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青灯无意落人间 » 第八章 范家有女,才貌双全(三)

第八章 范家有女,才貌双全(三)

    范建一大早就进了宫,议完事退朝,果不其然就被庆帝以“另有要事与卿商议”的理由留在了偏殿。

    他提着一口气,一深一浅的由着侍者引去,心里仔细斟酌着待会单独面圣要说的话,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啊,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也罢,难则难矣,有些事,躲不掉的,干脆早早的说清楚好了。

    他不愿自己的亲生骨肉,沦为政治姻亲,巩固皇权的工具,既然若若已经挑明心意,他便是冒着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应了这门亲事。

    可如若说不清楚,又该何如?

    陪上一家人的性命吗?

    范建不敢细想下去,他没有那个资格去赌上一场。

    ------

    偏殿内,庆帝正与靖王交谈着什么,亲兄弟多年未见,开了口便很难停下来了。

    范建站在屏风外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范建身边的公公进去小声提醒了一句,庆帝这才命人叫了范建进来。

    行过礼,庆帝赐座,却是再没多说一句。

    不一会儿,宫女上了茶,庆帝这才大手一挥,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整个偏殿内,安静的可怕,庆帝,靖王,范建,三人各持一方而坐。

    还是庆帝先开了口:“范建,昨日朕与你商议的事情,你说一时拿不准主意,现下?”

    “考虑的如何了?”

    “回陛下”范建端坐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臣回府后思量了许久,越发只觉此事恐有失妥帖……”

    他停顿了片刻,“靖王世子身份高贵,一表人才,学识渊源,能看上小女,实在是小女几世修来的福分。”

    “然,小女不才,泛泛所学,所冠的些许名气,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论身份,论地位,实在是配不上靖王世子殿下。”

    庆帝懒洋洋的斜靠在榻上,和靖王相视而笑,并不说话。

    还是靖王上前扶了范建起来,赔笑着:“范大人这是什么话,早就听闻范家有女,才貌双全,户部侍郎司南伯家的女儿,蕙质兰心,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似范大人这样会将养孩子。”

    “上次事情,是弘成鲁莽了,哪有一上来就风风火火上赶着送礼的做法?”靖王睨了一眼范建,见他不言,便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喜欢人家姑娘,也得禀明双方长辈,再行定夺,届时三书六礼,也不辱没了对方的名声。”

    “弘成自小跟我生活在青州,现下回来不过两三月,这京都府的规矩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有冒犯到令爱,还请范大人见谅,日后,我必严加管教。”

    范建见他放低了身段,以为这事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哪里还敢端着架子,“靖王殿下言重了,世子一表人才,他日一定能觅得良人相配。”

    靖王叹了口气,“谈何良人,承蒙皇兄恩准,这次,弘成便不跟我会青州封地了,留在京都,也算是历练历练,只是,这孩子初来乍到,连个朋友也没有,做父亲的,难免担心。”

    范建松下的心立刻又紧绷了起来,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那靖王转身轻松一笑,对着范建道:“这次的事,算是我教子无方,得罪了范大人和令爱,还请见谅。”

    “这样吧,听闻令爱的生辰将至,届时,我会备上贺礼,带着那逆子,亲自上门赔罪,也顺便让两个孩子认识认识,多交个朋友,也算是益事。”

    范建喉中一睹,心中连连大叫失算“这恐怕有失靖王和世子殿下的身份,小臣怎敢……”

    “爱卿,事已至此,你又何苦推托呢?”是庆帝开口。

    戏看够了,自然轮到他上场了。

    ------

    范建浑浑噩噩的出了宫,上了马车,直到回到了府,思绪还是不大清明。

    柳如玉站在身后,轻轻柔柔的替他揉捏着肩,也不敢插嘴,只得细细听着范建断断续续的言语。

    待说清事情原委,柳姨娘按捺不住的火气又噌噌噌的冒了上来,若若虽说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她自个儿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哪会是平常人家的姬妾那样,在后宅恨不得掀起腥风血雨来。

    再者,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也发觉,范若若虽然平日里跟她没有什么交集,看着不大好相处,但对范思辙这个弟弟,也是上了心的,日日管教着那个混球,也耗费了许多精力。

