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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困兽之斗(一)

    九荒大陆,漠北雪原。

    有人说过,漠北雪原的夜空,是整个九荒大陆最美的。浩瀚深邃的星海,能洗涤人心,也能吞噬人心,无不在昭示她的神圣与神秘。

    大雪过后的夜空之上,皓月当空,繁星满布,在这里,黑暗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一样。银装素裹之上,除却乌鸦争鸣,听不见一点儿的风声,寂静得让人害怕。按照以往的时辰,一只枯骨蜡黄的黑狗远远地到了江边断崖之上,虚弱无力的眼神有一眨没一眨地瞧着断崖之上,隐约能瞧见那是一个被大雪覆盖的人形。一如既往的,黑狗走到雪人身边。只是这次不同于往常,等了许久,那“雪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似是嗅到到了什么,可还没等黑狗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那雪人便纵身越下了断崖,直奔江流而去,只留下狗在断崖之上朝着江水吠叫。不过显然黑狗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毕竟这是“雪人”每天都必须经历的,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十次了。

    入江之际,刺骨的寒冷随即便侵入了全身,她本想着这寒冷的刺激下,脑中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碎片会拼凑起来,可结果还是一样,这些记忆碎片只会不断地、疯狂地撞击她的大脑,连环撞击爆炸的车祸现场、雷雨交加下被一众警察持枪逼得跳江的少年、还有炮火连天的战场、刀枪剑戟的搏杀、漫天星河的牢笼……它们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叫她痛不欲生。

    “冷静,冷静!”

    不再莽撞挣扎,她尝试着和这些记忆碎片慢慢融合。她要知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一醒来就泡在这寒冷的断江之中?为什么这些该死的记忆总是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为什么自己的手臂上会有青玉色的麒麟图案?还有此刻在断江之上对着她不断狂吠的皮包骨的老黑狗为什么从她醒来就一直跟着她……

    时间已经超过了往常,她还没上来,黑狗便知自己大意了,头朝下俯身对着江水狂吠。

    雪又开始下起来了,寒冷已经侵入骨髓。冒着自杀身亡的风险,可依旧一无所获。她太累了,想闭眼休息了,可偏就有狗不愿意。

    听见砰的一声,那黑狗也自悬崖上跳了下来,超她游去。这断江的刺骨寒冷,她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一只皮包骨的老黑狗,非死不可!她用尽力气向它游去,而它也朝她而来。接到它的那一刻,她把它抱在了怀里,朝江边隆起的石头边游去。一人一狗就这样在断崖江边瑟瑟发抖着互相取暖……

    嗷呜~

    嗷呜~

    嗷呜~

    一声声狼鸣划破了冷寂的寂静,干枯老朽的树枝上的乌鸦正在栖息着,闻声睁开了疲乏的双眼,只见树下三四只成群的雪狼正在撕扯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那人已经分不出男女,只能看见那骨瘦嶙峋的躯体瞬间见了骨。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乌鸦瞥了一眼后继续合眼休息,它们要做的就是等,等狼群离开后,就去啄食那些骨缝里残余的血肉。

    而此刻伴随着嗷嗷不断的狂欢的狼鸣而来的,是一阵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回荡在静谧的雪夜中。这样的声音,从她醒来就不曾间断。在这偌大的雪原上,人们每天都在雪狼口下逃生,然而弱肉强食,饥寒交迫的病弱残躯怎么可能是雪原之主的对手,不过都是盘中餐而已。从刚开始的恐惧、哀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让所有人对活着出去都彻底绝望了,因为这是来自雪狼的惩罚、来自上天的惩罚!这是他们一致的悔过说辞。

    她知道这是雪狼又一次发动觅食行动。

    一个一个的包围圈,雪狼正看着这些“口中食”做无谓的困兽之斗,它们渴望他们眼底恐惧、敬畏和颤抖,然而效果却大不如前,所以这次必须给他们狠一点儿的教训,叫他们刻骨铭心,时时刻刻保持着它们想要的样子。伴随着叫喊声,锋利的牙齿一块块将皮肉疯狂地从骨头上剥离开来,嚼碎了,咽下去,周而复始,直到全身上下不再有一块皮肉。雪狼所过之处,几乎无全尸者,有的只是被血浸染的雪地上,乌鸦在啄食。

    雪狼很灵敏、也很警觉,在撕扯猎物的过程中就嗅到了危险。果不其然,一支制作粗糙的木箭瞬间就刺穿了一只接着一只雪狼的喉咙。

    “快走!”

