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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盗亦有道

    银华市,深夜,月城广场。

    金天神志恍惚,独坐在木椅之上出神发呆了一整天。

    整日来,他都未曾挪动过半寸屁股。

    此时已是月至中天,他仍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他手里拿着的一张纸,是他自己的体检报告单,上面的诊断结果栏上赫然写着:肝硬化,肾功能衰竭,胃癌中晚期,高血压,冠心病,心肌梗塞等一系列重症。

    金天从没想到过,自己感觉仍然健朗的身体,竟然已经糟糕至此。

    借用医生的话来说,已是时日无多了。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感觉到头昏脑胀还恶心作呕,因此做了个健康体检的话,金天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仍然是毫不知情的。

    但是知道了却比不知道的好。

    已经无药可治的身体让金天无法可想,无奈中已唬得他魂游天外不知时日了。

    直到他的脖颈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身后响起了沙哑的声音:“别动,抢劫。”

    金天知道,脖颈上这冰冷的触感,定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无疑。

    他也清楚,只要他不配合地动上一动,这把尖刀就很有可能会直接插进他的喉咙。

    但是金天自知命不长久,并没有劫匪想象中那么惜命,反而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道:“很好,你把我一刀杀了最好。”

    劫匪惊愕片刻,怒道:“我要钱不要命,赶紧掏钱。”说着将手里的刀尖往金天的皮肉里顶了顶。

    金天只觉得脖颈上冰冷的触感突然变成了痛感,却也无视疼痛,冷声催促道:“赶紧的,一刀扎下去就完事了,装模作样的,不好看。”

    劫匪懵圈了,一时不知如何以对,手里的刀也顿住了,扎下去不敢,放手却又不甘,只得再次厉声恫吓:“这一刀扎下去,你的小命可就医不活了。”

    只听金天感叹一声,叹气道:“现在也一样医不活了。”

    劫匪以为是遇上了一个要钱不要命的穷鬼,而且又不明白金天的言外之意,只得主动放开了金天,自行转身离去,嘴里却在骂骂咧咧:“神经病,遇上一个要钱不要命的穷鬼,真晦气。”

    更让劫匪意想不到的是,他不再为难别人,别人却找上了他的麻烦。只听他身后响起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呼喝声:“站住!回来!”

    劫匪驻足回头,发现金天已站在他身后的木椅旁,挑衅地向他勾起了手指。

    看到金天的挑衅动作,已打算放他一马的劫匪怒不可遏,忙又掏出已经收回腰间的匕首,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口中怒喝道:“老子不给你放点儿血,你这个穷鬼还真以为嘚瑟是不需要买单的了。”

    劫匪来时气势汹汹,临到近前却只是扬起了手中的匕首,指向金天耀武扬威地恫吓,怒吼道:“你想干什么?”

    金天泰然自若,双手插兜道:“你今晚干了几票?得了多少?全部交出来吧。”

    看到金天有恃无恐的样子,劫匪警惕地环视四周,见广场上空荡荡的绝无帮手,突然忍不住失声笑道:“你想黑吃黑?”

    金天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微弱的灯光下看到的,却是劫匪一张鼻青目肿的脸,心想一个劫匪怎么会弄得这般狼狈,便在疑惑中改口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劫匪以为金天是在嘲笑他的狼狈模样,恼羞成怒中挥刀便刺,接连刺了几刀却都被金天轻巧地避开了,最后一刀眼看就要刺中金天的小腹,却突然被金天单手抓住了他卧刀的手腕。他这一只握刀的手,突然感觉像是被固定的铁箍牢牢地套住了一般,一时推送不进却又抽出不得。

    劫匪吃了一惊,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却洋装镇定道:“我不想杀人,你放开我的手,我放你离开就是了。”

    金天咧嘴一笑,道:“你想放了我,我却不想放了你。”

    话音刚落,劫匪已感觉到手腕上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感,握刀的五指就在瞬间脱力松开,匕首已自然地落入了金天的手里。

