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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宝庆府自古以来就号称铜墙铁壁,东临邵水北带资江,城墙高八米宽五米,设城门五道,东曰朝天门、西曰定远门、南曰大安门、北曰丰庆门、西北曰临津门,那朝天门外面依靠码头分隔左右便称上墙与下墙,上墙多为苦力走卒,下墙多是商贾贸易。

    平日里上墙的苦力们便晒着太阳席地而坐,等待雇主挑选出卖劳力为生计。只是这临近了年关,苦力们大多回乡过年去了,只剩下几个叫鸡公(独轮人力)车夫懒洋洋的候着,一听要送人去潭州,个个嫌弃路途遥远,纷纷摇头不干。我爷爷万般无奈,只得花一钱银子的高价,请了一辆叫鸡公车约定送到湘乡界。

    那边马福益一人靠在三官庙门口焦急等待,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当真是度日如年。等到卯时庙祝开门的时候望见他都被吓了一跳,看他一脸凶相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将庙门口的火堆残迹打扫干净。这三官庙地处宝庆府中心地段,平日里香火一直旺盛,到了年边人气更甚,进进出出的香客们都免不了指指点点的打量着门口席地而坐的这个大汉,马福益一生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几曾受到过如此囧境,当真是羞耻感爆棚如坐针毡了。

    正焦急间,马福益远远看到我爷爷坐在一辆叫鸡公车上,被个车夫推着吱呀吱哟的过来了。

    这叫鸡公车乃是宝庆叫法,原本就是一辆半米多高的独轮手推车,车轮两边搭着木板,可坐二人亦可载货,因其推动时木轮吱扭作响而被称为叫鸡公。我爷爷跳下车来,跑到马福益身边扶他起身正欲坐上车,那车夫却不干了,原来车夫以为是送我爷爷般大小的孩童或妇女去新化,未曾想突然来了一个面目凶悍的彪形大汉,“你这一坐,我车都要塌”车夫坚决不干,掉头转身就欲跑路。

    马福益一把抓住车夫道“只饮洪家一杯酒,兄弟同堂尽低头。龙头凤尾尤殿后,大路元帅四八九。这位兄弟,今日若扶我一把,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那车夫一愣,右手大拇指搭住食指,平伸其余三根手指道“兄弟乘的那条船,船上悬得什么旗,旗上绣的几条龙,龙头龙尾朝何方?”

    马福益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又交左手握住,左手再竖大拇指道“回龙山掌寡,洪江会龙头。今日落难宝庆府被扎了花口,请兄弟拔刀”

    车夫道“即是大龙头,礼当尽力,只是这车实在太小,坐两人重量不均,极易翻车,这可如何是好?”

    我爷爷站在旁边看这二人切口了半天,前面是不懂,最后这句话倒是听的清楚,道“这有什么为难,我老哥哥受伤坐车,我走路同行就是。”

    那车夫道“小兄弟如此豪气,既如此,那就请爷上车吧”便与我爷爷将马福益小心扶上叫鸡公,三人径直出朝天门向东而去。

    这一路上便要经过梁家桥,三人越走近,我爷爷情绪便越发低落。那马福益也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我爷爷心中的不舍?笑着对我爷爷说道”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小兄弟你既然立下了凌云的冲天志气,那就不必贪恋你梁家坟山的石头土地庙了”

    我爷爷如何不懂,却只是难舍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梁恕效和那照顾自己的梁长满,幽幽的说道“我只是想去和梁恕效道个别,这些年如果没有他和他父亲的照顾,我只怕早饿死在梁家坟山了。”

    马福益赞道“有情有义,果然是条汉子,这样罢,反正天色尚早,我们就绕到梁家桥,你去和兄弟道个别罢。”

    我爷爷大喜,擦干眼泪快步上前带路,说话间三人便到了梁家桥头。

    梁家桥乃是一座青石板铺就的小桥,桥下流水在南面蜿蜒流过经年不断,桥面正对北方就是梁家坟山,左右是族人居住的房屋分散其中,中间大片梯田整齐排列。马福益坐在车上赞道“小兄弟,你们这边可真叫风水宝地啊,我虽然不懂,下次让你驼子二哥好好给你讲讲风水你就晓得了。”

