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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舍得

    “我舍得啊。”

    只静了片刻,林歆盯着蓝齐呼吸起伏的胸膛,缓缓挂上了笑意。

    “我舍得划开你的旧伤,舍得叫人重刑伺候,舍得看你把自己饿死。在我眼里,杀了你,作恶多端的云墨阁就少了条胳膊,那我可太舍得了。”

    初冬的诏狱在阴鸷的氛围下又降了些温。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蓝齐看着林歆的嘴唇一张一合,语气间没有一丝动摇,竟从心底漫延出些许寒意。

    挑衅的热血下了头,她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林歆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的笑容越来越深,随即缓慢而低哑地扭转着气氛。

    “你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胜券在握。心虚的明明是你。你在虚张声势,恐怕更担心自己成了云墨阁的弃子,生死被囫囵捏在我的手心里,只能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言论跟我周旋,只求那一点无谓的苟延残喘。”

    “所以啊,你现在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林歆的目光透着肆虐,胸有成竹地挪开了压在蓝齐脖颈上的刀刃,“赢的是我才对啊。”

    终于涌入的空气呛得蓝齐低头咳了好几声,被扯动的伤口让她的额头又渗了些冷汗。

    她平复了半晌,慢慢抬头看着林歆。被人看破的滋味太不好受,她咬着牙抵住了扑面而来的压迫。只瞬息间,她凭着求生的直觉想好了对策。

    “我说了,你便信么?”她保持着坚不可摧的笑脸,镇静地反问。

    林歆不为所动:“我手下有十八般酷刑,这几天只让你尝了三四种。我有的是耐心熬着你,直到你说实话为止。”

    蓝齐移开了眼神,先前的癫狂无比自然地换成了无奈。她像是认命一般扯了下嘴角:“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重明’,白封是我杀的,青画是我早开始怀疑的。还有邀约我去月华阁的‘烛阴’是云墨阁前任首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这人也是存在的——千万记得查出来他是谁,除掉他,离铲除云墨阁就不远了。”

    她的面具装扮得那叫一个诚恳,朝林歆轻快地扬了下下巴:“你看,该交代的我都痛快说了。先前你那酷刑磨得我说不上话,连串的发问听得我头昏脑涨,这才反应迟钝了不是。何必有那百般顾忌,你直接问我便是了。咱俩什么交情,你的面子我总要给几分的。”

    林歆冷笑:“没完。画舫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杀林戟业?云墨阁还有多少人潜伏在祈都?还有哪些案子是云墨阁的手笔?——我要你一五一十吐出来一切。”

    蓝齐定定地看着他,稳声道:“我不知道。”

    她看见林歆皱起了眉头,眼睛里寒光大涨。

    她轻笑了一声:“我说我不知道你便不信了,你怎么只捡自己喜欢听的信啊。”

    “‘重明’是云墨阁的三把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伤疤好得倒快啊。”林歆又抬起了那把让人痛不欲生的尖刀。

    “我说了,我是被人用‘烛阴’的邀约骗去月华阁的,很多谜团我也还看不清。你就是十八种刑具全走一遍,我也说不出第二个答案来——你倒不如去问问燕飞,他知道的说不定比我还多些呢。”蓝齐眯起眼睛,舒展了一下唯一能活动的脖子,无意间露出了平日里那种无所谓的神情。

    林歆的眼神追着她的动作,唇角没有半分笑意:“我倒是想,可你家医馆现在关了个干净。我手里只有你这一条线索,而你奸诈狡猾,说的话又难辨真假。只能把你榨到一滴不剩为止,才好教我相信不是。”

    蓝齐闻言,黯然垂眸,自嘲地轻哂了一声。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只手通天。你是棋子,我也一样。棋子哪里看得见棋盘,又遑论什么死活。你就是把我折磨死,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倒不如给我个痛快。”

    “那可太便宜你了。”

    林歆手下骤然发力,刀刃又割到了一条肋骨。

    “说!那把绣春刀被你藏在了什么地方!”

    他欺身上前,让蓝齐的眸子里只能倒映进他的半张脸,周身释放了十成十的压力。

    这刀是打破牵制的关键物证,是逼她屈服的重要线索。即便林歆顾忌自己在白封之死中做的手脚而不敢如实呈报,至少可以借机找回心心念念的物件,再拿私盗锦衣卫兵刃的罪名咬死蓝齐,足够把对她的审讯拖延成合情合理。世人需要知道的真相全凭林歆上下嘴皮子一碰,蓝齐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蓝齐只觉得四周空气都凝滞了。但她毫无惧色地对上林歆的目光,缓缓回道:“在你叫人来记口供之前,我不会答的。”

    林歆咬牙切齿:“我叫了人来,你就会反咬我和魏家的关系,还打算揭发郭竞的死,想搅浑审讯的意图,借着这本糊涂账轻易逃出生天。你看我会上当吗?”

    蓝齐冷静回敬:“可你不叫人来,就是在和我白白耗费时间。没有笔录作证,我的话你敢信几分?林大人这局到底敢不敢跟赌?”

