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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习俗、父女的缅怀与谅解(4)

    清明节——仲春与暮春之交,既是中华民族扫墓祭祖的古老节日,也是国人亲近自然、享受草长莺飞的欢乐假日,兼具自然节气与人文风俗,彰显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缅怀先人的优良品质。尽管全中国在同一天过清明节,但是各地的习俗仍是不尽相同的。广东地区,人们管扫墓祭祖叫做行清,译作拜山,多是以家庭和族人为单位一起齐齐去拜祭先人,乡下地方仍有在亲人墓前烧纸钱、放鞭炮、供酒食果品等祭品的旧习俗,具体不同地方也有些微的区别,但敬酒倒是一致的习惯。

    这一天,缪婷婷还没天亮就睡醒了,边上的汤若惜仍在熟睡。她悄悄下了床,在行李箱里拿出一套便服换好,她没忍心开灯,摸索着走到了房门,出去后小心带上,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四楼客厅黑乎乎的,唯一的客房紧闭着,寂静的楼层里没有人影。确认大家都还没起床之后,缪婷婷便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整理一下仪容,而后在楼梯口穿好鞋子,拿出手机给苏巧敏发了一则消息——临时有事出去一趟,中午就回来。

    于是缪婷婷轻脚下楼,从店里后门出去,但刚出门外的天空阴沉沉的,给人一种不好的预兆,怕是等会要来一场雨水。未雨绸缪,保险起见缪婷婷回店里顺了把三折伞才出门。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大概是凌晨时分下了些小雨,地面湿漉漉的,东一片西一片,低洼的位置还有明显的水渍,城市的绿化带尽是露水粘连的景象,因为天蒙蒙亮,远望有着烟丝缠绕的模糊视感,十分梦幻。

    缪婷婷似是漫无目的地散步,郊游般四处闲逛,直到路上碰见了一间赶早营业的早餐店,便进去吃了顿早餐。

    店里像是刚营业,没有什么客人,缪婷婷应该是第一位。她不着急,先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慢悠悠地查看着店里的菜单,把所有的可选项都过了一遍再去点餐。

    缪婷婷要了一小笼叉烧包,再加一碗皮蛋瘦肉粥,这一份早餐很有广东风味。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刚好六点。于是,她匆匆吃完了早餐,付完钱后赶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掐着时间点上了第一趟公交车,缪婷婷辗转了好几个公交站,终于来到了市政公用设施用地区域。接着她在公共墓园附近的一处鲜花店买了几束新鲜的木槿花,让店员弄了个符合清明扫墓的包装,之后往公共墓园的门口走去。在登记处做好登记,缪婷婷便顺利进去了。

    清晨就来扫墓的人不少,但还没达到高峰期的程度。缪婷婷按着熟悉的路线往墓园中央深入,那是一条笔直的石板阶梯,通往山丘顶,周围都是石砌的墓群,皆统一整齐地排列着,从山脚下望去,犹如有序的观众席,灰白色的墓碑作席上椅子,由低矮的油绿植被点缀,墓群建在山头,山头正对着底下的城市建筑群,听老一辈的人们说,这样祖先们就能远远地观望着子孙们,为后代提供庇护和保佑。

    缪婷婷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被爸爸牵着来的,当时爸爸还带来了很多西装革履、黑裙加身的人,年幼的缪婷婷一个都不认识。爸妈都是独生子女,家里几乎没有多少亲戚,所以缪婷婷那时对这些不明不白的陌生人十分厌恶。

    这群人跟在爸爸身后,统一一副肃穆的表情,神态举止都如出一辙,真正流眼泪的却只有爸爸一人。缪婷婷当时或多或少也察觉了,这群人像是公司派来的服务,工作专业素养之高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为爸爸,这群人才会打扮油亮地出席妈妈的葬礼。

