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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且再来过

    亥时三刻,孤月高悬。

    池中的少女终于停止了最后的挣扎,脖颈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满池的月色,表情狰狞的尸身逐渐沉落池底,只有几个浮上水面的泡泡证明她还曾经存在过。

    池塘边上的男子满意地擦干净了剑上的血迹,转身离去。

    晚风静静地吹拂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水面,沾染着鲜血与月色的荷花徐徐摇曳。

    锁链的声音在黑夜悠悠响起,伴随着一阵渺远的歌谣:

    “冥饵既殁,轮回起,且再来过,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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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岩村,三面环水,背靠枯松山,一条小河横贯村落,河水尽头是一泊碧玉般的池塘,内生诸莲。

    每月逢临十五,皎月高悬时,月光能恰好的投入池水之中,将月光打在盛开的莲花上,美不胜收,自成一景。

    传闻这莲池是许多年前一名自清岩村走出的大能返回故里时所建下。池内埋藏着她毕生收藏的法器珍宝,随着日月的更迭演变成了地底的一条灵脉,滋养了整个村子的水土。

    也正因如此,每过个十几年,就会有仙家门派派遣弟子来到村子,以图从这清岩村收取一两个吃着灵脉水长大,天资聪颖的仙苗。

    而今日,正是附近鼎鼎有名的仙家门派——海澜鸣潮宗派人来收徒的日子。

    白天,全村人吹锣打鼓,燃放炮竹好好庆祝了一番。仙家来村里收徒的传统自百十年前就有了,可鸣潮宗这种规模的名门大派还是第一次来,全村人巴不得自家孩子被仙人们挑中,拜入山门,修得一番成果。

    仙人们带队的是个年方十七八的姑娘,名叫方清影。这位来自仙门的少女有着一头柔如水般的长发,五官灵动含蕴,眉目活泼,跟村民们说话也和蔼平近,让村民们都尊敬非常。

    只可惜的是,在白天的欢迎和庆祝结束后,领队的那位姑娘就不见了踪影,有人说看到她跟着村头的野小子曲布通去了什么地方,可谁都没怎么相信——村里那个整日疯疯癫癫的瘦小子还能跟传说中的仙师搭得上话。

    夜幕降临,仙人门派的随从们在村长的招待下各自找到人家休憩,为明天的收徒仪式做准备。

    而此鸣潮宗负责带队的方姑娘却并未在自己的房间休憩,此时的她正坐在村西头一处破庙内的砖瓦地上,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咔擦,咔擦。”

    只见眼前瘦小的少年手脚麻利的从泥土地里挖出来了一个土疙瘩放在石板上,用石头砸了两下,土块剥落下去后露出了里边的荷叶,一股清微的香气从荷叶内冒了出来。

    “嗯~好香!”

    方清影吞了一口唾沫,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鸡肉香味儿,笑盈盈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瘦小上一号的少年:“这位小兄弟,你叫……”

    “我叫曲布通……喏,这是叫花鸡,给你筷子,吃吧。”

    小少年似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递过筷子后,目光就一直看向一旁的香炉。

    “噗,你态度这可不像是要请客的啊。”

    美食在前,方清影难得的并没有急着动筷子,而是好奇的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间破庙。

    庙堂上供奉着的神像早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残破不堪,彩漆剥落,无法辨认神像原本的模样,破裂的缺口露出了些许稻草。

    让方清影稍稍意外的,是这凋敝的破庙内,供桌的两旁竟还摆着蜡烛,香炉内也还燃着三支香。

    这样的破庙平日里怎会有人来祭祀,难不成这小子平时自己还经常给这神像上供吗?

    还挺虔诚。

    想到这里,方清影上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入眼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小。脏兮兮的,看面相……应该是个长期混迹市井的小人精了,只不过不知为何,小少年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对于她这个“仙师”的敬畏和尊敬,反倒是一脸敷衍和应付……

    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少年,白天拦在了自己跟前,非说什么要请她做客之类的话。

    方清影本来只是出于好奇跟了过来,现在反倒是真来了兴趣:“你叫……曲布通,是吧?”

