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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独白

    张谦的回答实在不算高明,或者可以说有些俗套,然而,正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却又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帮他捡回了一条小命。

    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茶博士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她能感觉得到,张谦说的是实话,吐露的亦是真心。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家伙想要欺骗于她,以他扯谎的功夫,也断然不会搬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很烂?』她冷冷地瞪着对方,将瓷碗随手丢到小桌上,随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张谦含笑以对,没有回应。

    有些话他不必说,她也不会听。

    游戏还在继续。茶博士继续履行职责,转身从小推车里端出两盘豆腐,像是在处理垃圾似的,就这么随随便便倒进了锅里。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沉默是最好的告别。

    新鲜出锅的豆腐,滚烫、水嫩、弹指可破、入口即化,一块接着一块,被茶博士的筷子轻松捉住。

    第二轮的强制命令依然有效,她仍需亲自喂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张谦纵有饱餐一顿的欲望,此刻也得按住性子,静候片刻。

    另一边,茶博士的服务堪称专业。每回只夹取三片豆腐,待其充分浸润蘸料,并进行适当的降温后,右手执筷,左手护住下方,将食物稳稳送到张谦嘴边。

    之后,她会投出一道目光,询问豆腐的温度是否合适。

    张谦则会在品尝过后,以点头或摇头的方式,及时做出回应。

    他们心意相通,默契十足,什么都不必说,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彼此,一个动作就能明白所有。

    锅里的豆腐只剩一片。

    决定胜负的最后一片。

    『看样子我是输定了……』张谦推倒阻隔在二人中间的沉默高墙,疲惫地笑了笑,『能不能允许我说两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茶博士表情淡定地打量着对方,缄口不语,默然点头。

    他们本就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也没有爱恨交加的复杂过往,彼此间的针锋相对,皆因立场不同,如今一个卸下假笑的伪装,一个收起伪善的表演,虽不能做到推心置腹,言无不尽,至少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虚伪做作,居心叵测。

    只见张谦深吸一口气,让不算太新鲜的空气充盈胸臆,就像一个即将踏入考场,心怀无限憧憬的学生,竟是意外的忐忑紧张。

    『你有一双很美的手。』

    出人意料的开场白,完全符合这个男人一贯的风格。

    他的眼神平静,犹如两面光洁的银镜,倒映出茶博士的温润容颜,却又像是对眼前的美丽视而不见,见山非山,见水非水,空明且悠远,忘忧而无虑,深刻却不复杂,清澈得让人心醉。

    茶博士轻垂螓首,知情识趣地伸出双手,既无任何犹豫,也无半分羞态,就这么任由对方饱餐秀色,轻轻将自己的手拉起,慢慢翻了过来。

    她的掌纹清晰连贯,仿佛经过精心的裁剪,浑然天成,整而不乱,如花亦如蝶。

    张谦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么好看的手用来杀人,可惜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遗憾之色。

    那里只有自信,强大、果断,毅然决然,但是绝对不盲目的自信。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一言不发的茶博士终于动容,她已实实切切感受到男人的变化。临敌从容,神态悠闲,一如空山灵雨,有声而无形,虚实难测,让人难以捉摸,再非从前那个气虚力怯,被逼进角落里的强弩末矢。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张谦看似只是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却似自亘古以来就存在,无惧日月轮回的巍峨高山,不动而变,无为而成,隐隐透出压倒一切的气魄,锋锐之强,气势之盛,竟令茶博士凭空生出一种再也无能为力,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沮丧感,自问难以硬撄其锐。

    这个男人究竟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藏有反败为胜的杀手锏?

    『喜欢的东西,我总是会多看两眼,特别是千金难求的那种……』张谦讲着让人不明所以的谜语,温柔浅笑。

    『哦?』茶博士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不得不做出回应。

    『我喜欢你的手,常在不经意间留意它们的动作、姿态,牢记每个值得回味的细节,抱歉,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所以?』

    『所以我也会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它们接触过的东西。就比如……』

    无声无息间,一股劲道鬼魅般地袭来,至阴极柔、奇诡无伦,一路长驱直进,轻而易举瓦解茶博士的反抗,虽未令她受伤,却是“雁过拔毛,贼不走空”,顺势夺走了她手中的碗筷。

    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张谦手持余温犹在的瓷碗,就好像捧着命根子心肝蒂似的,一丝不苟,片刻不敢分神,却又禁不住长出一口气,额首称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晚的我实在是功德无量,哈……』

    『你虚弱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茶博士淡淡地道。

    『还真不是!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的状况,并不比几分钟前好多少,从里到外,自上至下,哪儿哪儿都疼得要命,骨头架子都快散了,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我不信。』

    『事实真相就摆在眼前,很多人却不相信,结果,他们后来都很后悔,悔到肠子都青了的那种……』这不是某种夸张的比喻,而是一个人的亲眼所见。

    『既已出手,就代表你已有了必胜的信心。』

    『不是必胜,而是不败……这不是我的碗,对么?』张谦看着手中的瓷碗,猫一样的眯起眼睛,笑容古怪地问道。

    『不错。』

    『在我昏过去的时候,偷偷做的手脚?』

    『是的。』茶博士承认。

    『真是个调皮的傻丫头!幸好,我比你还要“调皮”上一点点,提前在自己的碗上做了个记号,哈……』

    『你赢了。』

    『不是平局?』这倒是有些出乎张谦的意料。

    『对我来说,不胜,即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