    幼小的缪婷婷也是现场没有眼泪的一员,不是小孩年幼懂事,而是早在妈妈逝世的医院那里开始,她的泪已然流干了,悲痛的折磨、精神的麻木导致她累了,累得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坚强非支撑缪婷婷参加妈妈葬礼的原因,机器性的流程才是,对缪婷婷而言,她更希望与家人守在妈妈身边,最后亲手将骨灰下葬……当时,在素未谋面之人的簇拥下,缪婷婷只是在走程序而已。

    现场铺满了木槿花,那是妈妈生前的最爱。妈妈曾经是这样告诉她的:婷婷,你看这是木槿花哦,是一种朝开暮落花。它的花每天都会开放,傍晚花谢了之后,第二天满枝的花又会开放,每天都坚持不懈,就像我们一样,每天都在努力地生活,即使生活不顺也依旧爱着它,第二天饱满着精神去面对新的生活。木槿花象征着永恒的爱,传递着一种平凡又努力的精神。妈妈希望你能喜欢上它,也希望你能学它那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仍努力面对着自己、面对着生活……

    在妈妈把木槿花送给婷婷之后,在妈妈下葬之后,缪婷婷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木槿花,以致每每生活不如意,缪婷婷就来这里看望妈妈,随着年龄的增长,缪婷婷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了,最后成了每年清明一次——愈是长大,愈是懂事,她就越发无法原谅逃避生活的自己。

    厌学逃课的自己,游手好闲的自己,社会鬼混的自己,所有的自己都辜负了妈妈当初送的木槿花。

    越是讨厌这样的自己,缪婷婷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放纵自己,似乎这样做能忘掉自己。

    多年来内心的空缺带来的空虚难以填补,而放纵往往是最容易摄入的毒药,它简单明了、轻易能感受快乐,但能明悟它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药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浪子回头金不换,当真的比金子还珍贵。

    人在困境的时候总地要他或她推一把,不管是言语上还是物质上,妄想一个人走出阴影简直是天方夜谭。直到现在,缪婷婷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在社会上不受迫害的,她以前常常出入的娱乐场所一直是社会毒瘤喜欢隐藏自身的地方,每年新闻被毒品、**伤害的少女案例都不在少数,隐秘性极佳的娱乐场所是不法分子寻觅目标的好去处,缪婷婷身处鱼龙混杂的地方,被盯上的可能性也不小。她也曾自信认为自己的样貌、身材和钱财都是诱惑十足的,可能要归功于幸运吧,直到她遇见了宁思淳,在十六班里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她才不负妈妈的希望,开始走上人生的正轨。

    如今,拥有朋友的缪婷婷,拥有新生活的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探望妈妈。她带来了妈妈最爱的木槿花,也带来了妈妈希望的木槿花。

    缪婷婷站在妈妈的墓前,那是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墓碑,石料皆是用世界上好的,出自雕刻大师之手。缪婷婷蹲在墓碑前,把手里的木槿花轻轻放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碑文。

    良久,缪婷婷对着墓碑展露释怀的笑容。

    “……妈,我来看你了。”

    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零零碎碎的如同唾沫星子,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缪婷婷打着三折伞,久久立在碑前不肯离去。她对着妈妈说了一遍近况,念了一遍新交上的朋友,笑着说着、说着笑着,最后只剩一阵长久的沉默。缪婷婷转头往山下俯瞰,清晨的城市在雨水的渲染下好似一副朦胧的水墨画,详和又平静。

    “妈,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望你。”

    缪婷婷望着碑前的木槿花,那里只有她送的木槿花。突然一阵火气涌了上头,缪婷婷在心里怒骂那个男人的迟缓,但很快她又庆幸着自己是第一个来的。

    清明假期打算留宿学校寝室,她不就是害怕与那个男人一起来看望妈妈么……她才不愿意见到他。

    缪婷婷对着妈妈挥了挥手,这才下山离去。出入公共墓园门口的时候,再做一次登记才离开。缪婷婷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苏点面包屋,而是搭上了反方向的公交车。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那里是昨天记下的宁思淳的家庭地址。