    她的心肠不是铁做的,自然也懂得什么叫做家和万事兴。

    现下靖王和皇帝陛下这样精妙的打着算盘,以退为进,实则占领先机,当真是难办。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做法,冒冒失失的,连面都没见着,就送了礼过来,想这样轻轻松松的娶到我们家姑娘,一点礼数规矩都没有,亏的他还是皇室弟子,就算是放到寻常百姓家,也是受人诟病的。

    只是他贵为世子,身份血统摆在那里,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上赶着做他们家的媳妇,他自然没损失什么。

    可若若呢?她一介女子,父亲呢虽说有爵位在身,挑白了,官职也不高,经他这么一闹,要是成了也罢,要是没成,日后传出去,损的可是若若的名声,这般儿戏的聘礼要是被别知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姑娘是个不值钱的,叫别人轻贱了去。严重的,恐怕还会影响她以后的姻缘。

    她心里窝着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也粗鲁了起来,一时不察,竟痛的范建惊叫出声。

    范建瞧着她气囊囊的样子,也没了那个责备的心思,挥了挥手欲叫她退下。

    这边柳如玉却是眼眸一转,转怒为喜,对着范建笑个不停。

    范建知晓她肯定是有了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也笑着开口:“说说吧,你有什么高招?”

    “高招谈不上”柳如玉走到桌案边,替范建沏了一杯新茶,“只是有些委屈老爷和若若了。”

    范建挑眉:“说来听听。”

    “妾以为,靖王和陛下那边,自然是不能得罪的,现下他们既然以退为进,借着若若生辰的名号让两个孩子认识认识,结交朋友,目的呢,就是为了制造机会,从长计议,我们,不妨遂了他的意?”

    “至于若若这边,她不喜欢,我们也定当不能让她受了委屈,等过了这次生辰,好言好语的承了靖王和陛下的情,就让她暂时避避风头,日子久了,兴许又有转机?”

    “避避风头?”范建扶额,“你的意思是,让她躲起来?”

    “正是。”柳如玉点点头。

    范建面露难色,“可是,儋州也太远了些,我不放心……”

    “不是儋州”柳如玉摇摇头,一双笑眼迎了上去,“妾在娘家的舅公,顾琮顾大人,老爷可还记得?”

    “顾琮?曾在工部任职的那位顾大人?”

    “正是,舅公在朝任职数十载,一直勤勤恳恳,未出差错,圣上念起年迈,前些年已经赐了封号,准了舅公的请辞。”

    “舅公二十年前,曾奉御命在全国各州修筑官寺,有幸,与京郊禅寺的那位住持大人结为忘年之交,妾以为,若若可以去那里躲上一阵,一来,禅寺乃官家下旨修筑,寺内也时常有退下来的御林军前去驻守,若若待在里面也不必担忧安危,到时再安排几个练家子在寺边候着,想必是出不了什么差错。二来,若若不用远去儋州,京郊距府,也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老爷若是想了,来去探望也甚是方便。”

    “三来,舅公他一向疼我,只要妾开口相求,他又怎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他已然是退官故人,不再参与朝中事,府中更是没人在朝为官,就算有朝一日靖王和陛下发觉到了这层,也不会怪罪于他。”

    柳如玉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慌忙端起茶杯,饮完范建没喝完的那半杯。

    范建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瞧着她这样,又笑了笑。

    “好,就照你说的办,过完生辰,就送若若去京郊禅寺。”

    “只是这一去,不知道要避到什么时候,可怜她一个女儿家的,又要和亲人分开。”

    柳如玉抚上他的手,柔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若若懂事,自当明白我们做大人的良苦用心。”

    “也罢……”范建回握着她的手,“忍得这一时,换她往后的幸福,也是值得的。”

    “这次生辰,要办的热闹些,你多费些心……”

