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么弄钱，是他们自己的事
听到仆人报说杜卡斯回来了，卡美拉放下手中针线活，高高兴兴地迎出去，还没开口，就看到杜卡斯一脸怒气。他两道浓眉本来长得接近，一生气都连到一块儿了。卡美拉迈出去的脚又往回收了收。
亚历克赛·杜卡斯看到她了，脸上表情稍微柔和下来些。
卡美拉大着胆子问：“你见到汉森队长的人了？他们怎么说？”
“呵呵，他们说一切听从皇帝的指挥，皇帝要是让他们反击拉丁人，他们就反击。”换句话说，皇帝没开口，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
杜卡斯说着说着又气起来。
十字军来得突然，可他们才多少人？他已经派探子去查过了，他们的骑兵加步兵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他们呢？光步兵就有三万了，更别说城内还有五十多万人。但凡这些人中有一小半齐心抗敌，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由着这些西方来的强盗在他们的国土上横行来去、耀武扬威的。
亚历克赛四世擅自和十字军签的合同已经越来越瞒不住了，他也是几天前才知道那小子竟然答应要付十字军20万马克！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他把他们全卖了，要他们归顺罗马教廷……单凭这一条，他就可以去死了。他不信君士坦丁堡的百姓知道这条后，会没有反应。
亚历克赛四世出巡后，城内气氛越来越紧张。他的探子每天都来报告说哪里的平民正在集会，密谋攻击十字军。他本以为上层也很憋屈，想正好趁这个机会，联络下他们，一旦平民有所行动，他们的军队就跟进，上下配合，把十字军赶回海上去。可没想到，虽然一直听到他的贵族同僚们抱怨拉丁人不讲理，是流氓，但真要找他们动手了，又一个个地退缩起来。教士是这样，将军也是！
他自己手头倒是有一支护卫队，但人数不多，是给他保命用的。不是不能出动，就怕他在前面抗敌，等他的人打完了，那些整天围绕在皇帝身边的货色再给他下绊子，让他有苦说不出。
卡美拉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杜卡斯。他之前因为阴谋反对她的父亲亚历克赛三世，被他关进监狱。亚历克赛四世登基后，因为这点，把他从狱中放了出来。但杜卡斯对他们国家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反对她父亲，也不是因为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认为他作为执政者，过于软弱和轻信，不配这个位置。亚历克赛四世放了他，也没有因此获得他的忠诚。他现在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赶走十字军。她担心他又做过头，最后自己受伤。
她手里刚刚接到一封她父亲派人送来的密信，说他已经到了尼西亚，要她也过去。她想劝杜卡斯和她一起走。何必呢？亚历克赛四世明显和十字军互相勾结，其他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没人会听他的。他们本来也打不过西方人，他们的骑兵太可怕了。他们到了尼西亚，她有信心说服自己的父亲接纳杜卡斯。
但她深吸了好几次气，还是没办法顺利跟杜卡斯谈起这件事。
正在这时，杜卡斯一个探子来了，他见到她也在，便站在门口不动。杜卡斯等不及地出去，两人走到花园里。
她从窗口看出去，那探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杜卡斯一下子激动起来。探子跑出去，杜卡斯一个人在花园里搓着手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功夫，探子又领着一个大胡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进来了。
她怎么看那个大胡子都像是住在金角湾山坡棚户区的乞丐，不由得皱起眉头，杜卡斯却一点不见外地握住了那个乞丐的手。