    往手机地图APP输入了地址,缪婷婷开始转换着交通工具赶往宁思淳的家。有一件事她必须确认——宁思淳究竟跟爸爸有没有什么联系。

    一起购物那晚,缪婷婷就已经十分在意了,宁思淳怎么知道她爸爸是一位大老板,他怎么清楚她家十分富裕?其次,昨天早上来了三次电话的陌生号码,那可不是什么陌生号码,至少对缪婷婷来说不是。缪婷婷可不认为爸爸的私人电话会平白无故给宁思淳打了三次之多。

    为了搞清这些疑问,缪婷婷首先要去验证宁思淳究竟有没有说慌,直觉告诉她这是关键,因为她知道直接问宁思淳,他百分之百是不愿回答的。缪婷婷属于行动派,下定决心要验证就要付诸行动。她可不是天真的小女孩,会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宁思淳一定隐瞒了她什么。

    宁思淳的家庭地址很好找,就是路途有些遥远,缪婷婷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早知如此她就该换轻轨了,这样也好省下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里是半封闭式小区,缪婷婷谎称自己是一户姓宁人家,慈眉善目的安保老人便给她放行了。宁思淳家在小区中央的一栋公寓,具体位置就在这间公寓其中一个楼层里,再详细的地址就不清楚了,缪婷婷可不会笨拙地挨家挨户去找,不然一共十五楼足够她耗一天的了。

    缪婷婷询问小区的门口安保,要到了物业的电话,在与公寓物业管理人员通话过程中,缪婷婷惊讶得知最近公寓里并没有业主申报装修登记事务。缪婷婷不太相信,跑去公寓楼下的公示板查看,发现果然没有与装修相关的告示。

    宁思淳在撒谎!

    缪婷婷基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但不亲自看一眼,她仍是不放心,毕竟很可能宁思淳家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申报成功,以致延后了几天……话说这种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小区是半封闭式管理,但外人要想进入其中公寓里,必须有某一业主的同意,否则公寓里值班的管理人员是不会放行的。

    正当缪婷婷皱眉寻思着该如何进去而观望着公寓一楼里的情况的时候,一位打伞路过的妇人瞧见了她,好心走上来询问情况。

    “这位年轻人是在找人吗?阿姨我是这里的业主之一,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到你。”

    缪婷婷有些意外,礼貌回答:“阿姨,你好。我确实是来找人的,不过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阿姨笑了笑,显得十分平易近人。她拎着刚买的早餐,说:“这个时间站来公寓前处处张望又迟迟不肯进去的人,也只能是来找人的了。若是有歹意的小偷或者图谋不轨的坏人,也应该是在晚上这些隐蔽的时间才会出没,阿姨看你长得俊俏水嫩,穿着年轻时尚,应该还是学生吧。”

    缪婷婷略微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实话实说:“阿姨,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来找一户姓宁的人家,但我没有经过业主的同意,所以进不去。不过请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恰好跟那户宁姓人家的儿子是同班同学。”

    “这里只有一户姓宁的……”阿姨望向缪婷婷的目光突然变得暧昧和欣喜了许多,“你该不会是我儿子宁思淳的同学,缪婷婷吧?”

    “啊,你是宁思淳的母亲!?”缪婷婷也大吃一惊。

    “看来是了!”阿姨忽然热情十足,将装有早餐的袋子挂在伞柄下,另一空出来的手拉起缪婷婷的手就往公寓里走去。

    猝不及防的缪婷婷差点连伞都撑不稳了,神色慌张地随着阿姨的带动来到了公寓一楼大厅。

    进入大厅之后,阿姨便松开了手,收起伞说:“我带你去我家坐坐,没想到出门买个早餐就碰见了,我还以为仍要晚些才来呢。”

    “啊?阿姨你的意思是猜到我会来?”缪婷婷还没从阿姨突然的热情中缓过来,又被震惊到了。她也收好了伞。

    “是啊,昨晚淳儿就打电话告诉我了,说今早可能有一位喜欢他的女同学来家里做客,叫缪婷婷,要我好生招待。这可不,出门买个早餐就遇到了,想不到还是这么水灵漂亮的女娃,真是淳儿的福气呀!”阿姨笑得合不拢嘴,目光一直在缪婷婷身上上下来回。

    “宁思淳知道我要来!?”缪婷婷猛然反应过来,惊呼道:“等等!他跟你说我喜欢他!?”

