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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次日直至接近快正午时,程双才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带着陆知倦上了马车离开学院。离开之前她跟院内的老师们都打了招呼,她不在的期间,程蓁蓁的指令就是她的指令。

    一路上,程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从她的眼神里,陆知倦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昨日程双只跟他说了出远门,可直到行至半路,她也并未交代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且陆知倦认为自己作为当事人也具有知情权。他在内心组织了一下措辞,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看风景的程双缓缓地开口问道:“程老师,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什么?”

    原本望向窗外风景的程双闻此,将眼神收了回来。她看着陆知倦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你在绫云城境内买泡芙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什么与西岚城不同的地方吗?”

    陆知倦一愣,他不知为何程双会突然转移话题。在脑内思索回忆做对比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程双的问题。

    “我记得,在绫云城每个街头都有一个告示栏,上面贴着一些公告。但是具体的内容我并没有细看。”……因为你每次都催着我加快速度,否则就不准我吃晚饭。

    后面这句话陆知倦没有敢说出来,不过程双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狡黠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做追究。

    “那些公告栏上贴的,都是老百姓们贴出来的任务委托。这些委托都是只有魔法师能替他们完成的。作为交换,他们会支付一定的报酬。但问题有两个。一是老百姓们并没有直接能够接触魔法师的渠道,我们国家的魔法师都是由王室编制直系管理的,所以他们只能自行在公告栏贴告示以此请人替他们解决问题。二是魔法师基本上都是不差钱的贵族,所以基本上没有人会刻意去接他们的委托,或者说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因此,公告栏上贴的都是一些没人接的陈年旧委托。久而久之如今也没几个人愿意在公告栏放委托单了。”

    陆知倦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随即却又忍不住开口发问:“这和我们这次出来有什么关系?”

    似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样的问题,程双伸手在自己随行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卷崭新的牛皮纸在陆知倦的脸上晃了晃。

    “你自己看看内容吧,哦我忘了,你还不识字。”程双递出牛皮纸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默默地将它塞进了包里。

    “这是我昨天特意去街头扯下来的,内容是云铁城一个叫定镇的城镇里的矿山这一年一直山火不断,镇上的人民根本无法将其扑灭,对定镇的矿石产出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云铁城是我们国家的矿产重地,定镇的矿山在云铁城虽然不是主要矿产资源,但这么一直烧下去也十分影响镇上人民的生活。正好,带你出去历练历练,你的魔法对其也有一定的克制性,实操起来会更方便。”

    云铁城,这是为数不多陆知倦知道的城市。这个城市位于绫云城的正北方,离绫云城不远。他的养母李香茹原就是云铁城的人。云铁城是个重男轻女很严重的城市。因为女儿大部分难以胜任开采矿石这样的重活,所以,大部分云铁城的女孩都会被发卖,李香茹几经辗转,最后在陆家村落了脚。

    陆知倦点点头,不再多问。程双收起委托后,用手枕着自己的头,平躺在了陆知倦对面的长座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几缕青丝垂落在她的眼前,任由若即若离的风起舞。

    “大概傍晚才会到目的地,在这之前你也休息一会吧。”轻飘飘甩下这句话之后,伴随着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陆知倦明白,她已经睡着了。

    有时候他很真的很佩服程双的睡眠质量,马车一直颠簸不停她还能睡得这么香,更别说伴随着阵阵马蹄声,让听力本就很好的陆知倦更加感到吵得头疼。

    初冬季节的风变得格外的刺骨,山林唰啦啦地响了起来。那是无数草叶与草叶树叶相碰撞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响声的汇合,听起来虽轻微但很有力量感,裹挟着一片落叶吹进了马车里。程双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并没有睁开眼睛。

    程双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百褶连衣裙,陆知倦见状,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将车窗掩上,留了一丝透气的口子。程双睡得很香,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依旧没有被吵醒的迹象。睫毛扑朔着,脸颊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冻而变得通红。

    陆知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程双的睡相很有感染力,让人不由得会跟着她一起堕入平静的氛围。看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随即狠狠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却不料到这一巴掌拍的过于响亮,睡在自己正对面的程双闻声轻轻皱了皱眉,轻轻呢喃了一两声,随即转过了身去。似是对陆知倦发出的声音的不满。

