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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外三内五

    街道旁几户人家灯笼里的红光映在着张管家老脸上,让他眼角皱纹与额纹显得格外深重。

    徐幸见他的行走急躁,与平常严谨规矩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禁疑惑:“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张总管连连摆手,苦着脸道:“少爷,不是老奴出事了,是你惹事了,吴尘死了!”

    “什么?!”

    徐幸定在原地,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后,脸色霎时变得阴郁起来。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领着魏小乞去了济慈堂。

    医师刘大夫给了他药膏,又开了个方子,让他自己抓些药材,按时服用。

    济慈堂就在东院演武场的对门,徐幸想起来那位被自己打伤的吴尘,就是送到此处治疗的,吴尘的身手不错,绝对有炬甲兵的水准,自己虽赢了他,但也不影响将他招入府邸,为徐家效力。

    于是徐幸就向刘大夫询问吴尘的去向,得知已被送去如家客栈,便连夜前往拜访,为求消除误解,收揽人才。

    可走到半路上,他又细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身边跟着一位伤残人士,三人相见,一来,场面有些不太好看;二来,让魏小乞的伤拖久了会对痊愈不利。

    所以只好作罢,先回府安顿好这位麻衣少年,明日找个机会,再去拜访吴尘也不算迟。

    就这样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

    天色渐晚,由于魏小乞腿脚不便,体力又消耗过大,他俩便随意找一家面摊,将就着吃完了晚饭。

    没成想刚到徐府门口,就被告知“吴尘已死”的炸裂消息,一时间还真有些懵圈。

    但是他心中了然,自己铁定是背锅了。

    用一条性命诬陷,单刀直入,看来自己的仇家还未死心,依旧如此刚硬。

    “老奴中午刚收到如家客栈那边传来的消息,就立马禀报了侯爷。侯爷派遣李先生去查看,回来说是那个吴尘中了‘败血膏’之毒,致使血液流尽而亡……”

    张管家有些无奈道:“而少爷的蜂尾针上,居然涂有此毒……”

    等等!

    徐幸似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济慈堂的刘大夫给吴尘治伤,难道没有把针取出来?怪不得自己询问吴尘去向之时,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原来一早就隐瞒了真相。

    这个刘大夫有问题!

    徐幸皱眉道:“县衙那边怎么说?”

    “李大人说,秦捕头已经寻了吴尘的父亲,他也亲手给知县递了告您的状子……”

    张管家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搓了搓手,又提醒道:“少爷,侯爷在他房间等你,应该是要与你商议此事,你看……”

    徐幸轻“嗯”了一声,然后指着旁边的魏小乞,对张管家叮嘱道:“这是魏小乞,回府找件干净衣衫给他换上,之后将他安排在我的院子里做事,我先去见老爷子。”

    话刚说完,徐幸便冲着徐府大门跑去。

    张管家瞅了一眼脏兮兮的魏小乞,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瞬息间又收进眼底,领着他去了偏院。

    徐府正院的占地面积很大,大约两百亩。

    进门就能瞧见几处假山,山底下圈着小水潭,月光照耀着潭底的鹅卵石,从几条灵活游动的丹顶锦鲤背上抚过,辉映出淡淡柔色。

    穿过假山,地上的青灰石板铺盖的直道便分成了三叉,从左边向前走,靠近院墙的屋子就是侯爷的住所。

    屋内的烛火依然在摇曳,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端坐在桌子边的人影。

    徐幸站在屋前,静默片刻,思索待会儿见到老爷子该如何回话之后,便抬手轻轻扣了门栓。

    梆梆梆——

    “进来。”

    房间里传出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徐幸推门走入,转身,关门,再转身,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展现了十足的贵族教养。

    瞧见老爷子就坐在正对门口的桌边,面色有些严肃。

    桌子上平铺着一张黄纸,他好奇看了一眼,目力极好所以看得很清楚,不由神色诧异,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停下脚步,一板一眼地恭敬作揖行礼。

    徐印雄花白的胡须颤了一颤,语气毫无波澜道:“衣领斜了。”

    他本就是个马上将军,只懂打架砍人,直到娶妻生子,受了自家夫人的影响,这才对儒学浸染颇深,所以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他不忘初心,在礼仪方面更是丝毫不肯马虎。

    徐幸默默腹诽,老爷子十几年来都是松着惯着他的,怎么今晚反倒严苛起来了,看来事情比预料的还要严重。

    但他还是很服从老爷子的规矩,正了正衣冠,走到桌边,等候他发话。

    “无故杀人,要偿命的。”

    “我是无辜的。”

    “独子毙命,老父断肠……”

    “那也不能诬陷我。”

    “哼,自己看!”