    缪婷婷急着澄清,但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来解开误会,不料情急之下说出了更加惹人误会的话:“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宁思淳他骗你呢,我才没有喜欢他,真的!”

    阿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噢!你瞧阿姨这大嘴巴……阿姨明白的,女生都是要矜持,要含蓄,阿姨一时兴奋都犯糊涂了,是阿姨的不是,阿姨向你道歉。放心,阿姨也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不会将你喜欢淳儿的事向外人道去的。还有啊,阿姨其实很开明的,一点也不反对早恋,都是年轻人的事,只要不出格就行,爱咋咋就咋样。”

    “不是,阿姨,真不是这样的!宁思淳在说谎!他是故意想让我难堪才这样说的!”缪婷婷彻底失了平常的镇定,不依不挠地解释:“这都是误会呀!”

    “好好好。”阿姨走上电梯,示意缪婷婷跟上来,“阿姨相信你。来,先上去我家吧,阿姨带你去看看淳儿的房间。你一定也很在意的,对吧。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玩这一套,好像跟古人进女子闺房的道理差不多,加深彼此的了解嘛,阿姨都懂的。”

    “阿姨,我、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不是……”缪婷婷如同哑巴吃黄连,都开始语无伦次了,脸也被阿姨暧昧的目光盯得涨红。

    “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害羞呢,都站到人家家门口守了这么久了……行啦,阿姨不再提这事就是了。”

    阿姨嘴角忍不住弯起了好大一个弧度,眼里的笑意成鱼尾纹状显露出来。这下子,在电梯里不论缪婷婷怎么解释,阿姨都一笑置之,一副看待亲闺女的慈爱神情耐心看着缪婷婷,越看越是止不住嘴角扬起来的欢喜。

    缪婷婷最后也放弃了,却在心里咒骂了宁思淳不下十几遍,咬牙愤恨得很,但也不敢当着阿姨的面暴露出来,只好选择咽下这一口气,很是委屈。

    宁思淳的家在公寓第十楼层最里边的房子,商品房中随处可见的标准三口之家,两房一厅、一厨一厕,外加一个小书房。玄关刚好有一个雨伞架,缪婷婷便学着阿姨,把伞放到上面。

    阿姨让缪婷婷随意,最好当成自己家就好,然后阿姨就去厨房准备茶水了。客厅正好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在看着手机,缪婷婷直觉认为他是宁思淳的父亲。

    男子注意到了缪婷婷的到来,收起了手机,语气平和地问:“你是……?”

    此时阿姨端着买来的包子和茶水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着解释道:“她是淳儿昨晚电话里说的女孩,缪婷婷。来,婷婷,随便坐,别客气。”

    缪婷婷对男子微微弯腰点头,笑容不减,看着让人好感直冒。

    缪婷婷坐下后,阿姨给她递来了茶水,缪婷婷道了声谢谢。阿姨往男子身旁坐下,视线却依旧没有离开缪婷婷,这让缪婷婷坐得格外扭捏。

    “你就是淳儿说的那位喜欢他的女孩?”男子拿起茶几上热腾腾的包子,吃了一口,突然喜上眉梢,望着缪婷婷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平和变得亲近慈祥。

    缪婷婷捧着茶水的手一阵哆嗦,差点把滚烫的水给抖了出来。她没力解释了,只好保持不失礼仪和尴尬的微笑,沉默以对。从男子的神情转变之中,不难看出他与阿姨的性格相似之处,所以缪婷婷宁愿省些口舌气力也不愿加大误会。