“殿下，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她的侍女过来提醒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XXXXXX
奥多扔了一把皮科利给希腊乞丐，打发他离开。
他又是紧张又是气愤，脸涨得通红。
那些希腊垃圾，果然密谋联合起来要烧他们的仓库。枉费他们比萨人一直把君士坦丁堡当家，把君士坦丁堡的希腊人当自己的同胞，十字军刚来那阵，他们还想过要帮他们一起抵抗呢。他们的好心换来了什么？
奥多急着把这个烫手消息回去告诉族人。又一想，这是个好机会。也许，他也应该告诉威尼斯人？
他没少讨好马鲁弗，但是……
阿妮塔今天的话像在搔他心上的痒。
如果不告诉威尼斯人，他们的仓库和货栈一旦失火，马鲁弗是不是会惊慌失措？丽娅现在去了科尼阿特斯家，等她回来的时候，她家里人想必是顾不上她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XXXXXX
一大早，布雷契耐宫来人，求见十字军的几位首领。威尼斯的恩里克、蒙费拉的博尼法斯和佛兰德的鲍德温一起接见了他们。
希腊使者将一部分筹得的钱和粮草交给十字军。
钱、粮都远远没到合同规定数目的一半。使者一通解释，找了许多理由，然后保证剩余的会在接下来的时日内分批送至。
三位大人将来人让到另一处帐篷，就开始讨论要不要相信希腊人，先接受这些。虽然大家都表示希腊人不可信，但也觉得亚历克赛四世才刚登上皇位，君权未稳，让他一下子筹出那么多钱粮，的确有点困难。
尼科禄带着人守在帐篷外，里面人的谈话声音清晰可闻。
他之前也问过恩里克，亚历克赛四世真能一下子就筹出20万银马克给他们？十字军连3万都付不出呢。
恩里克笑笑说：“你的眼睛比我的好很多，你用眼睛仔细看看我们所在的城市。这还仅仅是东罗马的一座城市。你告诉我，他们能不能付得起20万银马克？”
“可是，亚历克赛四世都派人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刮墙壁上的马赛克金箔了。”
“怎么弄钱，是他们自己的事。”
私下里说得那么肯定，然而，恩里克现在似乎和博尼法斯、鲍德温一样忧心忡忡，不知道亚历克赛四世到底能不能履行契约。
尼科禄正思考父亲的真正用意，眼角余光，瞄到远处来了个人，是他派去威尼斯居住区门口守着的那个。
不等他开口，他的侍从先跑过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
帐篷帘子从里掀开，出来个仆人传话，要尼科禄去接皇帝使者过来。
尼科禄走去另一个帐篷，迎出使者，将他们送回恩里克他们的帐篷。
他转身想出去时，恩里克叫他给自己倒一杯薄荷酒。他九十多了嘛，精神有时不好很正常，需要点东西提提神。尼科禄吩咐人去弄酒。博尼法斯干脆让人再带两瓶加香葡萄酒过来，大家边喝边谈。
酒来了。恩里克跳过伊万，要尼科禄亲自站在一旁给他倒。
尼科禄便站在他身后，近距离目睹了场激烈的口攻舌伐。
博尼法斯和鲍德温因为怕亚历克赛四世赖账，一反刚才和气、慵懒的作风，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同希腊使者再确定了遍合同内容，催促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与荣誉着想，及早付账。恩里克偶尔插两句话拱火。希腊使者们脸色难看，但还是承诺最迟下个月底之前，一定把拖欠的款项补足。
送走了使者，恩里克又派人叫尼科禄过去。尼科禄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了些，终于找到机会把侍从叫来问了。
侍从说派去保护丽娅小姐的人遇到几个希腊乞丐在威尼斯人居住区附近鬼鬼祟祟的，他们偷偷跟去，结果听到一帮乞丐开会说今天傍晚要一起动手，烧掉意大利人的码头仓库。
“其中一个还说，有位贵族大老爷会配合他们，让他的人也扮作他们的样子。他们烧商人仓库，那些人就趁机烧我们十字军的船。”
尼科禄大吃一惊，又强作镇定：“行，我知道了。你让他们快去跟马鲁弗说一声，我一会儿另派人过去帮他搬货。让他们看好丽娅。”
侍从一愣：“他们已经告诉过马鲁弗先生了，只是……”
“那更好了，你去吧。”
尼科禄急着把这一情报告知父亲，不等侍从说完就匆匆走了。
侍从想丽娅小姐去科尼阿特斯伯爵家了，他们的人也有必要跟过去保护吗？