    她尽可能地靠近射杀雪狼,将其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让老黑带着众人去往自己的避居的山洞。

    狼群已吸引了过半,众人见状,也都反抗起来,以身护老人和妇孺离开。箭的数量有限,狼群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她一边向狼群发动攻击,一边将它们往相反的方向引去,雪狼凶狠好战,她的意图轻易就达到了。然而她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雪狼,更何况还是在雪地里。不一会儿,手里的最后一支箭还没射出去,一只雪狼就扑了上了,狠狠咬住了她握弓的左手手腕。雪狼牙齿锋利无比,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刺穿了。眼看着后面的雪狼就要扑上来了,她从鞋筒里掏出匕首,狠狠地插在了雪狼的脖子上,然后一脚踢向后面扑上来的雪狼,间隙之间才得以脱身往前跑。

    像是遇到了难得的对手,雪狼显得异常的兴奋,只要是抓住她一点,就使劲地咬、撕扯,没一会儿,她的鞋子,裤腿已经被撕了个干净,小腿、手臂、腰背上也多了许多抓痕和咬痕,鲜血慢慢地渗透出来,看得人心惊颤抖。忍着疼痛,她继续往前跑,眼看被逼到了悬崖处,狼群就像看着垂死挣扎的的猎物一样看着自己。

    后有万丈悬崖,前有恶狼扑食,自己已是血衣褴褛了。也罢,死之前能杀多少算多少,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

    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恐惧,雪狼立即咧嘴露出布满血丝的獠牙,报复性地扑了上去。雪狼很聪明,特地避开了自己的脖子直面她的匕首,以群攻扑之。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俯身向前滑去,雪狼自头顶越过,待其越过上身,便一脚将其踢下悬崖,同时以手中的匕首刺向后继而来的雪狼脖颈,霎时间,滚烫鲜血便喷向了她的脸。然而不等她有任何的感觉和反应,后面的雪狼已经逼向了她的脸。一时间也顾不得想些什么,她埋脸伸头直接撞向雪狼,之后也不知情况如何拿起匕首就捅,直到感觉手上的温度才恢复冷静。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臂便被雪狼分别从两边咬住,前面则是扑面而来的血盆大口。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前面的雪狼突然应声倒地,但也不过只是片刻而已。瞧见是老黑在后面咬住了雪狼的尾巴,她赶紧在雪狼反应过来之前挣脱了双狼对自己的控制,一脚踢向了正准备向老黑反攻的雪狼,接着抱起老黑就往外跑。没承想又来了三只雪狼将她们围住。这下真的是被围猎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血淋淋的双手双脚都在忍不住地发抖,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疼了。紧了紧手臂,她将老黑护在自己的怀里,似是心疼的一声哼叫,老黑轻轻地舔舐着她手上的鲜血。

    既然已经注定了死亡,那起码自己能选择怎么死。她不想自己是那样的下场,抱着老黑,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在狼群的撕扯中冲向了悬崖。

    突然间“嗖”的一声!

    一支利箭穿过了她的胸口。所有的精疲力尽在这一刻全部消散殆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疼和害怕,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任自己的身体倒向这无底的深渊。怀中的老黑似乎看懂了她,也闭眼窝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等待着带他们走向解脱的死亡的到来。然而世事却总是出人意料般地不如人愿,电光火石间,只见一个铁球射出,然后顺势张开,成了一个巨型铁手,一把抓住了玉麒麟的腰,迅速将她往后拉。

    砰~

    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她完全感受不到被这只巨型铁手狠狠摔在地上的感觉,倒是怀里的老黑被这一震给抖了出来,睁大的双眼颤抖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血迹斑斑的铁手……

    三个时辰后。

    恍惚中,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战场。精兵铁骑、电光火石、短兵相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颗接一颗流星火球坠落,高于百丈的铜墙铁壁顷刻化为灰烬,人马竞相涌入……

    砰~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她立刻从梦中挣脱了出来。头发、霜花、血丝混在一起挡住了她的视线,未等她看清楚,腹部便迎来了一脚,直接将她踢出去一丈远,许是寒冷和刺痛已经使她的身体麻木了,还未感觉到任何疼痛后背又被踢了一脚,径直将她踢到了黑色衣袍之下。求生意识让她抓住眼前的衣袍,竭力站起来。

    这时她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句压抑的愤怒,“谁让你们浇冷水了!”随即便又被生生拖开了。那原本压抑愤怒的声音此刻忽然转变得令人毛骨悚然,“给我浇热水。注意点儿,浇死了,那就没得玩儿了。哦,对了,记得加点儿盐。”

    一盆热盐水浇下来,辛辣的刺痛再也让她无法不出声、无法不清醒。

    “还是这样的声音才叫人,心旷神怡。”

    疼痛让她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发声,寻着声音看去,是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寒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袍,底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见女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腿看,男人瞬间怒气难忍,“挖了她的眼睛!”