    缪婷婷试图转移话题,说:“叔叔好,我是宁思淳的同班同学,叫缪婷婷。我是来帮宁思淳拿些复习资料的,他有事不方便来,让我代为帮忙。话说,宁思淳为什么假期不回家里住,而是要去同学家借宿呢?我听他说是家里最近要装修,不方便。”

    “哦,这事啊,他当时跟我们说是有一位喜欢他的女孩邀请他去借宿的,所以才没有回家。”男子用手指挠着下巴一排小胡须,像是习惯性的思考动作,“家里装修倒是没有,估计是想找个借口好去同学家里借宿吧。”

    “婷婷,早餐吃了没?”阿姨把茶几的包子端起来,示意她拿一个,“这是阿姨刚买的,热乎呢。”

    “谢谢阿姨,不过我已经吃过了,现在还饱着呢。”

    “那要吃水果吗?冰箱里有葡萄,我去洗些出来。”阿姨起身便去走去厨房,缪婷婷喊“不用”也挽不住她。

    阿姨最后搬出了葡萄和切成块状的哈密瓜,皆放在了玻璃盘子里。盛情难却,缪婷婷礼貌性地吃了些许。之后,宁思淳的父母便跟缪婷婷闲嗑起来,聊聊校园日常,谈谈学习近况,更多的,三人提及了许多有关宁思淳的事,实际上,是缪婷婷挡不住二老的娓娓而谈,宁思淳的事也就被二老有意无意地提起,缪婷婷顿时有种见岳父岳母的既视感。很别扭,但缪婷婷也只能耐心倾听,虽然心里把宁思淳给记恨上了,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她多多少少更加了解了宁思淳这个人,最重要的是,在与二老闲谈的过程中,她渐渐放松了下来,仿佛融进了温软的床铺,心情也变得亲**和,在这里她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温暖。

    谈话很是愉快,缪婷婷拿出手机看看时间,问:“都快九点钟了,两位不用去上班吗?”

    宁父听了哈哈大笑,又摸了摸小胡须说:“清明不止你们学生放假呀。”

    “呃,也是哦。”缪婷婷尴尬一笑。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缪婷婷说。

    宁母理解性地点头,说:“备考生的时间都很紧迫的,我们强行拉着你嗑唠就给你添不少麻烦了。是要回去复习吧,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

    “嗯。”

    缪婷婷起身挥手告辞,但走到门口却被叫住了。

    “资料不拿了吗?”宁母提醒道,“不去淳儿的书房拿一下?”

    反应过来的缪婷婷又是尴尬一笑,说:“跟你们相处太愉快了,一时就忘记了,哈哈……”

    缪婷婷于是假装去宁思淳的小书房拿了本习题册,还是专挑又小又轻的那种,好方便带在身上。倒是宁母贴心,拿了个方形袋子给缪婷婷装上。在小书房里,缪婷婷发现了墙上挂着一个数码照相机,好奇的她问了问宁母,才得知这数码照相机是宁思淳的,宁母还告诉她摄影是宁思淳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带上自己的三折伞,再一次,缪婷婷挥手向二老告别。

    满面春风,这是缪婷婷此时最好的写照。她踏着轻快的步子坐上电梯,迈着节奏的步伐穿过公寓大厅,公寓外的天空难得少了几分阴沉,透了几抹云霞,光线明亮,雨水停歇,视野像是卸掉了毛玻璃的天窗,一切景物映在眼里好似沐浴保养过的肌肤,清晰透亮、光滑饱满,不管是大自然,亦或是城市,凡是经过雨水洗礼,它迷人的样貌才能更好地突显出来。雨水,当是滋润万物,亦是洗濯万物,上善若水矣。

    缪婷婷在公寓门口深呼吸,清新的空气在鼻腔、气管、肺泡里往返循环,跟吸了口薄荷香气一般,顿时让人精神抖擞。

    该回去了,回苏点面包屋,回朋友那里……不过再这之前,她要先去找宁思淳,她跟他有一笔账要清算清算。

    缪婷婷先捋清现在掌握的线索和思路——首先,宁思淳确实撒谎了,而且还十分不知羞耻地撒了慌。其次,可以肯定的是,他果然在隐瞒什么,很可能跟她和她的爸爸有关。最后,他是怎么察觉自己会去调查他的呢……

    那三通爸爸的私人来电!?