尼科禄重新回到帐篷里，博尼法斯和鲍德温都走了，只剩恩里克和影子一样的伊万。
恩里克马上察觉不对：“怎么，希腊民众暴动了，你这么急？”
尼科禄不是第一次被他父亲的敏锐惊到。
恩里克好整以暇地笑笑：“叫我猜中了？”
尼科禄由衷钦佩地说了声“是”。父亲的淡定，让他的脸微微发烫。和恩里克比，他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一惊一乍的小毛孩。他站直了身体，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转述了侍从刚才的话。
恩里克脸色也变了变，马上让人把尼科禄的表兄马可·萨努托叫过来，吩咐他多加派人手看住他们的船只。
尼科禄等了会儿，见恩里克始终没有言及此地的威尼斯商人，猜他是不是在考验自己，便主动问是否需要派人过去帮威尼斯人转移货物。
恩里克却说“不用”：“希腊的底层平民策划这出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让他们闹闹也好，这样亚历克赛四世那小子才会牢牢记住我们对他的重要性。现在让人帮忙搬货，不是打草惊蛇？把那些闹事者吓回去就不好了。再说，我们很多人在君士坦丁堡住久了，都有点忘记自己到底是哪里人了，正好趁这机会，也让他们长长记性。”
XXXXXX
尼西塔斯·科尼阿特斯就是那个曾经想把他市中心的房子卖给马鲁弗的东罗马帝国贵族。
丽娅小时候缠着马鲁弗外出，马鲁弗有几次去尊贵的顾客家送货，便带着她同去。科尼阿特斯家就他一个人带着孙女住着，此外全是仆人和奴隶。好巧不巧，他孙女柯来碧和丽娅同年同月同日生。尼西塔斯见两个小姑娘玩得好，便常派人去接丽娅到他家陪柯来碧。
丽娅看上了科尼阿特斯家的露天书房。书房直接搭建在花园中，书架上缠绕着藤蔓和寄生花。书房中央，还有个小喷泉。丽娅羡慕死了。有一次，科尼阿特斯伯爵撞见丽娅在他的书房里抄法语诗，他非常惊讶，问她在家跟谁学的法语，是否对文学特别感兴趣。丽娅自然不能说是马鲁弗心血来潮要检验下他的钱花出去的成果，让她自作两首法语诗给他看，她死活作不出，正好看到他这里有法国诗人克雷蒂安·德·特罗亚和玛丽·德·法兰西的诗集，便发挥拿来主义，选了几首抄抄改改，打算带回家给马鲁弗看。她糊弄不了老师还骗不过马鲁弗吗？
她一脸羞愧，让科尼阿特斯伯爵误会她有意向学却不好意思。他反正平时在家没事也教柯来碧读书，顺便也收了丽娅，主要教她用法语写诗。
当然，丽娅很快就叫他明白了真相。科尼阿特斯伯爵哭笑不得，两人的关系倒因此更加亲近了一点。
丽娅今天一个人来的。她一来就看到柯来碧从窗口向她招手，她打个手势让她等一等。
她先去见了科尼阿特斯伯爵，将羊毛羊皮交割清楚。羊皮是秋冬宰羊后剥下的，还算当季货。羊毛却是去年夏天剪下来的了。这没办法，现在他们能搞到手的羊毛羊皮，只有英格兰的最好，第二好的加泰罗尼亚羊毛羊皮就差挺多，更别说其他地方的了。而从英格兰运到这边，路途遥远，羊毛基本是过季的。好在质量过关，没有夹带头发、泥土什么的。
科尼阿特斯伯爵看起来很满意。
丽娅适时把马鲁弗教的话说出来：“其实威尼斯有专门的羊毛商人，他们每年跑加莱收购英格兰最好的羊毛和羊皮。有些直接把羊皮交给熟识的尼德兰人，让他们带回去做成近期流行的羊毛衣物，第二年再带到加莱来。这次，我爸爸也是拜托一位羊毛商给他弄到的这些羊毛羊皮，全是科茨伍尔德产的。这人也住在君士坦丁堡，您要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将这人介绍给您认识。”
科尼阿特斯伯爵拍拍手：“这太好了。我之前的一位羊毛代理商，不是一个诚实的基督徒。”
科尼阿特斯伯爵让他的管家之后与丽娅说的这位可靠的羊毛商接触。
丽娅又把马鲁弗给她的香料包拿给科尼阿特斯伯爵。伯爵亲口尝了每一种香料，然后交给香料师锁在箱子里。
“就是这种胡椒，下单吧。”
丽娅自觉圆满完成了马鲁弗交代的任务。钱的事不归她管，过后自会有人来收。
丽娅去找柯来碧，柯来碧早等不及了，拉着她的手进她自己的卧房。
“我们上次一起想出来的衣服做好了，我就等你来，你就是不来！”
柯来碧的眼睛又大又黑，两只眼之间相距极宽。托马索偷偷说过，那简直宽得可以并排跑两辆四匹马拉的战车了。不知是否这个原因，她的神情总是让人想起某种食草动物。
丽娅被她瞪了，还呵呵笑了下。
“这不情况特殊嘛。”