    触及到主人的底线,下人们的动作丝毫不敢放慢一丁点儿。锃亮的细弯刀直接挡住了视线,她想开口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却发现根本没力气开口,这下当真是废人一个了。

    汪!

    啊!!!

    这是老黑的声音!再看见时,是老黑那一撮一撮黑毛的屁股,听见的是它宣战般的“汪汪汪”。

    “好一个护住的畜生,今天就活剥了你跟你的主子!都给我上!”

    老黑挡在她的前面,来一个它就要一个,绝不挪动半步,奈何人多势众,没一会儿,她就看见老黑留着血的腿在不住地打颤,却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一把锋利的弯刀眼看就砍下来,老黑却已经来不及应付了。一边一脚踢开意图从旁偷袭老黑的小人,一边直接伸手挡在了老黑头顶,鲜血立马顺着滴落到了老黑的眼皮上,随即,老黑扑上前去,对准手持弯刀的人的脸狠咬去。撕扯中,她拔下手臂上的弯刀向前面扑上来的人扔去,而后一把拉住支撑火盆的支架,叫道:“老黑!”

    听到声音,老黑呲牙一扯,直从那人脸上撕扯下来的鼻头对准他的伤口用力吐了回去,迅速退到了她的身后。转眼间,火盆直面座椅上的男人而去,下人们顾不得再追已经逃跑的一人一狗,抓紧去救自己的主子。然而火盆为入男人一丈之内就落地了,她已受伤,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将火盆攻击到男人,此举不过是引开众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借机逃跑。

    男人暴怒道:“废物!养你们还不如养一条老狗,都给我去,去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

    因是雪夜,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受伤严重,如今只凭借着求生的意识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过好在每次遇到死路的时候老黑都会提醒。

    身后,一群人拿着火把寻找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迹一路追杀而来。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她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几乎是连滚带爬,虽然冰冷的雪能够在哪怕一瞬间让她忘记疼痛,但要是被追上了,死了倒也还好,怕的是死前还要承受千万般非人折磨。就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可行。

    话说众人寻着血迹而追,不想追着追着血迹就到此为止了,周围却不见任何人影。

    “都仔细搜清楚,找不到人死的就是我们了!”

    周围都翻了个遍,可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有,甚至连树上都翻找了,还是没有,有人提议再往前追,说不定就在前面不远,有的人则认为人应该在后面躲起来了,应该返回去找找,还有的人说血迹是在这儿不见的,人肯定就在这附近……众人说法不一,开始争执起来,甚至动起手来。一场追杀就这样演变成了内部斗殴。这些人本就是些花拳绣腿的青壮年男子,最小的也不过十二三岁,一番互殴下来,个个鼻青脸肿。

    这时一个小男孩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不要死,我要回家,回家。”

    哭声之中众人停止了争论不休和动手动脚,看着孩子裸露在外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听着孩子的话沉默不语。一个被揍得鼻子嘴巴都歪了的胖汉打破了沉默。他脱下自己身上仅有的破马褂,瘸着腿走到小男孩身边,将其披在了他身上。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也不想,可孩子媳妇还在城里呢!”

    “狗屁娘们和孩子,小命都没有了还管他们做什么!”

    “就是,逃出去了还怕没有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活着。”

    “对,要走现在就走,哪个要是回城走漏了消息,现在就可以不用回去了!”

    只顾自己活命的人越说越起劲,那些担心自个儿家人的人畏缩着头,不敢出言反对,恐怕此刻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和自己那个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而他们照样畏畏缩缩不敢出声。主人之下有奴隶,奴隶之下何尝没有奴隶。

    抹干自己在场的痕迹,甚至被追杀者的痕迹,众人熟练地逃了,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会再被抓回来,但却是以他们在城里的家眷为求生的代价。

    夜里的雪地恢复了之前的一片白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儿,雪地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爬。没一会儿功夫,老黑爬了出来,一出来就使劲儿扒雪……破烂的、沾满血迹的衣服,被雪花塞的伤口,皮肤红的红、紫的紫,干裂的嘴唇,通红的鼻头,僵硬的睫毛……

    老黑忍不住低哼起来,受伤的爪子去推躺在雪地地上的她,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就这样推了半晌,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老黑有点儿累了,耷拉着眼皮躺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