    她自信的眯起了眼睛:“你之前说要请我吃我没见过的美食,如今的确是做到了……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向我提点什么小要求了?”

    这小家伙倒是聪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清楚了自己的喜好,自己这个鸣潮宗的亲传二弟子别的喜好没有,就喜欢见识各种新鲜美食。

    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好意,自己也不能不识趣呀。

    “你想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呢?比方说,明天之前先偷偷给你测测灵根,嘿嘿,或者说直接帮你安排一个在鸣潮宗扫地的差事?不管怎样,既然你费了一番周折,把你的要求说说看?说不定人家心情好,就答应了你呢?”

    方清影不着急动筷子,反而老神在在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表示出一副聆听的态度。

    然而没想到对面的曲布通摇了摇头:“这次还不急。”

    “诶?这次?”

    “你要非想让我提点什么要求的话……”

    曲布通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抬头问道:“我想问一下,这次跟你一起来我们村的人里头,有没有的你平时得罪过的?”

    “得罪过?这从何说起?”

    曲布通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比方说你抢了别人亲传弟子名额之类的,或者说别的门派嫉妒你的天赋要把你扼杀在襁褓里之类的……仇越大的越好,有吗?”

    方清影愣了许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问这些做什么,噗,真奇怪,那好吧——你等姐姐我好好想一想……嗯,不如我就一边享用这只叫花鸡,一边慢慢回想好了。”

    实在搞不明白这小伙子要闹什么名堂,方清影慢悠悠的伸出素白的手撕开叫花鸡,也不用筷子,慢条斯理的一条一条肉撕下来放进嘴巴里。

    曲布通无奈的抽了抽嘴角,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清影的脸,也不避讳什么。

    被这样看的有些脸红,吃了一会儿,方清影咳嗽了一声:“要说仇人的话倒是没有,不过平时不对付的嘛……门派里看我不爽的师兄师姐们有不少哦?嘻嘻,其实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到这儿本不是为了收徒,而是为了——”

    “为了?”

    曲布通一副终于你聊到点子上的表情瞪大了眼,方清影眨了眨眼,坏笑道:“不瞒你说,这次来到你们村子挑选的弟子——其实都是要抓到我们门派去当炼丹的活材料的,我看你这坏小子脑子就很活泛,嗯,适合抓来炼丹!”

    正如方清影所料想的一样,曲布通脏兮兮的脸蛋儿很快就垮了下来,只见少年挠了挠头:“你这人啊……死的是真不冤。”

    “诶?什——”

    方清影正要去追问下去,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冰凉,正要抬手试探的时候,眼前却不知怎么的黑了下来。

    我……中招了?

    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回事?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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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潮宗的少女手里还拿着鸡腿,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洒了满满一桌子。

    尸体倒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刚才还跟少年开玩笑的女孩转瞬间没了生息。

    而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暴毙并未有丝毫的意外,他站起身来走到供桌前,拿起香炉丈量了一下香火的尺寸:

    “一炷香两刻钟……算过来的话,现在应该是亥时三刻……”

    确认时间后,他起身走到了方清影的尸体跟前,半蹲下来,仔细观察这尸体的模样。

    “脖子有一处锐物割的伤,但不足以致命……正面呢?啊呀……”

    曲布通抬手转过尸体的面部,刚才还宛若天仙一般的女孩脸上却呈现着一种异样的扭曲。

    “是被淹死的啊。”

    破庙内的蜡烛哔啵地响动着,忽然转而晃动变摇曳了起来。

    曲布通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焦黄的书本,正在翻看着,破庙外传来了轰隆轰隆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响在了破庙的外面。

    “师妹遇刺了!!!有人害死了师妹!!!”

    “有魔教的刺客!!”

    数十人的脚步声响吵得耳朵生疼,破庙一刹那间被火把整个照亮。平日里连个北风都挡不住的残垣断壁渗透进了刀片一般的火光,站在破庙里的少年被这火光切成了数块一般,满身的斑驳。

    “师妹,师妹!!!”

