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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沉默的内阁

    “挥衣拭泪志未干,此事犹照日月魂,”

    ——徐则平,战死前留下的遗书

    浓夜正兴。

    街角处有如洒满琉璃般多彩,熙攘的人群随着时间静静流在北京的大街上,瓦檐上是银河般烂漫的烟花,不少行人穿梭在令人迷醉的青楼,酒肆,瓦弄,勾栏......陈允礼就这样漫步在青石板上,看着无数被挑起的灯笼,但是,保持警惕,陈允礼,在喧闹的街头上,他隐约感觉到背后芒针一般的注视,他紧了紧提着绣春刀的左手,有人在跟踪他。

    特务无处不在,没有特务,就没有大明的复兴,掌管雄跨在亚洲大陆到地中海沿岸长长的情报网铁链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会被几个连跟踪技巧都不过关的人给跟上了,真是耻辱,陈允礼阴沉的面庞上是一片诧异,要么是锦衣卫内部的细作,要么是东林余党的密探,有没有可能是英吉利人,他摇了摇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在打量了一下街边的情况后,他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向远处的一座拱桥走去。

    身边的行人逐渐减少,周边只剩下一些聒噪的鸟叫声和令人心情愉悦的猫叫声,他一直想养一只猫,可是在一只野猫把他的奏疏撕成碎片后他就不得不把这个念头搁置到他退休后,如果那时他还活着的话。他穿过密集的建筑,身后的目光越发集中,至少有三个人,而且来者不善,拱桥那边有着几棵奄奄一息的老树和稀疏的民居,在夜晚中正是情侣幽会的好地点。

    陈允礼走上桥头,猛地转身,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月色下格外朦胧,石拱桥上满是车辙,他不禁思考起来他多久没有坐过马车了,似乎都只是在骑马,看向那几个人影,都是身着黑衣的带刀武士,其中一人蒙着面纱,戴着斗笠,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们没有引起恐慌,一左一右分别有一个瘦子和矮子,陈允礼缓缓地抽出绣春刀,刀身折射出锡冷的光芒,他站在拱桥的中间,狭窄的过道让他们难以展开包抄。

    “把刀放下,我们兴许可以给你少点苦头。”瘦子抽出长刀,阴笑着说道,胖子警惕地打量着陈允礼身后,看有没有埋伏。

    “你们是谁?”陈允礼双手握刀,横着绣春刀说道,此刀由东瀛工匠打造,异常地锋利,但刀背极其脆弱,看着瘦子的身法,估计不是小偷小摸之流。

    “我们?我们是打算阻止你迫害百姓的人。”斗笠冷冷说道,他腰那里鼓起一个东西,在夜晚中难以打量,月光和烟花的光影给了双方还算清晰的视线,但也远远不够。

    “噢?阁下同我还是用武来交谈吧。”陈允礼甩了甩红色飞鱼服,说道。

    瘦子率先出击,胖子从右边直直地冲了上来,拱桥发出猛烈的声响,陈允礼冷冷地打量着他们,做好了御敌姿态。瘦子提刀向他左胸砍去,胖子怒吼一声,仿佛砸锤一般将刀直直向陈允礼的脑袋劈去,陈允礼向后猛退一步,瘦子的刀和胖子的刀相撞在一起,但还没完,瘦子收回了刀,又飞快向陈允礼斩去,凌厉的刀锋仿佛划破空气一样,呼啸而来,陈允礼没有试图防御,而是直直地向瘦子心口刺去,他要赌一把,瘦子果然无奈地抽刀回防,陈允礼也收回了刀,胖子从一旁一跃而起,挥舞着刀向陈允礼砍去,陈允礼低下了腰,后退一步,用右腿猛地一扫,胖子应声掉下了河,掀起阵阵水花。

    瘦子踱起了步,举起刀向他猛地刺去,刀锋凌厉,陈允礼往右一闪,向瘦子腰间砍去,深红色的血染上了刀锋,瘦子疼的大叫,但挥刀砍去陈允礼,陈允礼收起刀锋,猛地一踹瘦子,又一个人填饱了河神。

