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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七亭桥上斩一剑

    偏院家丁们为少爷打包好行李,准备马车、干粮与衣物,预备前往半汤寺的那一天早晨,一阵阵小雨连连下个不停。

    阴云漫天,江风微凉,雨点越下越密,就像是渔民捕捞小鱼细虾的织网。

    为了悄悄离去而不惹人注意,需要在马车上面待久一些,因此徐幸早饭只喝了点玉米稀粥,吃了六分饱,防止涨腹晕车,到时探头出车窗呕吐被人瞧见面容。

    吃完早饭走出偏院,他吸了一口潮湿又清新的空气,满足道:“真是蛟龙入海的好天气,车轱辘碾压的印迹一定会被雨水掩盖,二春,拿好少爷的书,小心别打湿了。”

    书是路上用来解闷看的,此行从书库里挑了不少精品书籍的副本,和尚庙里也能聊以慰藉了。

    丁二春稳健地在前面带路,徐幸一身灰衣,着装普通,撑着雨伞跟在后面,然后上了马车。

    这副装扮是老张的要求,为的是避免官宦子弟的身份泄露,引来麻烦。按照老侯爷交代的来说,不用与他告别,一路低调不攀谈,才是认真逃命的不二法门。

    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老张尚能严格遵守缄默原则,丁二春和魏小乞却免不了少年好奇的心性,喜欢东张西望外面的新鲜事物,两人和自家少爷一样,打记事起就没离开过淮水城,现在豁然出门,顿时对欣赏路上的民俗风情饱含了大大的兴趣。

    不穿家丁制式衣服,一袭男装加身的魏小乞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

    虽然已经十五岁,放在京都是可以婚配了,但她却用不着刻意裹胸。

    抵得上五人份的饭食像是被她给白吃了一样,填进无底的肚子,却在身上见不到半点突出效果。

    前天夜里徐幸特意与她商量了一番,临行前定好了规矩,这才让她跟随,一同前往半汤寺。

    马是由老张驱赶的,三个少年坐在车里头。

    起先丁二春还惴惴不安,府里头家丁之中资格最老的张管事给他驾车,着实让他受宠若惊,连连摇头推辞,后来被徐幸一脚踹进车内待坐半路,便闭紧嘴巴,不再吱声了。

    老张的车技很差,驾得却极快,颠簸得三人东倒西歪,只顾着稳住身子,都没有正儿八经地交流解闷。

    沿西门出,四人没走大路,顺着小径绕道行了五六里,入眼便见一座巍峨石桥横跨淮水两岸,正是七亭桥。

    亳郡就在南怀郡北边,他们需要渡过淮河方能走上正道坦途,然后一路直通涡阳城。

    马车上坐了这么长时间,徐幸的屁股实在疼得厉害,掀开车帘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道:“乏了,去桥上的亭子歇会儿。”

    老张点头答应了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笑,抬手挥动皮鞭“啪”得一声抽在了枣红马的屁股上,马儿臀肉一颤,打了声响鼻,撒腿就朝桥上冲去。

    奔至桥中央,老张一把拉住缰绳,红马嘶声长鸣,立时刹住,还好石板桥平坦,不怎么颠人,徐幸又提了个小心,否则非得栽下马车不可。

    “你会不会开车?!”

    马车稳住后,徐幸搭着丁二春的手,从里面跳了出去,憋了一程的火气实在忍不住了,一边轻柔后腰一边向老张发泄。

    望着少爷幽怨的神情,许多年没有给人驾过车的老张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坐过马车了。

    桥边流水,雾气弥漫。

    这里可是吟诗作对的绝妙地方,徐幸如今算是颠沛流离,有家归不得,正好应了景,符合抒情言志诗中的诗人意境,不由地张嘴想要嚎上两句,抒发一下胸中的郁闷情绪。

    丁二春撑开伞,徐幸迈着悠然的步子,一步一步,没有朝亭子走去,而是朝桥檐边靠近。

    他时而低头思索,时而环顾四周。

    桥墩阻碍了水流量,桥洞又窄,这一段的淮水显得湍急汹涌,奔腾如龙。

    水浪拍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激起层层浪花,渐发叠叠泡沫,一个接一个地破碎幻灭,只在须臾之间。

    魏小乞站在他的身后,手上搭了一件从车底箱内取出的狐裘披肩,毛色顺滑,一看就是楚地高山茂林中天养出来的上等货色,价值不菲。

    老爷子穿着低调的嘱咐声萦绕耳畔,徐幸伸手摸了一把柔软的披肩,细腻的触感与温热的暖意让他的手一阵哆嗦。

    可惜身处风雨飘摇之中,只能摇头连折三叹——命苦、命苦真命苦。

    魏小乞一手撑伞,一手抖动狐裘,震去披肩上长久未穿而产生的尘土气息,就要给公子搭上。

    徐幸却侧身一避,朝着她摆了摆手,“低调……低调……”

    声音在“哗哗”的风雨声中被吹散得四零八落,含糊不清,就连老张走到他跟前,都尚未察觉。

    “外头湿气太重,还是先进亭子里避避吧。”老张捆束起皮鞭,对裤腰带间一塞,向着三人喊着。

    隔着重重雨幕,他的眼神时不时地瞄向对岸桥头。

    山中浓稠的雾气缓缓沉至江面,遮住了众人的视线,目力所及之处不到二丈,入眼尽是一片苍白,模糊不清。

    桥头对岸似乎藏着东西。

    徐幸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但没有感应到任何武者真气的波动,只有凌乱沙哑的风雨声,一遍一遍地拍击脚下的石桥。

    若不是长年累月勤练暗器,听声辨位,耳力超群,他也无法听到雨声中夹杂的一丝清鸣之音。

    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微发白。

    片刻后,持续压抑的恐惧在胃里翻涌,几乎要从喉咙呕出。

    他闷哼一声,双手修长的手指如同老裂的脆竹般绽开,一股强烈的剑意瞬间从桥对岸直冲碾压过来,侵入他的体内。

    枣红马仰头一声哀鸣,拼命摆动脖子,就要脱缰而逃。

    下一刻,徐幸极为狼狈的后退,胸口处的灰衣布满了裂纹,如同被猫抓了一样。

    他十指渗透出血丝,每一根上都有数道或深或浅的伤口,鲜红的血水一滴一滴落在石桥上面,由小变大,就像冬日里盛开的红梅,随后又被大雨冲刷殆尽。

    魏小乞与丁二春的哭喊在耳边回荡。

    整座石桥仿佛凝缩成为一道笔直的线条,地面石板上积留的雨水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向两边分开,拉伸出一条数十米之长的细小雨线,从徐幸的脚下浮现,一直延伸到了桥对岸。

    肃杀的剑意在雨线那头不断升腾,一点一点敲打在徐幸的心脏上,他的手指已经无法动弹,然而对面似乎还在酝酿下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