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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梦(二)

    朱红大门关闭,物是人非事事休。

    站在门外的苏渔呆若木鸡。

    不是吧,刚穿越不送新手大礼包也就算了,还直接给我调了个地狱模式,修仙资质高低先不说,问题是连进门的机会都不给我,让我一个外人在这里如何混下去?

    不过他就很快反应过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连忙冲了上去,厚着脸皮拍打巨门,道:“喂,开门啊!喂,哪有一言不合就把人给丢出考场的啊!开门......行行好!开个门吧,把原因说清楚让我死心!”

    缓缓的,朱红大门再一次开启。

    白玉金缕衣小女官从门缝里传出声音,问了件毫不相关的问题:“小书生,我刚才回去问了众人,你口中所言的那首诗,众人都说没见过,是你所作?”

    苏渔这才想起刚刚自己穿越来时用来吐槽的那首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当时这小女官就夸了这首诗很符合今日刚下过雨的环境,这时问起也并不奇怪。

    苏渔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此诗为写景约友之作,你想啊,这早春时节细雨连绵,朋友个死宅,不......朋友公务繁忙,无心赏景,因此有了此诗赠予朋友,希冀其能够出门一同游春。”

    这点倒是颇为机灵,只说是送别友人之作,并不言其他。

    老实说,苏渔前世念的中文系,骨子也颇为风雅,诗词佳话虽能够信手拈来,但像是曹植那样七步成诗,打死他也做不到。此时关乎未来前途之景,只能暂借韩大人诗歌一用了。

    这首《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是唐代韩愈所作之事,小学生都背过。不过听这小女官所说,问了众人都不知?所以说这个世界完全不是前世的那个世界了,历史也应当有变动。

    小女官终于流露出点欣赏的意味,点头道:“倒是颇有诗才,这诗歌可有下半部分?”

    苏渔见她十分感兴趣,忙不迭道:“自然有的。”

    于是把全诗内容都尽数告知了这位小女官。

    小女官听完后,只是满足点头,过了会儿,缓缓道:“此诗可评上等,若是抛进书香炉内,能换得上品文气入体了,你这小公子,还真有些福气。”

    呦,这么快‘小书生’可都改敬称为‘小公子’了。

    这转变,有戏啊。

    苏渔惊喜,指了指小女官身后的朱红大门,道:“那我能进去了?”

    小女官摇了摇头,神色依旧平静。

    “此番不行,我只是说这诗能换,但是否真的能够引文气入体,也还是要看你自身造化,如今你尚未踏入修行,只是凡人,我不能放你进去。”

    大概是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小女官并未用可怜的眼神看他,反倒是很平淡:“白玉京大考是选拔万里无一的天才们的测试,白玉京会为选拔出的人才投入大量修行资源,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然后按照每个人的最终修行结果,平均分配给白玉京内的十二位大楼主,随着他们鏊战三座大天下,降服天下仙灾。”

    “你体内一无命格,这代表着你将来的上限不会太高。二无灵根,这说明你无法引灵气入体。三未修出文气,当然只是现在没修出来,并不代表以后。”

    她的语气中多是安慰,甚至让苏渔听出来一丝“这是国足最有希望的一年”的伤感。

    “所以,不符合选拔条件。”小女官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苏渔瞬间失魂落魄。

    好嘛,相当于你们挑选超级魔法师,完了我这个呆瓜混进去被逮出来了是吧。

    怪不得你刚才看我这么久,我以为你是看我帅,没想到你是看我呆啊。

    估计当时这位小女官也被整不会了吧,这么多卧龙雏凤里面,怎么扎了个二哈进来。

    苏渔正欲转身离开,小女官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不过,你若真想进白玉京,不一定非要在今年走白玉京大考这条路,去十二楼参加凡人论道大会也未尝不可。”

    “若将来你真的能修炼出文气,还能凭借自身诗才进入到三教学宫,之后也能顺利进入修行之道。”

    苏渔眉毛一挑。

    这就是说我要走上文抄公这条路了么?

    小女官看向苏渔,问道:“第十二楼的论道大会已经开始了,你还不去?”

    苏渔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往哪里走。

    小女官伸出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这次连话都没有再说。

    苏渔道了声谢,随后根据大致方向走了过去。

    然后他忽然回过头,用力冲着小女官挥了挥手,脸上笑容灿烂。

    这就是道别了。

    天上人与凡间人,有时终生都不能见得一面,哪怕偶尔侥幸见上一面,也不过是真正的萍水相逢,尽数相忘。对于这位小女官,他真的很感激。

    至始至终,小女官都神色平静。

    若不是好奇了这小公子的诗才,她根本不屑于人群中特意将他挑出来。

    白玉京大考机制已经存在千年之久。

    每次大考时,都会有无数人痛骂其垄断凡人仙路的恶劣,但同样的,当大考真正来临时,依然会有超过百万的修炼者前来竞争进入各楼的机会。

    毕竟谁都眼红那一份儿取之不尽的修炼资源。

    这里面,当然也有不少凡间望族花费重金取巧,让修炼者带着凡子俗孙进入到白玉京大考中,希冀能够混入修行。

    她自然也认为他是这种人。

    除非亲身参与,否则无人知晓白玉京大考的凶险之深。

    那些投机取巧想混进白玉京的贵族子孙,早在第一关就撑不过去。

    轻则残疾终生,心智全丧。重则当场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从选拔开始的那个瞬间,就无声响起的军备战争。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它掌管三座大天下,维护天下秩序太平。

    鬼级仙灾、帝级仙灾、神级仙灾、天地难,以及这天地间一些无法定义的超出想象的存在。

    每上一级,都预示着仙灾以几何倍数的危险程度增长。

    所以,凡人反而有凡人的好福气。不似这些等待选拔的天才少年少女们,随时都有可能在下凡降服仙灾过程中陨落,直面的是最直接最无情的死亡。

    ......