    斗笠一直静静站在桥边,既没有出手的意思,也没有退缩的意思,陈允礼打量着他,慢慢地向那个方向移动过去。

    “你差不多该倒戈来降了吧。”陈允礼说道,在月色下无法看清那人的神情,但斗笠将手放在腰间鼓起的地方,而不是系着长刀的腰带。陈允礼思索了一下,是的,他想到了什么,随后飞快地闪到了一边的桥墩。

    “砰!”浓重的火药味依旧呛鼻,斗笠甩出来一把手铳,弹丸飞入了不可明见之处,陈允礼抓紧时间,在枪声过后飞快地跑了出来,但斗笠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在五指可见之地无法看见他的踪影,陈允礼不由得骂了一句,他探头看向桥底,那两个不专业的跟踪者早已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留下,真是晦气的一个晚上,收刀入鞘后,他本打算去后面找一下弹丸,却遇见一对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情侣,他们抛出一切钱财祈求陈允礼不要大开杀戒。

    “这是什么?”陈允礼问道,面前的王尚礼陷入了沉默,刺眼的阳光透过酒肆的栏杆打在他的脸上,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昨天和几个陌生人打了一架,活口没抓,死人没留,然后找到了一个质量堪忧的钢珠,除此之外你还莫名其妙地赚了一笔钱,我不得不承认你昨晚过的确实有意义。”王尚礼没好气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户部那帮抠门到军饷都不想发的家伙一直在盯着我这个神机营指挥使,我这个月因为怠工被克扣俸禄我就唯你是问。”

    “谢谢,”陈允礼向端上杜康酒的伙计道谢,“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没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有酒不论帝与生,快说。”虽然锦衣卫名义上统辖所有的特务机构,但就是一个皇帝的白手套而已,最近底下的特务机构一直只对内阁报告,导致陈允礼处理的公文急剧下降。

    “这个看起来......”王尚礼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下手上小小的钢珠,“不是军队列装的子弹,应该出自手工匠人的手笔,我认识北京一个老工匠,他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你看上面的符文,都是些标识,只不过我不知道来自哪里。”

    “行,谢谢了。”陈允礼收回钢珠,说。

    “你还没问是哪个工匠呢?”王尚礼疑惑地说道。

    “我可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大明塔外有什么工匠呢,兵部那边对鸦片事件有没有什么反应?”

    “反应很不好,据说暹罗和缅甸的王室都接到命令要为军队准备粮食了,一些铁轨被紧急地铺设起来,陛下正在用昂贵的电报机沟通着东方公司,很有可能开战。”王尚礼抿了一口酒,说,“你怎么不喝酒?”

    “戒酒。”陈允礼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酒钱我给过了。”留下王尚礼一人用想杀人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我是不是应该让锦衣卫去搜捕全城,不,对方比我更谨慎,打草惊蛇恐怕有更多事端,我是不是还有一堆的公文没签名,算了,皇帝陛下会理解他的,陈允礼身着竹青色的常服,腰间佩着一把绣春刀,虽然没穿锦衣卫的飞鱼服,但眼神冷漠的他足以让行人退避三步了。

    自从陛下登基后,他便把大部分的工业迁往朝贡国,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妙的想法,苦难由他国承受,而鲜花由我们独享,北京的空气也清新了起来,陈允礼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时可见到戴着飞碟盔的士兵穿插其中,一些士族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得意地踏在青石板路上,商人成群结队,依稀可见洋人的面孔,各色交织的幌在微风中荡漾,他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在身后闪过,右手被猛地拽起来,他警觉用左手一摆刀尾,直直地击中了不速之客,右手被放了下来,于是他回过头来,左手依旧按在刀口处,随时准备出鞘。

    “王尚礼,怎么是你?”陈允礼皱了一下眉头眉头,说。

    “你就不能看清楚再出手吗?”王尚礼捂着肚子,痛苦地说道,陈允礼吹了一下口哨,“皇帝临时召开了内阁会议,我们必须快点过去,我也是刚知道的。”