“也是。”柯来碧很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解释，随即严肃地说，“那些西方人可真是我们的劫难。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没一点关系。他们太可怕了，谁给他们的权利侵犯一座基督徒城市？他们不去驱赶***教徒，却来攻打我们，是疯了吗？”
丽娅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她突然想，21世纪的时候，美国到处惹事，今天打这里，明天打那里，不知道毁了多少人的家园，美国人要碰到伊拉克、叙利亚、阿富汗等等等等地方的人向他们控诉他们的政府干的好事时，大概也如她现在这般心情吧？
她好像更委屈一点。
你们西方人打来打去，关我一个中国人什么事啊？
“你知道吗？”柯来碧忽然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西方人硬推给我们的那位皇帝实在不得人心。他和敌人蛇鼠一窝，根本不可能和我们一条心。他父亲原先不错，但现在他看不见，总不能指望一个盲人领导我们去反抗那些西方蛮子吧。我可不是说你，你和他们没半点关系，真的，小宝贝，我完全当你是我们罗马人了。我跟你说，我爷爷他们在秘密商量新皇帝的人选呢。你猜是谁？是尼古拉斯·卡纳博斯。”
柯来碧说完期待地看着她。
谁？
柯来碧见她一脸迷茫，急说：“你忘了？那次我们一起去教堂……”
丽娅依稀记起来点。那次她说要体验下东正教的礼拜，柯来碧偷偷把她带进圣徒大教堂。她亲吻圣徒像的姿势不对，排在她后面的一位男士好心地提醒过她。
“就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
丽娅其实还是没想起来那个人的脸，问柯来碧为什么觉得那个人适合当他们的皇帝，丽娅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大出来。所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可能全是从科尼阿特斯伯爵和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她就说，柯来碧什么时候对政治感起兴趣来，原来也是人云亦云。
丽娅提议：“我们还是去看看新做好的衣服吧。”
柯来碧欣然同意。
柯来碧说的“一起想出来”，其实一大半是丽娅的主意。衣服全是夏装，应该送过来一段时间了，好几件都有穿过的痕迹。
丽娅亲眼看到一件吊带裙、一件泡泡袖娃娃裙，还有一条粗看像裙子实际是阔腿裤的，她突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好像她伸指在时空的河流中拨动了一下。
柯来碧硬要丽娅穿着她搭配的衣服和各种饰物给她看。她已经让女仆拿出她所有的首饰。这时候的项链、耳环已经做得很精巧了，似乎一点不比21世纪的差。重点是柯来碧的首饰用的都是十足真金，上面还镶嵌有各种货真价实的漂亮宝石。
柯来碧拿丽娅当娃娃打扮，又夸赞她想像力丰富，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可以不必嫁人，以后专为她设计各种新式衣服。
她这么说，让丽娅犹豫了下要不要把她订婚的事告诉她，但一想到她对十字军的态度……还是再等等。
而且，她现在越想越不真实。她真会嫁给尼科禄？他们讲的话加起来有十句了吗？她怎么就要嫁给他了？
两个女孩子玩换装游戏玩得忘了时间，等科尼阿特斯伯爵叫她们下去吃晚饭，她们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柯来碧一定要将那件泡泡袖娃娃裙送给丽娅，说和她“气质相符”。丽娅推脱了几次，只好收下。
两人手拉手地下楼。柯来碧提议丽娅今晚睡在这里，明天他们再派车送她回去。
被她这么一说，丽娅觉得有点怪。平时她来科尼阿特斯家玩，没特别说好的话，晚饭前一般家里就该来人接她了。
她刚这么想，就看到贾科莫和阿普。
亚历克赛·杜卡斯看到她了，脸上表情稍微柔和下来些。
卡美拉大着胆子问：“你见到汉森队长的人了？他们怎么说？”
“呵呵，他们说一切听从皇帝的指挥，皇帝要是让他们反击拉丁人，他们就反击。”换句话说，皇帝没开口，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