    金天刚接住匕首的刀把,紧抓劫匪手腕的一只手也突然转向使力,猛然间已将劫匪反手制住,另一只手上的刀尖也顺势顶上了劫匪的喉头。

    劫匪吓得尖叫一声,语音发颤道:“大……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啊,你放开我,我不玩了。”

    金天哂笑一声,道:“玩笑要开就得开大一点儿,不然就不好玩了。”说着,刀尖往劫匪脖颈处的皮肉里顶入了半寸。

    劫匪已吓得心惊肉跳,认怂求饶道:“大……大哥,你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当做是个屁,轻轻地放了好不好?”

    金天冷声道:“放了你可以,但你今晚抢得的收入,是不是该易主了?”

    劫匪再次听到金天的要求,突然像个小孩似的哭出声来,呜咽着说道:“我先前只干过一票,就得了二十块钱,只怕大哥你要嫌少啊!”

    金天突然又把刀尖往劫匪的皮肉里刺深了几许,厉声喝问道:“干一票就得了二十块钱,你是不是打劫了小孩子?”

    劫匪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没有没有,盗亦有道,老幼妇孺娼,我都不抢,这是原则。”

    听到劫匪说起了自己的抢劫原则,金天的内心里突然产生了深深地触动,语气转和道:“这个原则是谁教你的?”

    金天知道,讲究不抢老幼妇孺这个原则的劫匪,道上大有人在,但加上娼妓也不抢的,除了他自己和几个曾经的伙伴以外,道上几乎没有人在遵守。

    然而现在制住的这个劫匪,虽然已经鼻青目肿的没有了原本的模样,但是金天认得出来,他绝不是自己曾经的伙伴,所以才有此一问。

    只听劫匪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一个兄弟,他说他曾经和几个兄弟一起干过抢劫的营生,当时他的大哥就是这样教他的。”

    金天激动地问道:“你的这个兄弟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劫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他叫高廉,是我的堂哥,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突然听到高廉这个名字,金天顿时百感交集,胁制住劫匪的双手也突然下意识地松开,整个人瞬间呆愣起来,抬起头遥望着月光下朦胧的山峰,思绪霎时间就回到了三年前的一天。

    那一天,高廉流着眼泪挥动着双手向众兄弟们告别,在他踏上火车时,回头说出的那一句承诺忽然又在金天的耳边回响起来:“兄弟们,有需要的时候记得呼我,我一定会回来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金天记得,当时为高廉送别的,还有孟大勇,吴有乐,高大个和白胖子。

    他们六个人都是歃血为盟的好兄弟,虽然曾经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但终究还是在银华市拼出来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并成立了自己的社团——狼人社。

    三年前,旧城区狼人社六人团的名头,在道上是赫赫有名的。

    但是高廉一去就是三年,从此杳无音信,不久之后,金天也被迫解散了狼人社,孟大勇,高大个和白胖子三人,因不满金天执意要解散狼人社的决定,都愤然离开银华市,各奔前程去了。

    如今仍留在银华市的,只剩下了吴有乐和金天两个人。

    而金天和吴有乐两人,也彻底告别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合伙经营起一个小小的桌球室,从此做起了籍籍无名的小商人。

    突然间听到高廉的消息,金天五味杂陈,物是人非的空虚和落寞不由得袭上心头,不禁问道:“高廉现在过得好吗?”

    劫匪本以为是高廉的名头震慑住了金天,才唬得金天主动放手,却意外的听出了金天语气中的关怀之意,便疑声问道:“你和高廉哥是朋友?”

    金天坐回木椅,客气地招呼劫匪也坐下,怀恋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劫匪霍然起身,张口结舌道:“你…你是?”