    手机未接来电事后都会有消息提示的,而且来电时间也会显示在通话记录里……缪婷婷只能猜到这个可能。那天电话来的时候是缪婷婷拿着手机,宁思淳很可能买完吸管回店里之后就被方奇告知了自己手机在她这里。若是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前提是宁思淳知道这个陌生号码是缪婷婷父亲的私人电话号码。假设以上成立,那么宁思淳一定跟她父亲认识!

    早知如此她就选择在当时接通电话了,这样只要不主动检查通话记录,起码可以暂时降低被宁思淳察觉的风险。

    可宁思淳是如此知道自己今早会来他家的呢?难道是昨天下午?他故意告知她自己的家庭地址,莫不是为了引诱她?要是这样的话,他昨晚给父母打电话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很有可能,他在逛商场的那晚所说的话和忘记带电话就出门买吸管的事都是故意的,故意让缪婷婷注意到……细思极恐,缪婷婷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来欲通过微信去质问宁思淳的想法消失了,正如潮水忽然涌上岸,但又猛然退却回大海。

    缪婷婷决定要亲自当面与他对质!她发誓一定要揪出他的所有秘密!

    缪婷婷将弄干收好的三折伞放到袋子里,往小区门口而去。一切都相当正常,一个熟悉的人影却把缪婷婷给吓了一大跳。她急匆匆往一旁躲闪,寻了个隐蔽人少的角落注视着他往公寓而去。

    宁思淳!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缪婷婷百思不得其解,诧异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进了刚刚缪婷婷出入的那栋公寓。他要往家里去。

    迷茫和疑惑让缪婷婷选择在原地静观其变。等了大概十分钟,宁思淳拿着一个文件袋从公寓门口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往文件袋里看了几眼,似乎在作确认,然后他收好文件袋,把它放进手里的塑料袋子,往小区门口走去。缪婷婷想了想,悄悄跟在其身后。

    出了小区,宁思淳去坐等公交,缪婷婷为了方便跟踪,叫了网约车待命。

    跟着宁思淳所坐的公交来到了一个时代广场的露天咖啡店,宁思淳选择坐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点了一杯咖啡悠悠地品尝着。缪婷婷坐在远处,为了掩饰自己,她还在附近的路边摊买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而后点了杯甜饮,紧紧注视着宁思淳的一举一动。

    饮品过半,来往的客人渐多,正是热闹的时候。缪婷婷怕人群混淆视线,愈发聚精会神地盯紧着宁思淳。定晴久了眼睛干涩,不免要眨一下,就在这眨眼的一瞬间,缪婷婷发现一位大叔站到了宁思淳面前。他不知从哪里出现,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宁思淳带来的方形塑料袋子,之后默默隐退于人群之中。

    缪婷婷站起来,目光紧追那个提着袋子的大叔,直到他上了路边一辆临时停放的黑色桥车。随着桥车发动远去,缪婷婷才收回了视线,转而瞄准了仍在休闲喝咖啡的宁思淳。如果缪婷婷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续杯了。

    随后宁思淳的一个举动让缪婷婷丢下饮品不管了——他举起咖啡往缪婷婷的方向示意,一个挑眉的动作和轻佻的眼神让缪婷婷顿时抓狂。缪婷婷抓起装有伞和习题册的袋子径直朝他走来,宁思淳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位来者不善的女子,端着咖啡啜了一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她。缪婷婷双手张开,一声拍桌子的声响随即吸引了周围客人的注意力。她撑着桌面俯视宁思淳,袋子被她压在桌上,墨镜下的眼神无法看清,但紧绷的下颌足以显示她的脾气。

    宁思淳放下咖啡,温和地问:“请问这位女士。我们认识?”