    “我们为什么可以参加?”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皇帝的心思,我早就位列凌烟阁了!”一些士兵手持火铳赶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骑兵,陈允礼再一次皱了一下眉头,看来要体验急行军的感觉了。

    陈允礼就这样漫步于大内之中,古老的名木弯下腰来迎接稀疏的来客,瓦角上屹立着只有山海经中才记载过的妖兽,过道浩浩,有如《阿房宫赋》中描写的一样,错综复杂的楼阁是无数工匠呕心沥血建立而成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有遥远的历史,琉璃洒满乌檐,流云漓彩的浮雕下是明镜一般的地板,两百年前那场沉痛的战争中,这里由于烈火,杀戮和铁蹄而荡然无存,重建起来的紫禁城的中心是大明塔,雁白色的塔尖上是无数历史的浮雕,受命于天的大明将永远存在,所有国民都坚信这一点。

    身着华服的侍卫挑着火铳在前面引路,他们几人在宫殿下有如蝼蚁一般渺小,无数从角落中折射出来的刺光都有如芒针一般刺在心口,陈允礼伸手拂过精雕细琢的栏杆,舒适的触感。

    “阁下一定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戴着乌纱帽,身着红色官服的男人从门槛处走出来,说道,王尚礼看见他后立即行了拜礼,陈允礼也行了鞠躬礼。

    “能和兵部尚书大人结识是卑职的荣幸。”陈允礼低头说道,兵部尚书沈怀文,他过去游学于欧洲的军事学院,深研军事理论之类的事情,是朝廷中少有的实干家。

    “先生何以行礼,久闻指挥使大名,今天遇到果真是有幸,尚礼,你可得和这位大人好好学习一下,我听闻先生在军事上造诣也颇有建树,日后有机会必须推演一下那些伟大的战争。”沈怀文笑着说道,他让开了一条路,二人旋即走入了面前森严的楼阁之中。

    皇帝陛下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他的面庞消失在了阴影之中,让人难以看清,站在房子里的有内阁首辅秦武大人,工部尚书张震然,户部尚书孙守望,中书令王敬之,一些其他的中央官员,一些高级军官,跟在陈允礼后面的兵部尚书沈怀文,还有一幅陌生的面孔,黝黑的外表和简朴的打扮让陈允礼断定这应该是东方公司的总督,来自广东的赵启思,足以代表大明中枢的官员齐聚一堂,可能并非什么好事,同样的事情在十年前也上演过,那时的陈允礼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书生,他只知道,那次会议以鲜血告终。

    “诸位爱卿,无需行礼了,请就坐吧。”陈允礼点点头,虽然也没有人看他的反应,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呢,拷问,折磨,酷刑,监听,密探,搜捕......这一切都是人们对于锦衣卫的看法,他选择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落座,他可不想因为座位在官场上得罪人。

    皇帝沉默地审视着众人,随后缓缓地说道:“此次召开内阁会议,是为了决定明之未来生死存亡,首辅秦武,烦请你来主持会议吧。”皇帝的声音依旧如此低沉,昏暗的房间中让人难以洞察他的神情,陈允礼咽了一口口水,他感到了一丝不妙。

    “谢陛下,”秦武抬起双眼,眼神中饱含着沧桑与坚毅,不惑之年的他有着杀伐果断的气魄,“我想诸位都听说过前一个月的鸦片事件吧,英吉利人为了扭转贸易逆差,选择向我国走私鸦片,所幸陈允礼指挥使下辖的锦衣卫发现并处理了这件事,为此我们逮捕了大量的英国商人,目前我们两国的关系急速下降,陛下认为,我们有必要扩大这件事情。”

    “首辅大人,你是说——向英国人开战吗?”中书令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他不敢将矛头对向皇帝。