    柳如玉轻声应着,感受着那人的温度,心下是一片甜蜜。

    ------

    四月十七,是个极好的日子。

    今天是范家小姐范若若的九岁生辰,范府上下大摆宴席,延邀四方宾客,一时间,范府门前,车马不断,好不热闹。

    自上次诗会范若若一举闻名京都府后,诗情诗才更是传的开了,各家公卿子弟,名门小姐更是想着法子结交。

    现下这把天赐良机,那些个长一辈的家中有适龄的公子哥儿的,更是不愿意错过,明里暗里或多或少的,有派人打听过这范家小姐的名堂,更有些心急的,恨不得一觉醒来,那范若若隔日便长到了说亲的年龄,赶忙为自家孩子定下才好。

    范若若现在只觉得很困。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被小桃和一众丫鬟从床上拉了起来,梳洗换装,对镜打扮,忙活了好一会儿,说是生辰之日,又有众多宾客前来赴宴,仪容仪表最是重要,不可懈怠。

    范若若心里没好气的笑着,本欲调侃小桃几句,又想着这样被她唠唠叨叨操碎了心的日子也没几天了,索性由着她去了。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不过辰时未至。范若若瞅着天边不甚清明的光亮,有些出神,想着过了今日,又要离家,心中有些难受,很不是滋味。

    那日父亲将她唤去,说先前靖王世子的事情已然有了对策,只不过须得委屈她一段时日,离府避避风头。

    范若若本以为此事已无转机,这般叫她过去都做好了认命的准备,还能怎么办?她总不可能拿一大家子人的性命来耍性子吧?

    可当她得知,爹爹已有办法应对,只要她悄无声息的出去避个风头,过些时日再回来就好了,她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这“过些时日”究竟是什么时候,范建没说,她自然也不去问。

    她心里清楚,能做到这般地步,爹爹已然是很忧心了,她不忍心再平添烦恼给他。

    这样想着,范若若也算看开了些,心下舒坦了不少,只觉得腹中作响,思及宴席还未摆开,正欲叫小桃去厨房拿些果腹的点心来。

    却见小桃低垂着脸,怎么叫也不应。

    “小桃?小桃?”范若若又叫了几声。

    依旧是没反应。

    良久,只见小桃缓缓抬起头,一双水灵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眼下发黑,看着是没睡好的缘故。

    范若若心下一惊,却又立即抚上她的双手,轻声说:“别哭啦,傻姑娘,我又不是不回来啦?嗯?只是小住一会儿,避避风头?”

    小桃哭的更凶了,又不敢放开声,毕竟今天是她家小姐的好日子:“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让小桃跟着去,也好有个照应啊?自小姐回了京都,小桃一天也没和小姐分开来过,我怎么放得下心……”

    若若拿起手绢,替她拭去眼泪:“爹爹说了,要悄悄的走,对外宣称是去了儋州老祖宗那里尽孝,自然是人越少越好,免得让人起疑……”

    “可是那禅寺偏僻,什么好玩的物件也没有,整日里除了打坐念经就是打坐念经,好生无趣,小桃是担心……”

    “好啦,你别担心了,我呢,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再说了,我本就觉得这禅理高深,一心想向高人讨教,现下得空,又怎会无聊呢?”

    主仆二人又倚靠着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哄得小桃止了眼泪,二人相视一笑。

    ------

    辰时三刻,宴席正式开始。

    先是按着规矩,范老爷登场,说了些许场面话,接着若若上堂,一一接过贺礼,一一道谢。

    吃过宴席,大人们在前厅客套着,后院里却是这些个同辈孩子们的天地了。

    范若若命人搬了许多凳子来,同前来赴宴的公子哥,小姐们一起玩乐,一会子说着近日城中的奇事,一会子又闹着若若叫她写诗。

    若若笑着,一一应承着,不一会儿又被人拉着去瞧那些送来的贺礼,前前后后,转个不停。

    小桃在一旁瞧着,笑着,也高兴地不得了。

    院子外面站着的那人,却是忐忑不安的。

    是众人口中的靖王世子,李弘成。

    他在院子外边,隔着几尺的距离望向里边,左右来回,踱着步子。

    他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不晓得待会儿见了她,要说些什么,要从何开口。

    哎。

    他又突然叹了一口气。

    要是自己当日行事之前再三思虑,就不会因一时鲁莽失了规矩,冒犯了人家,平白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这下倒好,还没熟识,就在人家心中留下了这般不好的印象。