    缪婷婷嘴角抽了一下,把帽子甩在宁思淳脸上,不过被他给一手接住了。缪婷婷顺势摘下墨镜,目光冷冷地落在宁思淳身上。

    “噢!原来是缪婷婷同学啊!你换了身时髦的行头,差点就让我认不出来了!”宁思淳故作惊讶。

    “别假惺惺的,你早就察觉到我跟着你,现在还有必要装样子么!”缪婷婷又拍了一下桌面,“说!你跟我爸什么关系?”

    “你不都瞧见了么,我还有说的必要吗?”宁思淳又啜了口咖啡说。

    缪婷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卷起袋子作势要往宁思淳脸上砸。

    “再问一遍,说不说?”

    “……”

    二人如同情侣吵架的架势让路人直呼过瘾,一些围观不嫌事大的人开始拿出手机拍摄录像了。

    “……我说,咱们不如另找一个地方再谈?你看,这里的人挺多的。”

    “嗯——?”缪婷婷高举的卷成棍状的袋子摇摇欲坠,似乎再晚一些就要砸下去了。这包裹着三折伞并以习题册增厚的棍状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至少在宁思淳的视角来看,这如同居高临下的擀面棍真会一言不合就抡下来。

    “嘶——!我说!”宁思淳手挡头部,喊道:“我全招了!你爸雇佣我来看着你的!”

    缪婷婷蹙眉,问:“什么叫作看着我?他派你来监视我?”

    宁思淳眨了眨眼睛,不再用手遮挡要害,讪讪道:“小姐姐,能不能先把棍子放下来?你看,我都从实招供了,不必在以此威慑我吧。”

    缪婷婷拉出一张椅子坐到宁思淳对面,袋子被她拍在桌上。宁思淳悄悄伸手想要去拿那可以卷成棍状的袋子,却被缪婷婷一个瞪眼给吓了回去。

    “然后呢?”

    “嗯?什么然后?”

    啪的一声,宁思淳又被吓了一跳。

    “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

    “包括我的隐私?”宁思淳小心翼翼地问。

    “你讨打是吧!?”

    “好好好,我说,我通通都说!”宁思淳抬手虚按,像是在安抚缪婷婷的情绪。

    “你仔细听啊,我只说一遍。”宁思淳润了润嗓子,忽然提高了嗓声,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宁思淳声情并茂地说:“咳咳,我跑去你借宿的地方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是我故意这么做的。默默跟在你身后逛街那晚,也是故意说出那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话的,为的就是希望能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出门买吸管迟迟不归,也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方奇把我的手机交给你,让你能发现那通电话。泄露我家地址,对我爸妈说你喜欢我,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真正注意到我,注意到那卑微无耻的我,我就是如此自私,如果不是这样做的话,你又怎么会跟着我、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即使你要打要骂,我都接受了,而且不会反抗,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做的这些都只是单纯地为了你……”

    结合事情的经过,缪婷婷觉得这些话貌似没有任何问题,宁思淳的大方承认也让她心情好受了些,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不是很严重的错误,给一个宽恕的机会也未尝不可。当缪婷婷火气消了些许,正要再追问些繁枝细节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吃瓜群众可是很盲目的,而且喜欢起哄,极具煽动性。围观的人群渐渐聚拢了很多,一些诸如“原谅他、接受他、在一起”的喊声被逐渐放大,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暧昧起来,躁动、火热、激情,一切跟恋爱相关的词好像具象化了。

    缪婷婷慌了,在人群期待的目光拥趸下,她再好的定力也乱成一锅粥了。此时宁思淳像是没有察觉气氛一样,耸拉着脑袋,长叹了口气。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你你……!”缪婷婷闹了个大红脸,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椅子被推开的摩擦声让全场噤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时刻观察着场中央对视的二人。

    “我?我怎么了?”宁思淳无辜问。

    “臭不要脸!”