    “是的,各位,事实上,从十年前的大礼仪之争后,你们就应该明白,我们终究和英国人有一场战争,亚洲的势力范围只能归属拥有昭昭天命的我国,任何打算染指亚洲大陆的蛮夷只有灭亡的结局。”秦武耸耸肩,说。

    陈允礼还没有资格说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他来参加会议,他就像一个密探一样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神情,怀疑,认同,不信任......每一个眼神的迷离都能说明他们的想法。

    “贸然开战可能会招来群臣的抗议,而且后勤这一方面我们并没有什么信心,除非把若开山脉的所有堡垒都给拔掉,不然几十万大军的调动怎么支撑?”工部尚书略带怀疑地说道,“我认为,还是等英国人来撕开我们之间的面纱吧,与其劳师远征,还不如以逸待劳,我不认为英国人有能力在这里投入多少部队,到时候他们会铩羽而归的。”

    “不,张尚书,”东方公司总督无疑话语权更高,各个官员的目光都打到他的身上,“我们如果等着英国人来犯,那就必败无疑,漫长的海岸线难以防守,如果被英国人袭击了本土,那么国民和朝贡国对天命的信仰必将大打折扣,我们反复推演过,补给我们可以通过海上来运输。”

    “一个问题,我们到了战争的地步了吗,虽然和英军几次交手我们都勉强占上风,但是我们还是应该保持警惕,他们的海军是傲立于海洋之上的,况且沙俄一直在对我国的边陲地区垂涎三尺,一旦开战沙俄很有可能加入战争,我们做好了两线作战的准备了吗?”中书令说道。

    “现在是一个绝妙的时机,英国人最近因为美国即将爆发的内战导致棉花供应急剧减少,国内爆发了几场工人罢工,他们迫切地需要原料,如果此刻出兵印度截断英国的棉花供给,那么英国人势必会退出战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兵部尚书沈怀文说。

    “是的,我们现在需要一个扩张的桥头堡,而那个桥头堡,就是印度,只要夺下印度,那么我们就能沉重地打击到英国,我们十几年来如一日地对这台国家机器进行改造,不就是为了让唐朝的盛世气象重现于今日吗?”一名军官接过话说。

    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沉默取代了讨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高高的阴影处,皇帝站了起来,他慢慢地向下走去,灯火打落在他的脸上,当皇帝的面庞如此清晰地出现在陈允礼眼前时,他反而并不畏惧,皇帝的面庞上带着皱纹,有着中年人共有的特性,松弛的皮肤,但双眼却闪着寒光,那是亲眼见证无数权力斗争后的眼神,足以令人胆寒,他似乎在拷问着每一个人:“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废话?”

    皇帝扫视了一下长桌,他身着黄色的朝服,陈允礼不禁咽了一下口水,陛下向来雷厉风行,手段比起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年前的大礼仪之争他为了除去政事院不惜让满朝都陷入腥风血雨,坐在这里的官员无一不是陛下提拔起来的,即便有人心怀鬼胎,也不会在皇帝的方向上造次。

    “诸位爱卿,我并不愿你们因为无聊的事情陷入争执。”皇帝冷冷地扫视了众人,昏暗的烛火中难以看出他的神情,坐在权力的最高峰会想些什么呢?陈允礼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在拷问细作的时候他就差点吐了,站在高位的人的手不可能是干净的,他不想染上太多鲜血,“我更希望你们可以讨论一下如何弹压朝贡国,如何秘密动员军队,如何袭击英国人的商船,如何绕过若开山脉,如何让群臣们安静一下,而不是在这里为了所谓的原因而争论。”

    房子里一片沉默,没有人认同,也没有人反对,不过也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出声了,皇帝将眼神投向陈允礼,说:“我想,我们不妨听一下锦衣卫对于印度的报告,再继续讨论吧。”

    目光纷纷投向陈允礼,内阁陷入一片沉默。皇帝回过头去,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了阴影中,灯火打落在他的影子处,仿佛光明从未与他有过缘分一般。

    “呃......”陈允礼深吸一口气,我吗?那好吧,“根据我们特务在印度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