    少女不知何时换了身翠绿欲滴的裙裳,配着件青鸟搭花枝绣纹的小襦,发辫也不似刚刚那般正式,反而是随意披散在肩膀上,遮掩住了亮晶晶的眼眸,眼神黯淡且哀伤。

    她坐在这座楼最高的地方,目视着少年的离开。

    天高云淡。

    她的身旁浮着一块古老的棋盘,棋盘上已落子成章。

    她冲着这座楼招了招手,很快那位白玉金缕衣小女官走了出来。

    这两位少女面容,相似如刻。

    若不是两者同时存在在一个空间之内,没人会觉得这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小女官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不是活人啊,而是一盘棋里的魂子。

    脑海里的记忆全部都是虚假的,伪造的。

    就连自己的温柔性格,也是被面前这个青襦绿裳少女亲手画制出来的。

    当然,如果制作她的正主,不与她见面,那么她这辈子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活人,有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童年过往。

    甚至她会继续好好活下去,以‘稚子鱼’的身份名称嫁人生子,终老一生。

    但正主稚子鱼,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一枚魂子见了正主,倒也不害怕了,深吸一口气,先开口质问道:“你不敢见他?所以将我分出去顶在他面前?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很丢人很无理取闹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无耻。”稚子鱼对自己的小女官灵魂碎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不过不是不敢见他,下棋嘛,都是藏在暗处,正主都不好出面,牵动天机也是要挨罚的,委屈你喽。”

    小女官魂子长叹一口气:“活着的滋味很好,我现在很想逃走。”

    稚子鱼摇了摇头。

    这枚魂子步伐缓慢地走向她,最后关头,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小女官魂子即将消融成棋子之前,正主稚子鱼淡淡地说:“按照棋局走势,他应该在白玉京大考的第一关就被打成残废,此后断了修行的念头,狼狈返回凡间。”

    “过上两三年,他中了秀才,然后娶妻生子,接着中了举人,不过由于小人栽赃陷害,导致他没能去往京城参加会考,反而落入大牢。关了三年后终于沉冤昭雪,被推举成了县令。此后一生平安无事,直至老死。”

    魂子声音清淡:“这是你们给他安排好的命路?你们害死了他之后,知道他还会回来?”

    稚子鱼点了点头,神色宽容地回答了魂子的疑惑:“是的,他的死是必然,我们为此难过,却并不后悔。早在白玉京的城合会议上,我们就已经算到他会回来,不过他好像已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

    接着是一声叹息。

    “但现在他的命路改变了,因为你的多嘴。”

    小女官魂子的身影渐渐融化。

    一枚棋子的雏形即将出现在少女的手心中。

    苏渔并不知道,往后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位好心提醒自己的小女官。

    最后消散关头,小女官魂子忽然道:“你可曾想过,你们给他安排好的命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从来都不是肯接受命路之人,命运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并无用处,哪怕你把一座山压在他的身上,他也能掘地三尺挖出一条生路。”

    稚子鱼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接着她把手上的棋子放入古老棋盘中。

    落子无悔。

    棋盘散发一抹幽绿光萤。

    于是她摘下了腰间的葫芦,只能喝了一口老酒。

    说实话,她好想把这棋盘上的黑白子弄乱。

    这样,他便又能是她的同伴。

    去他娘的鸟命!去他娘的命神!去他娘的白玉京!

    一口不够便又是一口,实在过于失态。

    “公子,你曾经与我们说过。”她脸色酡红,眉眼潇洒,淋漓尽致,“路途平坦,是天下百姓之道。路阻且长,是天上神官之道。白玉京要扛起来的,是对天命的反抗。”

    “可你自己都没能反抗过天命啊。”

    “这一世,公子你便作个普通人吧。呼朋引伴,游山玩水,永享安宁。”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此后,世事变迁,皆与你无关了。”

    “新的命路会继续为你绘下去,保证公子你能够健康平安。”

    “阿鱼能为公子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拿起酒葫芦,沿着细雨朦胧的朱红楼梯间向上行走,大楼长梯的层落间灵花烂漫,飘落如雨,沿着她的步伐将她的身影尽数覆盖。

    借酒消愁,如此时登楼,人走的越高,见得越多,便会越愁。

    直到稚子鱼到达这间大楼的顶楼。

    顶楼的蒲团上早已坐着一位少女,身着彩绘大裳,眉眼如画,稚气未消。

    她的手里拿着一枚古木小锤,正在锤打罐子里的虫儿,若把这每一只虫儿放大数倍,便可见其面目可怖,稚子鱼不敢再走近,她感受到了那些虫子体内的灵压,她再靠近一步,等待她的只能是粉身碎骨。

    拿着古木小锤的少女抬起眸子,看着走上来的稚子鱼,眼神古井无波。

    古木小锤少女突然招了招手。

    这位稚子鱼一愣,接着泪流满面。

    她这才明白,原来刚刚收了小女官魂子的自己。

    也只是一枚魂子。

    面前这位才是她的正主。

    于是,她说出了刚刚那位小女官说的一样的话:“活着的滋味真好,我现在很想逃走。”

    随后她失去意识。

    少女放下古木小锤,温柔地捡起这枚棋子,放进了自己的眉心里。

    她步履苍老地走向顶楼楼台,感受着清风观阙的凉意。

    “公子,我叫稚子鱼,我不难过,只是很想你。”

    她有些神经疯癫地自言自语道。

    “可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