    他心里一惊,行路如此颠簸马蹄声如此响亮没把她吵醒,自己一巴掌把她吵醒了他确实是没想到的。眼下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好奇心,他蹑手蹑脚地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程蓁蓁给他的习字书籍,轻声翻阅学习了起来。

    陆知倦十八岁了还不识字是有原因的。陆家村当初有一个从西岚城退休的老师。他闲暇时就会在村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而陆知倦只要一看到书就宛如身上有蚂蚁在爬,连带着书本上的字体在他的眼里也逐渐变成了蠕动的蚯蚓,不由自主地就在课堂上流着哈喇子睡着了。后来老师把他拎回家交给陆卓青,说陆知倦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跟着他杀猪比较合适。陆卓青也没责怪他。除了不爱读书以外,陆知倦几乎没有别的缺点,在父母心里是完美的孩子。

    没想到进了魔法学院还是逃脱不了要读书的命运……陆知倦一边想着,一边拿着书本努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但他的努力只奏效了一个小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睡意,在马车上仰着头便睡着了。

    等陆知倦再次醒来时,是被程双拍醒的。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望向程双,而程双只是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了一张纸巾,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陆知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窘迫,接过纸巾慌乱地擦拭着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他有些不敢抬头看程双的脸,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做出一副刚新婚被丈夫欺负的小媳妇般娇羞的模样做什么,我又不会笑你。”

    听到程双这番话,陆知倦才缓缓松了口气。

    “在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已经笑够了。”

    刚松出口的气一下又回流了,给陆知倦呛得直咳嗽。

    见到他这个反应,程双似乎也达到了自己捉弄人的目的。

    “收拾一下,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

    她坏笑着提醒着陆知倦,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只簪子,将自己披散的头发随意地盘起,再用簪子穿过发间将其固定。

    这个动作让陆知倦的呼吸一滞。

    这盘头发的方式,以及这灿若晨曦的发色和发型,在他的眼里,程双的模样逐渐和十年前的影子重叠。

    那个因为岁月流逝从而在记忆里模糊了脸庞的,让他从此有了一个家的救命恩人。

    当年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在她将陆知倦送到陆卓青家以后,同陆卓青寒暄了几句便直接离开了。甚至来不及和陆知倦亲口说道别,而陆卓青也只是告诉他,她有急事所以离开了。整整过了十年了。如今,他已很难再想起她的模样,但在看到这般的程双时,让他再一次成功唤起了曾经的记忆。

    当年那个女人……是程双过世的母亲吗?陆知倦心里抱着这样的疑问,不知道是否开口。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比失去了父母更令人悲痛,他不想撕开程双心里的伤疤。

    等挑一个好时机再问吧。陆知倦心里这样暗暗地告诉自己,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正当他思索着要在什么时候开口问程双是最合适的时机的时候,马车停了。车外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堵住了前面的路。陆知倦朝窗外望去,周围围上来了一群居民,正前方有十几个手里拿着十字镐的人,正堵着车夫不让他继续前行,来者几乎全是男性,看不到女人的影子。

    “到了,下车。”程双拿起了随身的包包,对着陆知倦喊道。

    陆知倦应声跟随程双下了马车。而围在马车旁的居民们看到他们从车上下来,立马将他们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

    “管他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欢迎外来者,外来者都给我滚出去!”

    “嘿,怎么还有女人?我们这不欢迎你,赶紧滚!”

    “对!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随着一个居民的污言秽语,一群居民们都跟着他起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甚至有些人朝着他们开始扔石头。

    程双面无表情地伸手,轻轻催动魔力,从她的手心缓缓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屏障,拦截住了居民们的投掷物。

    “这……是魔法师啊!”人群最前面的人语气惊慌地向后面的村民传递着消息。

    此言一出,周围谩骂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扔石头的人们也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一下次气氛降低到了冰点。

    见状,程双收回了手中的屏障,拉着陆知倦的手腕朝着城镇的前方走去。从头到尾程双都没有说一句话,眼神更是冰冷的可怕。前面抄着家伙围堵的居民们也自觉地散开至两边,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还没走出人堆,前方又出现了几个人。他们缓缓朝着程双和陆知倦的方向迎来。

    “这真是失礼了,魔法师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为首的一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性笑眯眯地冲程双打着招呼。他的表情十分的和蔼,语气里也充满了真诚的歉意。

    “我真是太久不出门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你们定镇就是这样欢迎外来客的吗,秉的是哪门子的原则,打是亲骂是爱?”