杜卡斯说着说着又气起来。
十字军来得突然，可他们才多少人？他已经派探子去查过了，他们的骑兵加步兵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人。他们呢？光步兵就有三万了，更别说城内还有五十多万人。但凡这些人中有一小半齐心抗敌，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由着这些西方来的强盗在他们的国土上横行来去、耀武扬威的。
亚历克赛四世擅自和十字军签的合同已经越来越瞒不住了，他也是几天前才知道那小子竟然答应要付十字军20万马克！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他把他们全卖了，要他们归顺罗马教廷……单凭这一条，他就可以去死了。他不信君士坦丁堡的百姓知道这条后，会没有反应。
亚历克赛四世出巡后，城内气氛越来越紧张。他的探子每天都来报告说哪里的平民正在集会，密谋攻击十字军。他本以为上层也很憋屈，想正好趁这个机会，联络下他们，一旦平民有所行动，他们的军队就跟进，上下配合，把十字军赶回海上去。可没想到，虽然一直听到他的贵族同僚们抱怨拉丁人不讲理，是流氓，但真要找他们动手了，又一个个地退缩起来。教士是这样，将军也是！
他自己手头倒是有一支护卫队，但人数不多，是给他保命用的。不是不能出动，就怕他在前面抗敌，等他的人打完了，那些整天围绕在皇帝身边的货色再给他下绊子，让他有苦说不出。
卡美拉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杜卡斯。他之前因为阴谋反对她的父亲亚历克赛三世，被他关进监狱。亚历克赛四世登基后，因为这点，把他从狱中放了出来。但杜卡斯对他们国家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反对她父亲，也不是因为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认为他作为执政者，过于软弱和轻信，不配这个位置。亚历克赛四世放了他，也没有因此获得他的忠诚。他现在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赶走十字军。她担心他又做过头，最后自己受伤。
她手里刚刚接到一封她父亲派人送来的密信，说他已经到了尼西亚，要她也过去。她想劝杜卡斯和她一起走。何必呢？亚历克赛四世明显和十字军互相勾结，其他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没人会听他的。他们本来也打不过西方人，他们的骑兵太可怕了。他们到了尼西亚，她有信心说服自己的父亲接纳杜卡斯。
但她深吸了好几次气，还是没办法顺利跟杜卡斯谈起这件事。
正在这时，杜卡斯一个探子来了，他见到她也在，便站在门口不动。杜卡斯等不及地出去，两人走到花园里。
她从窗口看出去，那探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杜卡斯一下子激动起来。探子跑出去，杜卡斯一个人在花园里搓着手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功夫，探子又领着一个大胡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进来了。
她怎么看那个大胡子都像是住在金角湾山坡棚户区的乞丐，不由得皱起眉头，杜卡斯却一点不见外地握住了那个乞丐的手。
“殿下，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她的侍女过来提醒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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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多扔了一把皮科利给希腊乞丐，打发他离开。
他又是紧张又是气愤，脸涨得通红。
那些希腊垃圾，果然密谋联合起来要烧他们的仓库。枉费他们比萨人一直把君士坦丁堡当家，把君士坦丁堡的希腊人当自己的同胞，十字军刚来那阵，他们还想过要帮他们一起抵抗呢。他们的好心换来了什么？
