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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殷繁喝了一盅排骨汤,又吃了点菜便搁了筷子。

    对此,赵辛词已经见怪不怪了。

    宁枧岁虽然看着糟心,但也知道他们身子特殊,吃多了会难受的。

    不吃饭,那喝酒总行了吧!

    之后赵辛词便看着某不良殿下连哄带骗地给他那一向滴酒不沾的干儿子灌了好几杯温酒,直把人灌趴在桌上才罢手。

    “你这……死丫头一肚子坏水!”

    赵辛词笑骂一句,眉眼间却全是笑意。

    宁枧岁歪在椅子里,看着趴在桌上半醉半醒、毫不设防的某千岁大人,边看边笑,手里的酒都晃洒了。

    “不妨事,这酒不伤胃,今个儿除夕,得高兴。”

    殷繁喝醉了挺好玩的,趴在桌上要醉不醉地抬眸看人,眼里一片水润,里面映着翻飞的雪花,以及身旁之人的笑颜。

    他看着宁枧岁,宁枧岁也垂眸看他,二人像傻子一样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宁枧岁败下阵来,笑着抬手去碰他的眼睛。

    “唉,别一直睁着,眨眨眼。”

    然后……殷繁真的眨了眨眼睛。

    这可……

    “啧!还挺听话。”

    从没见过自家干儿醉酒模样的赵辛词窝在大躺椅里嗤嗤地笑,满满地都是恶趣味。

    因着醉了酒,殷繁枕着手臂趴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手臂麻了,便趴不住了,自己换了一条手臂又重新趴好。

    依旧是那个姿势,下巴抵在手臂外侧,歪头看着宁枧岁,露出侧脸柔和的线条,醉意朦胧的一双眼睛中只有一个人。

    “殿下……”

    宁枧岁在给他揉麻了的手臂,忽然听到他叫自己,手里动作没停地抬眼看过去。

    “嗯?殿下怎么了?”

    人的恶趣味在逗醉酒的人说话这件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殿下……心眼多。”

    “噗!”

    赵辛词在一边不厚道地笑了,哎呦儿子,你可算说出了你干爹二十多年来的心声!

    宁枧岁却不以为意,垂头看着他朦胧的双眼,知道他这是困了。

    她柔声问道。

    “除了这个,还有吗?”

    “殿下……聪慧善良,若为男儿身,定是一代明君……”

    得!还琢磨这事呢!

    他喝醉了酒,声音又哑又软,说着说着便没了音,睡着了。

    醉人醉语是当不得真的。

    宁枧岁看着他睡得安详,心中这般想着,抬指在他眉心间点了一下。

    这话要让乔润修那厮来说,必定是“心机似海,善恶凭心,聪慧到了极致的一个疯子!长乐,你这疯子得亏生是生了个女儿身,不然别说是大离千年基业,便是这整个天下都得给你霍霍没了!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宁枧岁笑了笑,心道:是。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啊!是殷繁看错了。

    “真是个傻的。”

    赵辛词不乐意了,抬脚踹过去,道:“你才傻,咱家儿子聪明着呢!”

    这一脚踹散了莫名有些沉重的气氛,赵辛词站起身开始赶人。

    “唉!这会儿宫中早就下钥了,你拿着长安的牌子走。”

    宁枧岁垂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人,没答话。

    “你这丫头做什么灌他酒,这会儿睡过去了,一个时辰以后肯定起夜,太折腾。”

    宁枧岁将视线转到赵辛词身上,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笑了笑道。

    “不折腾,人我带回去。”

    “……”

    闻言,赵辛词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自个儿拎了酒壶慢悠悠地往屋子的方向晃荡去。

    “丫头,长安说你心眼多,委实谦虚了。”

    这算是答应了。

    宁枧岁松了一口气,垂下的眸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是了,她心眼多,她谁都算计,可那又怎么样?

    雪渐渐停了,烟花却依旧绽放,宁枧岁在绚丽中抬头,看到了属于盛世的繁华。

    这虚假繁华之下的盛世长安,还能维持多久呢?

    ——同仁堂

    一位衣衫单薄的男子缩着身子站在门前,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隐在雪夜中看不太真切。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敲门,但犹豫再三却又放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咬了咬牙,又抬起手,却仍旧是没敲下去,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离开时,门开了。

    “云……云公子?”

    来开门的是同仁堂的掌柜,他看着门外举着手面容僵硬的男子,先是愣了愣,然后便自然地扬起了亲切的笑容。

    “云公子可是来迟了,东家一直等着您呢。”

    云胡笑得尴尬,心头却是一片热乎,红着眼眶走了进去,将风雪挡在门外。

    刘掌柜引着他穿过充满中药味的大堂来到后院。

    回廊飞檐下,一身藏青色狐裘披风的少年正和两个小伙计围着火炉有说有笑,正是同仁堂的东家,南狄。

    南狄看到一身风雪的云胡,同样愣了愣神,随即便笑开了,起身边向这边走过来,边伸手解自己的披风。

    “云兄,可是来迟了。”

    和刘掌柜如出一辙的说法,仿佛是他云胡真的是赴宴来迟的贵客,其实他们都知道,他是来乞讨的。

    误入异世的一个人,在这阖家团圆的雪夜,捧着一颗自尊心,讨一顿年夜饭。

    只不过幸运的是,谁也没有拆穿他,就连那两个小伙计也没有。

    “嗯。”

    云胡垂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僵着身体任由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将温暖的狐裘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他想,这披风可太暖了。

    南狄用自己的衣服将浑身冰冷的人裹了个严实,确定不会冻着哪儿了,才眉开眼笑地对一旁的赵掌柜说道。

    “赵叔!开饭!”

    “是,东家!”

    赵掌柜乐呵呵地去后厨端菜去了。

    两个小伙计拉着云胡坐下,七嘴八舌地问他的伤势如何,来年是否准备参加科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绝口不提他们已经吃过年夜饭的事。

    太暖了,真的太暖了。

    云胡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从同仁堂离开后他在乞丐堆待过几天,最后被打了出来,只能又回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他只是在求婚的路上摔了一跤,一觉醒来便来到了这个地方,无家可归不说,还落了一身伤。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博士生,活了小三十年一直坚信马克思唯物主义,从来不拜神不求佛,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穿越?他女朋友还在江桥上等着他去求婚呢,老天爷跟他玩这个?

    脑海中错乱的记忆,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及无家可归的迷茫都令他濒临崩溃。

    可是饥寒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他想,他得活下去。

    南狄看着云胡埋头吃饭的模样,想到了这人身上那本被翻到卷边的《策论》以及被保存的极好的一篇《治军论》,眼里的笑意不禁越来越深。

    来年科考,他得送师姐一个状元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