    林歆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寸一寸扫视着蓝齐神情里的破绽,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蓝齐第一次在林歆的脸上见到这么明媚似朝阳的笑容,不由得愣了下神。那薄唇轻启露了贝齿,弯起的丹凤眼又像缀满了星光。整个人丰神俊朗,又温润如玉,像是释放了仅存的所有温柔。

    她却无端生出一股糟糕的预感。

    林歆就噙着胜利者的笑意,突然伸手掐住蓝齐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看着自己,玩味地倾身在她嘴边叹息:“你看,你怕了。你其实从头到尾都不想死,大概从入狱的第一天就在盼着我来吧。我会审你什么、怎么审你,你全都心知肚明。那些但求一死的大言不惭全都是唬人的言语,你一直在顽强地演练如何破局。你以为只要捏着我的把柄,就有机会活着走出诏狱。”

    他的尖刀轻轻描摹着蓝齐的下颌到锁骨,有说不出的旖旎和怜惜:“你难道天真地以为,我会就这样成全你么?”

    蓝齐随着他的动作,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被野兽盯死的危险让她浑身寒毛直竖。再睁眼时,桃花眼里面盛的是孤注一掷。

    “我以为你会。”

    “我是长公主的密友,是无事医馆的‘医仙’。就算不考虑云墨阁自投罗网的报复,光凭我在祈都的名声,我死了,锦衣卫也不会好过。你放了我,我们各退一步,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我亲自去处理云墨阁的越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祈都里便没人会找你的麻烦。”

    林歆嘲讽地“呵”了一声,随手松开了她的下巴:“祈都穷苦百姓怎么看病干我屁事,也别拿长公主压我。长公主活得好好的,就算没了你也不会再把眼睛哭瞎。再怎么说,一个深宫妇人还敢找天子顶嘴不成?你骗了我这么多次,还指望我多信你这一回么?”

    然后他骤然收了笑容,神情转为冷酷,手上的力道随之加了三分,声音也冻了起来:“你若当真要和我嘴硬到底,我倒很心动你先前的建议。画舫案你必然知情,至少足够判你一个帮凶。捏造一份不真不假的口供,带着你的畏罪自尽找陛下交差,从此沉冤昭雪、为民除恶,我便是当仁不让的头功。正好指挥使的位置我觊觎已久,陛下一高兴赏我整个锦衣卫大权,我才是痛快得紧呢。”

    他的眼神里闪着失控的光亮:“锦衣卫马上就归我说了算,不差这一回肮脏的手段。怎么样?做个交易?我让你解脱,你还我大好前程?”

    蓝齐被林歆的异常吓得一惊。她的心里流过一阵酥麻,那是走投无路时绝望的心慌。

    她的被制住,随着刀刃的移动咽了口口水。林歆的杀意四溢,好像真的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的思绪被急转直下的形势抽了个空。体力上的极限不合时宜地拖着她的意识沉入水底。自那个瞬间起,连呼吸都成了她的难题。

    诏狱再度归于沉默。林歆活动着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声无息地垂死挣扎,静静等待她投降,然后乖乖地坦白一切。

    良久,蓝齐叹了口气,竟轻轻仰起脖颈,向尖刀停住的那一侧扭去,把最脆弱的咽喉递给冰冷的锋刃。

    林歆瞪大眼睛听见她说:“……你赢了。动手吧。”

    蓝齐脱力般地闭上眼,感受林歆近在咫尺的呼吸,等待他最后的审判。

    云墨阁的秘密她注定要烂在肚子里,倒不是出于什么舍生取义,只为那满盘皆输的不甘心。被人背叛的滋味她尝了个仔细,所以存了一点私心,即便以身殉道也不想去做第二个被人唾骂的叛徒。反正早已经愤恨得发狂,也不差求死这一桩离经叛道了。

    林歆说得对。她黔驴技穷了。之前是她看错林歆了,以为他只是条戴着情义枷锁的家犬,所以永远胜不了无牵无挂的她的疯狂。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条拴着林歆的姓“魏”的锁链,其实早被他刻意地遗忘了五年。

    他和她原来没什么分别。

    示弱和怜悯在林歆面前一文不值,而那是她最后仅剩的尊严。蓝齐喉头滚动,心灰意冷。她愿赌服输了。

    刀锋停了片刻,像是在犹豫,然后才渐渐贴上了那一击即破的要害。

    在这生死关头,蓝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冷静至极。尘世间没什么她的留恋,黄泉路也没有人等得她心焦。她悲凉地悟到,天上地下原来没有一寸土地是她的归属,生和死只存在于虚无的意义。那她这些时日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她慢慢提起一侧的嘴角,这是她留给这世间最后一笔大写的嘲弄。

    锋刃压上了她的动脉。她微微皱眉,神经紧绷——死到临头,还是有点怕疼。

    而那冰凉的触感往下推了推便又止住不动了。

    蓝齐心里生疑,正要挑眉催促,林歆的声音突然贴着她的耳边响起:“有什么遗言,或者想让谁知道你的死讯,趁现在说出来吧。”

    蓝齐没有睁眼,只无所谓地笑道:“不必了。没人挂着我,我也不配被人记挂着。”

    那边半晌没有声音,只有万籁俱寂中林歆粗重的喘息。

    蓝齐忽然拧深了眉头。

    下一秒,刀锋离开蓝齐的脖颈,带起的微风即将换个方向彻底压下来。可就在这时,蓝齐猝然睁眼,无畏地对上了林歆的双眸。

    “那你呢?”她深深看着林歆,坚定地吐出短促的疑问。

    林歆倏地顿住动作,眸光闪烁不定:“……什么?”

    蓝齐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是说,你会记挂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