    金天微笑道:“老幼妇孺娼不抢的原则,是我定的。”

    劫匪突然如遇天神,顶礼膜拜道:“金天!原来…原来你就是高廉哥常提起的那个天哥!怪不得这么厉害,轻易就把我给反制住了。”说着又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金天又招呼劫匪坐下身来,柔声问道:“高廉常跟你提起我吗?你是高廉的堂弟?”

    劫匪重又坐回了木椅,自我介绍道:“我叫高鹏,高廉哥的爸爸是我爸爸的亲堂哥,而且高廉哥比我大了一岁,所以我叫他做哥哥。”说着,偷眼往金天的脸上瞄了瞄,见金天一脸的认真,竟没有丝毫的傲色,便壮起胆子续话到:“高廉哥还说,有机会要把我介绍给他城里的兄弟们认识呢。”

    金天似乎没有领会到高鹏的毛遂自荐,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高廉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为什么三年来都没有音信传回来?”

    高鹏突然变得遮遮掩掩,支支吾吾,道:“高廉哥他…他不让我说他的现状,也不准我来找…找你们。”

    金天眉头深皱,疑惑道:“为什么?”

    高鹏为难道:“我答应过高廉哥不说的。”

    金天只得收回了内心里一连串的疑问,想起曾经的兄弟高廉,对高廉的这个堂弟也不由得爱屋及乌起来,关切地问道:“高鹏,你是第一次干抢劫吧?”

    高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又猛地摇了摇头,道:“我是第一天出来干,但不是第一次。”

    金天方才想起高鹏说过,他先前干过一票,却只得了二十块钱,便问起了原由。

    只听高鹏垂头自述道:“我四岁的儿子突然患上了白血病,需要一大笔的手术费,因为钱不够,老婆总是抱着孩子在医院里以泪洗面,我无法可想,便瞒着老婆孩子出来铤而走险了。

    但是高廉哥说过,老幼妇孺是弱势群体,我们帮不上,也不能抢,做了娼妓的女人,大多也是被生活所迫,也不能动。”

    说到这里,金天同意地“嗯”了一声。

    只听高鹏继续说道:“所以,我在街上搜寻了一夜,却找不到下手的目标,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新装革履的男人从无人取款机里取款走出,我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抢了他的皮包就要夺路而逃。不料他却是个练家子,三拳两脚就把我揍了个鼻青脸肿,还说要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去。”说完便下意识地揉了揉眼角的淤青,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金天听得直摇头,疑问道:“他最终还是没有把你送到派出所去,是吧?”

    高鹏回答道:“没有,我哭丧着脸告诉了他我自己的难处,求他放我一马。想来他也是个好人,不但放了我,还从裤兜里拿了二十块钱给我,让我先去吃碗面,养足了气力再出来挑下手的对象。说完就撇下我自行去了。”

    金天暗想:“一个让你找别人下手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却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高鹏的肩膀,劝道:“你不适合做强盗,不要学别人铤而走险。”

    高鹏同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我已经无法可想了。”

    金天站起身来,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思量着自己死后会不会也能变成其中的一颗,黯然问道:“你的儿子,住在哪个医院?”

    高鹏道:“第二人民医院。”

    金天哀叹一声,想起自己的体检结果就是从第二人民医院里拿出来的。便情不自禁地轻声叹道:“第二人民医院,今天走出来一个将死之人,明天就应该有个人要起死回生了吧。”

    金天的自语声虽轻,高鹏却听得清楚,苦于不明白话外之音,正自思忖间,却听金天又道:“高鹏,你是高廉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弟弟。你回医院照顾好你的老婆孩子,手术费,明天会有人送到医院里来的。”

    高鹏已感激涕零,正不知如何言谢,双膝便自然地跪在了金天的身后,埋头垂泪道:“谢谢…谢谢…”

    抬头间,却已不见了金天的身影,只见夜幕中,一个伟岸的背影消失在广场边缘的关公塑像旁。

    高鹏只得挥泪起身,忽然发现膝盖下正跪着的一张白纸,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体检报告单,上面赫然写着金天的名字,结果栏上的一行文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