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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将离

    大越和上唐交战,注定要在淮水城引起轰动,并传扬多时,所以侯府特意挑了一个适合潜行且不会引人注目的时辰出发。

    第二天丑时一刻,徐府东院的演武场,所有的炬甲兵都已清点集结完毕,遵循老侯爷的命令出城执行任务。

    数百名衣着鲜亮的骑士排成两行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人数虽不多,可是个个气势不凡,马匹一律是青黑色,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

    只可惜在这深夜之中无人欣赏。

    紧随其后的是一匹高大黢黑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位披坚执锐的将军,方脸大眼,正是总卫长洪泽。

    洪泽一副标准的将官装扮,脸上却没有洋溢平时常显露的笑容,反倒透着一股子冷酷气息,估计是没有饮酒。

    他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将帅,正在后方视察自己那支气势雄浑的军队。

    只不过腰间佩戴的一把赤红色的弯刀没有安装刀鞘,与整个行军队伍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他的身后跟着李字潺,在众多骑兵中,这个书生反倒并不引人注目,就好比隐入暗夜之中的蝙蝠,让人不易察觉。

    这支队伍是先遣部队,徐印雄只管清点指令,并不在他们其中。

    武安侯所率领的军队是需要正大光明地接受淮水城居民的热情欢送,这代表着一种出征的仪式,寄托全城百姓的希望,以求击败敌国扬我国威。

    “你教的话很拗口,我不太习惯,再说哪来的三千炬甲?会有人当真吗?”洪泽转头看了一眼李字潺,想来是对善水居时口出“妄言”,被老儒生当众批评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李字潺半趴在马背上,小半个身子掩盖在马鬃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说道:“你不喝酒,兴许会有人信。”

    两人一言不合,照旧互怼,几个回合来往,问候了双方长辈后,没了新词就厌倦了,便各自默默不再继续讲了。

    作为暗棋的骑兵队需要从北门出去,并且不能让旁人发现,否则就不叫奇兵了。非常时刻不得不谨慎小心,小小细节都必须花十分心思去处理。

    守门的戍卫长是一位炬甲兵的表兄,内部关系很铁实,前几天再一引荐,几壶烈酒灌下去,很快就打通了门路。

    得知是侯府点将出征,戍卫长连夜带人守在北门,等众人一到便开放了城门。他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手下多分发点封口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禀报上级既不算立功,也赚不到赏钱,不如捞点侯府的油水给家里的娃娃添些肉食,高堂制上几件新衣来得实在。

    淮水城在淮水中游南岸,附近找不到渡桥,因此军队没有办法通行,只能沿着北门的河岸一直向江水上游行军,大概走个三五里路,便能见到一座横跨两岸的巍峨石桥。

    石桥名叫七亭桥,桥基由三十二条大青石砌成,桥身为拱圈形,由三种不同的圈洞联合,共有十五孔,孔孔相通,桥上置有七座石亭,而且亭子与亭子之间又以廊相连。

    整座桥无一铁钉,全用桁槽衔接,斜穿直套、纵横交错,十分精致牢固,能同时站立千人而不坠。

    行军尚不过一里路,洪泽又憋不住好言的本性,一直向不搭理他的李字潺使眼色,似乎再次起了兴致。

    李字潺被他搅得心烦,不耐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洪泽嘿嘿一笑,方才那股将军味儿彻底消失无踪,冷酷气质也荡然无存,活像一个身穿正装的泼皮无赖。

    他轻拉缰绳,策马滞后靠近了李字潺旁边,留下一方足够两人私语交流的空间,小声问道:“最近不太平,只留少爷一人待在城里不怕遇到危险?”

    李字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观察一个低能儿惊问“何不食肉糜?”,人家不通人事,他是忘性极大。

    其实私底下书生也多少怀揣过一丝悔意,对以往总喜欢和汉子争吵的行为心感愧疚,觉得实在太不应该了,毕竟智障也渴望有人关怀。

    看在相交多年的份儿上,稍稍提醒一下也无妨碍。

    “那晚侯爷与我们二人彻夜长谈,我提到要把少爷送去一个地方,你可还记得?”

    洪泽想了想,立即肯定道:“当然记得!”

    书生奇怪的目光印在他的方脸上,让他极不舒服,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比他俩之间隔着一座铁笼子。

    他在里头,书生在外头。

    “所以少爷的事你不用担心,侯爷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跟了徐印雄几十年,李字潺对于猜测老侯爷的想法颇有心得,软肋只要是人都会有,在身上与不在身上没什么分别。

    洪泽笑嘻嘻道:“呦,看不出来你还是侯爷肚子里的……那什么……一条蛔虫呢。”

    “……”

    李字潺看着洪泽没有说话,突然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的马臀上,马儿受惊“哒哒哒”地加速朝前方跑去。

    他又一头扎在了自己马鬃里,隐入暗处,任凭洪泽折回马身死缠烂打,求问“那处地方”到底在哪里,他也死活不开金口。

    两人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冷战了一路。

    ……

    徐府正堂内,徐幸正为此事担忧。

    得知前头部队已经出城,老爷子也刚从演武场回府,于是强忍着困意,一边打哈欠一边请求老爷子帮自己支个招。

    他心里也打着如意小算盘,藏着小九九。

    毕竟心知肚明,既然学不来老爷子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勇气,躲缩在无人庇护的徐府更加危险重重,就得找到其他的出路,比如——

    ——换一条更粗的大腿。

    顶梁柱忙着去前线打仗了,留下后方空虚一片,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应付那帮人发难?无故落水至今还是个谜,被人下黑手给下怕了,所以怎么小心提防也会百密一疏。

    “必须有个高人护着才行,高人还要足够高才可以。”

    以前是老爷子在旁,以后的人绝对不能比老爷子本事低,最差也得是个宗师。

    关于这件事,徐印雄猛拍胸脯,表示爷爷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帖,孙子你只需要按照计划的照办就好。

    他卸下伤痕斑布的旧铠甲,指指一旁侍立的张管家,说道:“有老张在,凡事谨慎些,不会出太大岔子。”

    张有寿笑眯眯地应了声,对于侯爷一贯不着痕迹的夸赞,他向来是很捧场的。

    “你?”

    徐幸转头望向张管家,一脸怀疑之色,从头到脚把他瞅了个遍,只看得出除了年纪高之外,并无其他异于常人之处。

    “莫非十几年都看走了眼,徐府里头竟然真的暗藏一位低调的绝世高手!”

    “少爷抬举了,老奴可没有那等本事。”

    张有寿连忙摆手否认,“绝世高手”这个名号不适合他,也不想当,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很普通,就比常人快了那么一丝丝而已。

    再者说,老侯爷堂堂一介大宗师在此处立着,一番对比之下,自己区区微末道行,根本不值一提。

    “几境?”徐幸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境。”

    “……”

    徐幸感觉被耍了,自己好歹是个三境小高手,做事依然顾头顾尾,小心谨慎得不行。你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连我都不如,拿什么玩意儿保护我?

    比谋略吗?那老张你也比不过老李啊!

    “没让你在府里待着。”徐印雄抄起一把鸡毛掸子,一边细细清理旧甲胄缝隙中沾染的脏灰,一边说道:“我打算让老张护送你去一处地方躲些时日,等战役结束再接回来。”

    “不去!”徐幸谨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