奥多急着把这个烫手消息回去告诉族人。又一想，这是个好机会。也许，他也应该告诉威尼斯人？
他没少讨好马鲁弗，但是……
阿妮塔今天的话像在搔他心上的痒。
如果不告诉威尼斯人，他们的仓库和货栈一旦失火，马鲁弗是不是会惊慌失措？丽娅现在去了科尼阿特斯家，等她回来的时候，她家里人想必是顾不上她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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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布雷契耐宫来人，求见十字军的几位首领。威尼斯的恩里克、蒙费拉的博尼法斯和佛兰德的鲍德温一起接见了他们。
希腊使者将一部分筹得的钱和粮草交给十字军。
钱、粮都远远没到合同规定数目的一半。使者一通解释，找了许多理由，然后保证剩余的会在接下来的时日内分批送至。
三位大人将来人让到另一处帐篷，就开始讨论要不要相信希腊人，先接受这些。虽然大家都表示希腊人不可信，但也觉得亚历克赛四世才刚登上皇位，君权未稳，让他一下子筹出那么多钱粮，的确有点困难。
尼科禄带着人守在帐篷外，里面人的谈话声音清晰可闻。
他之前也问过恩里克，亚历克赛四世真能一下子就筹出20万银马克给他们？十字军连3万都付不出呢。
恩里克笑笑说：“你的眼睛比我的好很多，你用眼睛仔细看看我们所在的城市。这还仅仅是东罗马的一座城市。你告诉我，他们能不能付得起20万银马克？”
“可是，亚历克赛四世都派人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刮墙壁上的马赛克金箔了。”
“怎么弄钱，是他们自己的事。”
私下里说得那么肯定，然而，恩里克现在似乎和博尼法斯、鲍德温一样忧心忡忡，不知道亚历克赛四世到底能不能履行契约。
尼科禄正思考父亲的真正用意，眼角余光，瞄到远处来了个人，是他派去威尼斯居住区门口守着的那个。
不等他开口，他的侍从先跑过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
帐篷帘子从里掀开，出来个仆人传话，要尼科禄去接皇帝使者过来。
尼科禄走去另一个帐篷，迎出使者，将他们送回恩里克他们的帐篷。
他转身想出去时，恩里克叫他给自己倒一杯薄荷酒。他九十多了嘛，精神有时不好很正常，需要点东西提提神。尼科禄吩咐人去弄酒。博尼法斯干脆让人再带两瓶加香葡萄酒过来，大家边喝边谈。
酒来了。恩里克跳过伊万，要尼科禄亲自站在一旁给他倒。
尼科禄便站在他身后，近距离目睹了场激烈的口攻舌伐。
博尼法斯和鲍德温因为怕亚历克赛四世赖账，一反刚才和气、慵懒的作风，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同希腊使者再确定了遍合同内容，催促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与荣誉着想，及早付账。恩里克偶尔插两句话拱火。希腊使者们脸色难看，但还是承诺最迟下个月底之前，一定把拖欠的款项补足。
送走了使者，恩里克又派人叫尼科禄过去。尼科禄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了些，终于找到机会把侍从叫来问了。
侍从说派去保护丽娅小姐的人遇到几个希腊乞丐在威尼斯人居住区附近鬼鬼祟祟的，他们偷偷跟去，结果听到一帮乞丐开会说今天傍晚要一起动手，烧掉意大利人的码头仓库。
“其中一个还说，有位贵族大老爷会配合他们，让他的人也扮作他们的样子。他们烧商人仓库，那些人就趁机烧我们十字军的船。”
尼科禄大吃一惊，又强作镇定：“行，我知道了。你让他们快去跟马鲁弗说一声，我一会儿另派人过去帮他搬货。让他们看好丽娅。”
侍从一愣：“他们已经告诉过马鲁弗先生了，只是……”
“那更好了，你去吧。”
尼科禄急着把这一情报告知父亲，不等侍从说完就匆匆走了。
侍从想丽娅小姐去科尼阿特斯伯爵家了，他们的人也有必要跟过去保护吗？
尼科禄重新回到帐篷里，博尼法斯和鲍德温都走了，只剩恩里克和影子一样的伊万。
恩里克马上察觉不对：“怎么，希腊民众暴动了，你这么急？”
尼科禄不是第一次被他父亲的敏锐惊到。
恩里克好整以暇地笑笑：“叫我猜中了？”