    程双并没有因为眼前的中年男人恭敬的态度而收敛自己的不满,相反,她将自己对居民们的不满反而全部发泄到了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身上。

    “抱歉抱歉。这是有原因的,魔法师大人。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定镇的镇长,我叫甄珠。我们的居民是把二位大人认成云铁城派来征收矿产的人了。我们最近一年的矿产产出一直都不好,交不出足够多的矿石。所以这几个月云铁城派来的人都直接进行暴力征收了,拿不出矿石,他们就打人,还抢我们的粮食。因此居民们的态度才不太好,实在是抱歉,魔法师大人们你们大人有大量,这种事情定然不会与我们多计较的。对吧?”

    甄珠的语气里充满了诚恳,而且他说的内容圆滑地让人无法反驳,直接给程双戴了高帽子,让她有火也没地方撒。

    程双冷冷地哼了一声。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能耽误正事,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那卷委托递给了甄珠。

    “我接了你们村的山火委托。矿产收益低就是因为这场不明山火烧了整整一年吧。你们放心,既然我来了,我就一定会为你们解决这件事。”

    甄珠接过委托,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随即欣喜地笑了。

    “那可太好了!魔法师大人。我们盼了这么久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我们上交的委托一直没人打理,害得我们这一年都过得食不知味。我也替居民们忧心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山火扑灭以后,我们还会支付你们一定的酬劳。这样吧,为了感谢你们的到来,今晚我亲自设宴,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怎么样?”

    程双没有推脱、她微微颔首,随即将自己的包提起来冲着甄珠晃了晃。

    “在这之前,镇长大人,先给我们找一个住宿吧。提着行李赴宴也怪麻烦的。”

    甄珠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对对对,你瞧我这个脑子!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薛保,你带两位大人去佘丽家的民宿开一间豪华套间休息。我就先带着居民们去给二位准备晚餐。”

    “等等。”薛保正准备来给程双和陆知倦引路时,程双制止了他,神情鄙夷,缓缓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用豪华套间,给我准备两个普通的房间就行。”

    “啊……好的。两间,两间。”薛保闻言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随即一脸同情地望向了陆知倦。

    ……为什么用这个眼神望着我?陆知倦心中冒起了几个问号,但他没有问出口,因为薛保已经悄悄绕到了他的身边,凑近了他的耳朵。

    “没事的,先生。您应该也是魔法师大人吧?我能看出来,您对那位女魔法师大人有意思,也是,能理解,又漂亮又有实力,换成谁不喜欢。可是她好像对您没这个想法。没事,我会帮您的!只要您能替我们解决山火问题。我给你们找的房间是相邻的,中间有一道暗门可以直通对方的房间。这样你晚上就可以悄悄过去……唔……”

    “停!”陆知倦还没听完便以羞得满脸通红。他慌忙地捂住了薛保的嘴,将薛保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给他塞回了肚子。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关于男女之情的事也有所了解。同时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薛保会觉得自己对程双有意思。在他心里,他一直将她看成自己尊敬的老师,只不过是个不太正经的老师罢了。自己应该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的。有的也只有憧憬和佩服。

    后方的程双注意到了两个人的猴戏举动,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催促薛保加快脚步。

    到了房间后,程双安置好东西以后便关上门在自己的房间接着睡觉了。她睡前告诉陆知倦,到了晚饭时间再去喊她。

    陆知倦则因为刚刚薛保的一番话而闹得心神不宁,加上在马车上睡过一段时间了睡不着,于是在房间里拿起书接着学习,这一次成功地没睡着。

    现在就只等着晚宴的时候去喊程双一同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