,吃食摊子的抄起菜刀擀面杖,其他拿板凳的,拎木棒的,秤砣的,纷纷响应跟着税吏向西北奔去,那个被瑞哥儿饱了腿的妇女,抹一把眼泪,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铜钱,提着裙子,摸了一只竹扫帚也跟了上去。

    瑞哥儿摸了摸怀里的铜钱,用袖子擦了一把鼻血,嘴角漏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陈大拉住拿了老刘汤勺准备冲出去的徒弟,饶有兴趣的看着瑞哥儿向人群的反方向走去,扔下一小块银角子,对目瞪口呆的还没反过劲儿来的老刘点点头,抓着徒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