    第一个人冲了进来,是鸣潮宗跟随方清影一起来的另一名男性,身材魁梧健硕的他几乎有曲布通一个半人高,腰间挂着一把碧光闪闪的佩剑。

    “你!你好大的胆子!!!”

    破庙内的少年依旧低头翻看着手中古怪的书本,对着男性徐徐问道:“阁下就是……鸣潮宗的大弟子,何海晏?”

    被少年说出名字的何海晏愣了一下,其他鸣潮宗的门人们已经赶了上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擒住了这个瘦小的少年。

    何海晏见状,大步上前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曲布通的脸上,怒骂道:“你害死我师妹,我们要你们全村陪葬!!”

    可半边脸被抽肿了的曲布通抬起头来,声音平静的问到:“没进屋就知道死人了?你也太着急了些。”

    “少废话!”

    何海晏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拔高了声调。

    不给曲布通说更多说话的机会,猛地用力一掌打过去,“啪”的一声。少年的脑袋被打的几乎歪了过去,脖子发出一声瘆人的脆响。

    “咯咯,咯咯咯,咯咯……”

    曲布通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将视线斜到了第一个冲进来的男人的脚下——他的鞋底,整个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巴。

    “我提前在外面的泥土地……咯……泼了些水……咯咯……你们……咯咯……在外面等了很久了吧?”

    看着这个脖子被拧折还在说话的少年,何海晏不由得觉得一阵胆寒。

    恶从心头起的他直接抓住了少年的天灵盖,用力的一拧。

    嘎嘎嘎嘎——

    随着接连不断的脆响,少年的脑袋被粗暴的硬拧了一圈回来,这下,这个让人莫名烦躁的家伙终于说不出任何的话语来了。

    “啐,罪有应得。”

    何海晏扭头啐了一口,眼睛逃似的从曲布通的尸体上挪开,看向房间里死相凄惨的师妹。

    身旁的同门弟子走了上来:“大师兄,方师姐死了,我们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这清岩村的传闻是假,刁民勾结魔道,师妹惨遭杀害,我们得将这清岩村的刁民们杀个干净,为师妹复仇才是。”

    何海晏吩咐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自己掌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像是文字,又像是小虫子,待他低头仔细观察时,周围用于照明的火把却嗤的一声熄灭了。

    黑暗中传来了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好像有什么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可周遭的黑暗让鸣潮宗的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阵模糊,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您定的冥饵已死……这次……要召开冥判么?”

    而回应的声音,属于那个本应被扭断脖子的少年。

    “这次算了,有些事情没来得及交代,再重来一次吧。”

    大感异常的何海晏转身想要去查看少年尸身的情况,双腿却忽然一沉,迈不开步子了。

    水?

    何海晏站稳了脚跟,低头看着身下。在一片黑暗中,有一股阴冷的感觉逐渐从脚底朝着大腿,一路向上蔓延。

    耳边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同门师兄弟的惨叫声

    “有虫子,虫子钻进来了!?”

    “着火了!着火了!!”

    “有魔教贼人偷袭,保护师兄!!!”

    “啊,啊啊啊!!!”

    惨叫声接连不断,可是何海晏看不见任何人。

    所有人惨叫的内容都不同,哪里来的虫子和火?这里……不是被大水淹没了吗?

    大水还在一路向上蔓延,何海晏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儿时曾经溺水过,对于身体被水吞没的感觉有着浓郁的恐惧。

    四肢不可抑制地惊颤了起来,何海晏费劲力气的想要朝着黑暗中出口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却没碰到任何鸣潮宗的同门。

    “人呢!?你们哪里去了!?快过来!”

    他加快了速度,努力的压抑着心底的恐惧朝着出口游去,可那阴沉冰冷的水依旧一路向上灌着。

    最终,他没能逃出这个破庙,也没能浮在水面上得以幸存。

    然后,鸣潮宗弟子们的惨叫在一刹那全部戛然而止。

    黑暗里只剩下了那道沙哑的叹息:“遵命。”

    哗啦哗啦的锁链声渐渐消失,隐在了散不开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