尼科禄由衷钦佩地说了声“是”。父亲的淡定，让他的脸微微发烫。和恩里克比，他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一惊一乍的小毛孩。他站直了身体，尽量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转述了侍从刚才的话。
恩里克脸色也变了变，马上让人把尼科禄的表兄马可·萨努托叫过来，吩咐他多加派人手看住他们的船只。
尼科禄等了会儿，见恩里克始终没有言及此地的威尼斯商人，猜他是不是在考验自己，便主动问是否需要派人过去帮威尼斯人转移货物。
恩里克却说“不用”：“希腊的底层平民策划这出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让他们闹闹也好，这样亚历克赛四世那小子才会牢牢记住我们对他的重要性。现在让人帮忙搬货，不是打草惊蛇？把那些闹事者吓回去就不好了。再说，我们很多人在君士坦丁堡住久了，都有点忘记自己到底是哪里人了，正好趁这机会，也让他们长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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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西塔斯·科尼阿特斯就是那个曾经想把他市中心的房子卖给马鲁弗的东罗马帝国贵族。
丽娅小时候缠着马鲁弗外出，马鲁弗有几次去尊贵的顾客家送货，便带着她同去。科尼阿特斯家就他一个人带着孙女住着，此外全是仆人和奴隶。好巧不巧，他孙女柯来碧和丽娅同年同月同日生。尼西塔斯见两个小姑娘玩得好，便常派人去接丽娅到他家陪柯来碧。
丽娅看上了科尼阿特斯家的露天书房。书房直接搭建在花园中，书架上缠绕着藤蔓和寄生花。书房中央，还有个小喷泉。丽娅羡慕死了。有一次，科尼阿特斯伯爵撞见丽娅在他的书房里抄法语诗，他非常惊讶，问她在家跟谁学的法语，是否对文学特别感兴趣。丽娅自然不能说是马鲁弗心血来潮要检验下他的钱花出去的成果，让她自作两首法语诗给他看，她死活作不出，正好看到他这里有法国诗人克雷蒂安·德·特罗亚和玛丽·德·法兰西的诗集，便发挥拿来主义，选了几首抄抄改改，打算带回家给马鲁弗看。她糊弄不了老师还骗不过马鲁弗吗？
她一脸羞愧，让科尼阿特斯伯爵误会她有意向学却不好意思。他反正平时在家没事也教柯来碧读书，顺便也收了丽娅，主要教她用法语写诗。
当然，丽娅很快就叫他明白了真相。科尼阿特斯伯爵哭笑不得，两人的关系倒因此更加亲近了一点。
丽娅今天一个人来的。她一来就看到柯来碧从窗口向她招手，她打个手势让她等一等。
她先去见了科尼阿特斯伯爵，将羊毛羊皮交割清楚。羊皮是秋冬宰羊后剥下的，还算当季货。羊毛却是去年夏天剪下来的了。这没办法，现在他们能搞到手的羊毛羊皮，只有英格兰的最好，第二好的加泰罗尼亚羊毛羊皮就差挺多，更别说其他地方的了。而从英格兰运到这边，路途遥远，羊毛基本是过季的。好在质量过关，没有夹带头发、泥土什么的。
科尼阿特斯伯爵看起来很满意。
丽娅适时把马鲁弗教的话说出来：“其实威尼斯有专门的羊毛商人，他们每年跑加莱收购英格兰最好的羊毛和羊皮。有些直接把羊皮交给熟识的尼德兰人，让他们带回去做成近期流行的羊毛衣物，第二年再带到加莱来。这次，我爸爸也是拜托一位羊毛商给他弄到的这些羊毛羊皮，全是科茨伍尔德产的。这人也住在君士坦丁堡，您要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将这人介绍给您认识。”
科尼阿特斯伯爵拍拍手：“这太好了。我之前的一位羊毛代理商，不是一个诚实的基督徒。”
科尼阿特斯伯爵让他的管家之后与丽娅说的这位可靠的羊毛商接触。
丽娅又把马鲁弗给她的香料包拿给科尼阿特斯伯爵。伯爵亲口尝了每一种香料，然后交给香料师锁在箱子里。
“就是这种胡椒，下单吧。”
丽娅自觉圆满完成了马鲁弗交代的任务。钱的事不归她管，过后自会有人来收。
丽娅去找柯来碧，柯来碧早等不及了，拉着她的手进她自己的卧房。
“我们上次一起想出来的衣服做好了，我就等你来，你就是不来！”
柯来碧的眼睛又大又黑，两只眼之间相距极宽。托马索偷偷说过，那简直宽得可以并排跑两辆四匹马拉的战车了。不知是否这个原因，她的神情总是让人想起某种食草动物。
丽娅被她瞪了，还呵呵笑了下。