    缪婷婷实在受不了了,她抓起桌上的袋子,而后跑去拽起宁思淳的手腕,顶着头皮往人群外围钻。看客默契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欢呼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缪婷婷一把将宁思淳甩出去,力气之大使宁思淳踉跄了一下。

    “痛痛痛痛痛……”宁思淳活动着手腕说。

    “装够了没有,信不信我帮你折了它!”缪婷婷气愤道,她脸蛋的红润仍没有完全褪去。

    “别那么大火气,我可都是按你说的做了,这不都如实招来了嘛,你想知道的我可没藏着掖着。”宁思淳不再摆弄手腕,摊手无奈道。

    “你还敢提这事!那故意卖弄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搞得好像是我不对一样。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

    “我可是真心实意的,说的都是实话。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求我通通说出来的,可不就是……”

    当宁思淳抬首望着缪婷婷的时候,被她一瞪眼噎住了后话,宁思淳顿时打了一激灵。

    “……可、可不就是我的错嘛。”宁思淳苦涩地说。

    “哼!”缪婷婷环手于胸,脸色恢复成常态,眼神却依旧冷淡无比。

    “哟,缪婷婷同学噢,生气什么的可对身心不好,咱们不如和好呗,你看我都主动道歉了。”宁思淳摆出讨好的笑脸说。

    “你叫我什么?”

    宁思淳愣了一下,说:“……缪婷婷?”

    缪婷婷冷冷地看着他。

    “呃……婷婷?”

    “谁让你叫得这么亲密的!?”缪婷婷忽然如炸毛的小猫一样惊叫。

    “你可是我爸的佣人,懂?”

    “……呃,你是想让我叫你大小姐?”宁思淳不解道:“不会吧?你是这么虚荣的人么?”

    “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敢戏弄我,如今让我得知了你只是我爸雇佣来的,要是以后再敢不尊重我,我分分钟要你好看!哼!”

    “嘶——你这是想要公报私仇啊!”宁思淳惊慌求饶道:“我的大小姐哦,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呵呵!以后你敢欺负我,我就让我爸来收拾你!”缪婷婷得意道,“赶紧的,继续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和我爸究竟想做什么?你之前又把什么东西交给了他?”

    “无可奉告。”宁思淳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你……!”缪婷婷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而后冲上去揪起了宁思淳的衣领,“你又戏弄我?”

    宁思淳双手覆在缪婷婷的手上,吓得她顿时把手缩了回去。

    “好啦,我的大小姐。”宁思淳整理衣领,“我虽然是你爸雇佣的,但是只听从你爸的吩咐。还有,我是正式的合同工,本质上并不算是佣人,我的工作也只是看着你而已,除此之外我们都是平等的。”

    宁思淳对缪婷婷做了个挑衅的挑眉动作,又说:“所以,以前我是怎么待你,现在和以后也会是如此。我心情好叫你一声大小姐,也并不代表着我就要对你特别以待。”

    “你!”缪婷婷直指宁思淳,咬牙恨恨,最后甩头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诶?大小姐!你去哪呀?”宁思淳快步跟上去。

    “别那样叫我,我不认识你!”缪婷婷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哦。那婷婷,你要去哪呀?”宁思淳恬不知耻地与她并排而行。

    “回去!”缪婷婷愤愤道,脚下的步子忽然加快。

    “哦,是回苏巧敏那儿?”宁思淳继续说,“可店在我们相反的方向诶。”

    “我是要回刚刚那个露天咖啡店里!你要回苏巧敏那就赶紧往回走!”

    “巧了,我也是要回咖啡店。”

    “阴魂不散!”

    “我真是有事要回咖啡店,才不是想要跟踪你。”宁思淳叹气道。

    “那你说你回去干嘛?”

    宁思淳轻松一笑,说:“跟你回去的原因一样啊。那店我经常去,店主是一个很注重消费者体验的人,他喜欢让客人坐在露天的桌椅上慢慢喝完再付钱,就跟体验到好的服务才收取费用的道理一样。方才你趁人群起哄时,一言不合就把我拽出来,我那续了四杯的咖啡可还没付钱呢。”

    缪婷婷徒然泛红了脸,继续走在宁思淳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