    我爷爷哪有心思分析风水,找马福益要了十六个铜板,拔腿就往梁恕效家跑去,马福益道“我们等你半个时辰,你想通了就跟我走,想留下你就莫出来了。”

    我爷爷奔跑在梁家桥的田埂上,贪婪的大口呼吸着故土的田野芬芳,身旁的大片梯田露出收割后的稻茬,整齐的排列着像是列队为少年远行送别,少年梁俊卿奔跑着越过一片片梯田一户户人家,像是要把所有的记忆全部打包收藏。

    我爷爷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梁长满家门口,急切的拍打着气派的大门,良久老妈子才出来开门,“承欢呢?他在家吗?”老妈子惊奇的望着我爷爷说“他们赶年集去了,你不知道吗?”

    我爷爷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意兴阑珊的低头从兜里掏出了八个铜板,交给老妈子说没事,我来给他和长满伯伯拜个早年,这点钱请转交给承欢,让他买点吃食罢。

    我爷爷冲长满家大门作了个揖,又跑到对面祠堂的先生住处,伸头一看也是空无一人,想来也是和长满家一起去赶年集了,少年梁俊卿不再忧郁,也将八个铜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再整整齐齐的摆在先生门口,作了一个揖,大步流星便往回走,这一路竟不再回头。

    走到桥头马福益大奇,道“怎么这么快”我爷爷沉默不语,低头带路前行,那马福益知道少年心境,也不再做声,这一路便只有那叫鸡公吱吱轧轧的声音不时打破宁静。

    走到黑田铺镇已是未正时分,马福益选了一家路边食铺打尖,叫了一盘米粉子蒸肉,炒了个青叶子菜,三人便狼吞虎咽吃将起来。

    这米粉子蒸肉乃是湘南特产,是将那糙米用石磨磨成细小颗粒粉子,再用小火加八角香料慢慢焙香,带皮五花猪肉切厚片用酱油稍做腌制后,又与米粉子同炒出香味,待得每一片猪肉都沾满米粉子,再用荷叶包裹置入砂钵用小火蒸至耙烂。

    我那爷爷此前也就逢年过节在祠堂吃过这种施食,如今满满一钵蒸肉摆在面前,每一口下去都是流油的软糯肥肉,怎教他不心花怒放喜出望外,吃得两碗饭后,那不舍家乡的郁闷之情早已烟消云散,马福益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住的怂恿少年多吃肥肉,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吃饱喝足便再次上路,马福益坐在车上便开始给我爷爷讲那洪门始祖洪英的故事。

    洪英原名殷洪盛,是山西平阳人士,明朝末年,投奔史可法筹划抗清,并在北方建立秘密组织“汉留”。

    那汉留却有三重含义,一为“汉留”是汉族人种之遗留,二为“汉流”是汉人遗留之流派,三是取义汉室正统刘关张三结义,效仿兄弟之义气,是为“汉刘”。

    史可法殉难后,洪英又南返投明将黄得功,嗣因黄得功兵败自刎部众分散,殷洪盛遂毅然招抚余部继续抗拒清兵。顺治二年殷洪盛屡战败北後阵亡殉国,这“汉留”二字又由国姓爷郑成功继承,又经顾炎武、王夫之、傅山、黄宗羲等人传播,最终由陈近南发展成洪门组织架构。

    那车夫虽是入了宝庆府哥老会,但也不过是随大流入会找个靠山不受他人欺负而已,除了见面的几句切口,交往的几个三指诀外,其他一概不知,如今听得洪江会龙头扛把子如此绘声绘色的详尽解说,不由得也和我爷爷一样心旷神怡起来,那车子都推得健步如飞,三人说说笑笑,日落之前又赶到了廉桥。

    三人一进廉桥便闻到那冲天扑鼻的药材香味,原来这廉桥又称楮塘铺,隋唐以来就以种植和经营药材为业,集镇拥有百余家中药店铺自然客似云来商贾云集。

    马福益细细选得一家名唤楚天春的客栈入住,是夜三人喝酒畅谈不必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