    老侯爷将桌子上的黄纸推到了他面前,徐幸低头侧目,只见纸上满满当当记载了一个人的生平:

    吴三通,年五十六,军籍,大越国河南道南怀郡淮水县城七里乡大竹村人,武威军军卒。四方谷战役,斩上唐敌兵六人,晋伍长;东陵郡叛乱,斩叛军二十一人,擒叛将亲卫,晋百夫长,兵部赐长气战决……

    “吴尘他爹?”

    看完过后,他抬眼望向老爷子。

    “沙场征战,拼死觅生,中年得子,寄予厚望。”老人家垂目握拳,半晌才舒展掌心,轻呼了口气,叹道:“可如今,全没了……”

    徐幸猜测老爷子可能是戳到心窝子了,一时间也没法想出什么劝慰之言,只好默默矗立在原地。

    “你生来早慧,心存傲气理所当然,可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就能抗衡的。”

    老侯爷言语中带着告诫之意,深沉的目光片刻不移地落在自己孙子的脸上。

    徐幸低头不语。

    没有听到孙子的回话,老人家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怅然与无奈。

    “李泗教会了你暗器,传授给你真决,却没有跟你透露武道的长度。”

    徐印雄起身,伸手拿回了桌面上的黄纸,叠好后放入檀香木案旁的抽屉之中,继续说道:“其一,武者易冲动,擅犯禁,你的老师是想要好好打磨你这块璞玉。其二,是我不让说,毕竟你的武道天赋不俗,若只是痴迷于提升长度而忘了广度,岂非得不偿失?”

    “武道果然分等级!”徐幸面露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早在六年前,他打坐修行之时,就已经触碰到一层薄膜,想来那就是武道极壁。

    可他的实力始终被莫名压制,不得突破。

    “楼高数层,每一层的风景都不会重复,武道亦然!”

    徐印雄一挥衣袖,说话时颇有些豪气干云,“武道长且广,‘广’指的是修行手段,兵器真决,技法神通……‘长’则仅有一样,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等级,又或称为层次、境界。”

    “几层?”徐幸求知欲望大增。

    “武道八境,外三内五。”

    徐印雄一抚短须,见他起了兴趣,便接着说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易筋、锻骨、覆皮,先天、知微、无己、无功亦无名。”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徐幸想说自己以前背过,于是很惊讶道:“是为逍遥游?”

    “山河所固,宦海沉浮,怎能逍遥?”徐印雄嗤笑一声,摇头叹道:“连从来没人见过的武神武圣,也不一定就活得洒脱。”

    徐幸哑然,挠了挠头,又问道:“那我现在所处于什么境界?”

    “真气流淌于经络窍穴,渗入骨髓,透发皮膜……外三境之巅,离先天就差那临门一脚。”老人家看了一眼孙子,暗暗点头道。

    徐幸顿时挂下嘴角,满脸失望道:“这么低?我可是练了有十年啊!”

    “先天境可算得上一流高手,哪是等闲便能达到的?外三境虽然是基础,但是也不容忽视。”

    徐英雄瞪了不知满足的徐幸一眼,解释道:“你数年前便达到覆皮境,只因为七岁时的前三年,每日都在修习‘掷星诀’,被它禁锢住了真气,无法突破。这也是李泗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打厚你外三境的底子。”

    徐幸握紧拳头,凑到眼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每次射针,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徐印雄摊了摊手,说道:“李泗让你前三年每日修习真诀运转真气,所以解除禁锢也只再需三年,六年时间就足够打熬外三境了。没成想你觉得修习三年还不够,又连续多练了两年,这么一弄,十年都没有破镜,你能怪谁?”

    徐幸一听此话,明白是作茧自缚,确实怪不得旁人,又急切问道:“那要何时才能破境?”

    “时机若至,水满自溢。”

    得了——还得再等,这同“天意”有什么区别?徐幸不再关注自身,便调转话头,“爷爷处于何境?”

    徐印雄平淡地回答道:“心中无己,武道至人不远矣。”

    徐幸立即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夸张赞道:“果真厉害!”

    “少拍马屁,我所说意思你真的懂了吗?”

    “怎么讲?”

    “一己之力再大,也抗衡不了百万军队。”老侯爷摇了摇头,再度坐下,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接着道:“一人之智再绝,也抵挡不住暗地中伤。”

    徐幸似乎心领神会,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道:“所以眼下的情况,爷爷是打算……”

    “请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