    当真是失策。

    一旁随从的小厮瞧了自家主子这魂不守舍的样,心中不禁暗暗感慨。

    果然,古人说的话准是没错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也不知晓这范家小姐是何等的天仙貌美,竟惹得自家一向稳重自持,三思后行的世子与她匆匆一面后痴缠至此,当下便派人打听到了那女子的名姓,欣喜的送了几箱礼品过来暗表心意。

    原来,元宵灯会那日,靖王世子也在。

    他本不是郭保坤一派,也不在严凌与言冰云一列,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抛头露面。

    只是安静的站在人群深处,张着双耳,抚着扇子。

    同范若若一样,等着看戏。

    直到有一青衫女子,穿透人群,字字铿锵,落在他的心上,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也会是那话本里描绘过的公子哥儿一样,不知何年何月,动了凡心。

    原来自己,也会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不重要了。

    现下自己要做的,便是等着通传的下人唤他进去。

    这一次,他可得端正言行,好好斟酌字句,不叫她认为自己是个不知礼数的孟浪之人。

    就算她对自己无意,那又何妨?

    来日方长,他有信心,从头开始,俘获芳心。

    ------

    夜里,范府。

    忙了一整天,又是陪玩又是作诗的,总算是送走了宾客。崩了许久,端了许久的架势,现下可算是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她简单的用了晚膳,沐完浴,便怏怏的缩在自己榻上。

    仔细回想着今日下午同靖王世子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细细品味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既不会失了自己的身份,冒犯了皇威,又不会叫他曲解了意思,徒生误会,这才安心的阖上双眼,正准备睡去。

    哪听得房门吱呀一响,惊得她睡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姐?”

    来人却是小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范若若掀开罗帐,柔声道:“怎么了?”

    “方才我去后院打水,正欲洗漱歇息,却不知后门那边却冷不丁的冒出几声敲门声,我心下有异,还没等我开口询问,门那边却有人出了声。”

    若若坐起身,稍稍抬高了声音:“说什么?”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这是送给你家小姐的生辰贺礼,劳烦姑娘前来取走。’”

    “我越发觉得奇怪,心想,怎么会有这般行事之人,按理说今日能来赴宴的,都是小姐在京都交好的,有些虽算不上好友,却也是京都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连老爷爷不敢怠慢。又怎么会有人不来赴宴,偏偏趁着夜里走后门来送礼呢?”

    范若若也疑心,又看了小桃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想细问,那门后却没了声,我又唤了几声,依旧没人应答,便壮着胆子开了门,人恐怕是走了许久了,只留下了个盒子在地上。”

    说着,双手捧上那木盒,“事关小姐清誉,小桃不敢声张,也未曾打开,拿了盒子就急匆匆的寻你来了,一路上也没人瞧见。现下……这盒子,小姐要如何处置?”

    范若若一手接过那木盒,又往烛台那边靠了几分,借着几分光亮,看得清了些。

    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盒罢了,没有漆色,边缘有些粗糙,尚未平整,握在手里,有些扎手。

    没有上锁,若若轻而易举的便打开了。

    下一秒,却是一愣。

    一只漆红的木制“冰糖葫芦”正安静的躺在盒中。

    做工精巧,手法圆润,生动逼真,骗的若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木制的。

    拿在手里,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沉重,范若若颠了一颠,又伸手去摸,才发现这玩意竟是中空的,几个提溜大的糖葫芦子互不相连,可上下滑动,彼此间仅凭那根木签串联着。

    范若若打发走了小桃,她有些心虚,也有些期待。

    心虚什么?期待什么?

    那却是后话了。

    现下,四处无人,安静的可怕。

    静的只听得见自己胸腔之内疯狂跳动的声音。

    她一手握住那木签,轻轻抽开。

    里面藏着一张淡黄的信笺。

    展开,只有几个小字,附在上面。

    想必是空间有限,笔力不得发挥的缘故,若若瞧着那字,蚂蚁般大小,却不失几分遒劲。

    她又凑近了几分,才瞧清。

    上面写着:尘雾之微,荧烛之末,同道而乐,愿卿,岁岁年年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