“这不情况特殊嘛。”
“也是。”柯来碧很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解释，随即严肃地说，“那些西方人可真是我们的劫难。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没一点关系。他们太可怕了，谁给他们的权利侵犯一座基督徒城市？他们不去驱赶***教徒，却来攻打我们，是疯了吗？”
丽娅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她突然想，21世纪的时候，美国到处惹事，今天打这里，明天打那里，不知道毁了多少人的家园，美国人要碰到伊拉克、叙利亚、阿富汗等等等等地方的人向他们控诉他们的政府干的好事时，大概也如她现在这般心情吧？
她好像更委屈一点。
你们西方人打来打去，关我一个中国人什么事啊？
“你知道吗？”柯来碧忽然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西方人硬推给我们的那位皇帝实在不得人心。他和敌人蛇鼠一窝，根本不可能和我们一条心。他父亲原先不错，但现在他看不见，总不能指望一个盲人领导我们去反抗那些西方蛮子吧。我可不是说你，你和他们没半点关系，真的，小宝贝，我完全当你是我们罗马人了。我跟你说，我爷爷他们在秘密商量新皇帝的人选呢。你猜是谁？是尼古拉斯·卡纳博斯。”
柯来碧说完期待地看着她。
谁？
柯来碧见她一脸迷茫，急说：“你忘了？那次我们一起去教堂……”
丽娅依稀记起来点。那次她说要体验下东正教的礼拜，柯来碧偷偷把她带进圣徒大教堂。她亲吻圣徒像的姿势不对，排在她后面的一位男士好心地提醒过她。
“就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
丽娅其实还是没想起来那个人的脸，问柯来碧为什么觉得那个人适合当他们的皇帝，丽娅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大出来。所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可能全是从科尼阿特斯伯爵和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她就说，柯来碧什么时候对政治感起兴趣来，原来也是人云亦云。
丽娅提议：“我们还是去看看新做好的衣服吧。”
柯来碧欣然同意。
柯来碧说的“一起想出来”，其实一大半是丽娅的主意。衣服全是夏装，应该送过来一段时间了，好几件都有穿过的痕迹。
丽娅亲眼看到一件吊带裙、一件泡泡袖娃娃裙，还有一条粗看像裙子实际是阔腿裤的，她突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好像她伸指在时空的河流中拨动了一下。
柯来碧硬要丽娅穿着她搭配的衣服和各种饰物给她看。她已经让女仆拿出她所有的首饰。这时候的项链、耳环已经做得很精巧了，似乎一点不比21世纪的差。重点是柯来碧的首饰用的都是十足真金，上面还镶嵌有各种货真价实的漂亮宝石。
柯来碧拿丽娅当娃娃打扮，又夸赞她想像力丰富，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可以不必嫁人，以后专为她设计各种新式衣服。
她这么说，让丽娅犹豫了下要不要把她订婚的事告诉她，但一想到她对十字军的态度……还是再等等。
而且，她现在越想越不真实。她真会嫁给尼科禄？他们讲的话加起来有十句了吗？她怎么就要嫁给他了？
两个女孩子玩换装游戏玩得忘了时间，等科尼阿特斯伯爵叫她们下去吃晚饭，她们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柯来碧一定要将那件泡泡袖娃娃裙送给丽娅，说和她“气质相符”。丽娅推脱了几次，只好收下。
两人手拉手地下楼。柯来碧提议丽娅今晚睡在这里，明天他们再派车送她回去。
被她这么一说，丽娅觉得有点怪。平时她来科尼阿特斯家玩，没特别说好的话，晚饭前一般家里就该来人接她了。
她刚这么想，就看到贾科莫和阿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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