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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虎牢

    他指的是涂三强。

    涂飞的身体在颤抖,他才十六岁,就靠着一柄刀在战场上杀了不下百人,可此刻他仍忍不住颤抖。

    他笑了笑:“先生在说什么?”

    起风了,掀起灰沙细石。

    李长风原本看着他的眼睛,可涂飞低下了头,现在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他用如同恶魔一样邪恶的声音说道:“你说你要建功立业,那为什么不杀了他呢,现在不杀他,等将来成就大业的时候,再让他来坏你的事吗?等那时候再行人皇古关道的旧事,让后世人千百年的戳你的脊梁骨吗?”

    李长风走了,背着包袱,用棉布缠着头脸,一头扎进了这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大风里。

    小书童李冬溪背着沉重的书箱低头向前走着,问道:“先生让他去云松,是问了卦象吗?”

    李长风笑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求助鬼神的,他生在北郭城,从小便见这辽阔草原,心胸也跟着开阔,可是性子太过阴冷,这不是英雄的样子,云松温婉活泛的市井气息或许能洗去这种阴冷。”

    “英雄吗?”李冬溪赞道:“还是先生想的长远,可先生为什么又要他杀死自己的父亲呢?先生是看到了什么?”

    “没那么复杂,因为他的父亲昨晚想杀我们,这让我很不高兴,可我们终究是客人,受人恩惠再杀此间主人终究是不讲道理,不合礼法,我发现涂飞很厌恶自己的父亲,能借他的刀下手不是更好?”

    小书童沉默不语。

    李长风冷笑,说道:“怎么,觉得我很卑鄙冷酷残忍恐怖?”

    “不敢。”过了半天,小书童终是忍不住了,继续问道:“涂公子会动手吗?”

    “不会,我只是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想要借刀杀人还需更加紧密周祥的布置,归根究底这还是他的家事,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

    涂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多少东西,将两件换洗的里衣打包,带了烤馕和肉干就要出门。

    涂三强拦在了门口。

    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可却很难让人觉得害怕,即便是涂飞小时候看到这种表情也不觉得害怕,只是会生气。

    抑制不住,说不清楚的生气,小时候这个男人无缘无故的殴打自己时他就生气,然后反抗,然后涂三强打得更起劲,涂飞反抗的也就更加起劲,他一直在反抗。

    “你要去哪?”

    “出远门?”

    “你出了远门,谁给我养老!不准走!你这该死的小畜生!”涂三强发着狠,院子里来回走,在地上寻找着打人用的荆条,可是又不敢真的找到,因为即便找到他也不敢对涂飞动手,可嘴里仍旧不停的骂骂咧咧。

    涂飞看着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在草原上杀人的时候,生死之间他心里依旧平静,可就是面对眼前这个人,他总是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火。

    他咬着牙说道:“你才不到四十岁。”

    涂三强斜眼瞧着他,冷哼一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把你拉扯这么大,只怕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以为有这样的好事?”

    儿子与父亲。

    涂飞已经不再想去探究无耻这两个字与眼前男人的契合,他极为认真的说道:“我是一定要走的,柴堆里攒了一个月的柴火,房梁上还挂着五斤腊肉,米没有了,墙角还堆着二十斤白面,你自己愿意活的话总能活的下去,而我觉得,就算什么东西都不给你留,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愿意去死的。”

    “反了你了!我跟你说!想也别想!我这就去找将军,你哪里都别想去!你个小贱种,和你娘一样,都该死!你……”

    熟悉的话语,涂飞已经听腻了,他忽然觉得很孤单,撞开了眼前的男人,夺门而出,父亲的喝骂声在风里渐渐地听不见了。

    这座城里他有一些不常联络的亲戚,可却找不到一个你想要告别的人,十六岁的少年带着满心的孤独与寂寞离开了猛虎的牢笼,向那未知的世界迈出了第一步。

    哀帝六年,五月。

    笼罩着神都上空的那层阴云终究散去。

    南步街石榴巷子,这是神都城最冷清的地方。

    帝国大将莫飞宇摘下了身上的镣铐,披上了黑色的玄衣,在鸿胪寺卿和一众天牢狱卒敬畏的目光中走出大牢。

    他只在这阴暗的地下呆了一个月,消息没有广发天下,很是低调,地牢门前迎接他的只是家中的两个后辈,还有随军征战的异人方河,都尉刘平,都是亲近的人物。

    和莫飞宇的低调不同,神都城里发生的另一件事却几乎传遍了整个中原。

    十五岁的乐平公主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祈求自己天下间最尊贵的父亲拒绝平永府那个乱臣贼子大逆不道的请求,被皇帝斥责禁足宫中,逃婚出了神都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平永府府尊打着寻找公主的旗号,调动兵马,蠢蠢欲动。

    同年六月,有传言称乐平公主现身齐国境内,沈博川欲借道齐国,齐国名将海东升大怒,领五万大军驻守边境,发誓定要拿掉沈博川这个乱臣贼子的脑袋到神都城向天子谢罪!

    七月,沈博川亲自领兵,轻骑破锋奇兵突袭,阵斩齐国大将海东升。

    莫飞宇回到家中,案牍上没有什么尚未处理的军报,只有三五个封着红漆的信封,朱红色的封漆上印着苍龙的影子,都是帝国的绝密文件。

    屏退了自己的侄子和方河,揉了揉额头,看着厨娘端上来的参汤,笑道:“家中的饭食倒是不比天牢丰盛。”

    都尉刘平说道:“这件事陛下对您有愧,自然不敢在这种事上苛待了将军,不过这沈博川,虎狼之心,如今已经昭然若揭。”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从小就被逼的太紧了。”

    莫飞宇想着自己手中最后能够调动的八万羽林天军,其中三万铁骑明枪重铠,纪律严明,整日训练不敢懈怠,仍称得上骑兵中的精锐。

    天下的诸侯中,皇帝所掌控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觑,远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又想着平永府的那位后辈,脑海里一片宁静,只记得那个小子二十年前被他父亲送到凤阙,当一名看门的禁军时就是一个爱闯祸的主。

    沈姓的小子是主人与丫鬟生的,在家中时地位就不高,受尽欺辱,到了满是显贵世家的禁军里仍然不讨人喜,整日打架斗殴,那时自己还帮他解过围。

    想到这里,莫飞宇抬头看着头顶交错的梁柱,上面光滑的铜印似乎映照出了他鬓角的白发。

    昔年太祖从天火中握住了分割天下势力的刀柄,如今两尺长的割鹿刀仍然供奉在太清阁,昔年姬氏的英雄们却一个都看不到了。

    莫飞宇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力感,他年少时便有雄心,到老依然强干,可也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人皇那样的人物:“陛下自囚于凤阙,这巍巍神都,又怎么不是我等的囚笼呢?”

    刘平低头说道:“诸侯都是狼子野心之人,本就互相制衡,谁也不愿意看见沈博川一家独大,只可惜齐国公年纪尚小,辅政的海东升如今死了,齐国……”

    他没有说下去,莫飞宇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