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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酒

    酒吧外狂风呼啸,风暴即将来临。

    酒吧里聚集了一堆人。

    县警栾石杵在门口,心烦意乱地抖动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档案室新警员高平在观察酒吧里的人。

    酒吧女老板秋爱晚在忙着招呼客人,轻盈地在众人间钻来钻去;大金主卓坊忿忿不乐,刚刚挂了一个公务电话;看林人邝四海面色惨白,恐怕是陷入了对海上类似糟糕天气的回忆;邮差尤然把自己送报纸的载重单车停在门口,担心下雨淋着;女码头工人吴繁旁若无人地点燃香烟,霸占了桌上的烟灰缸;废船厂主人乔治·张咬牙一样嚼着口香糖;朱楠最后姗姗来迟,又给众人鞠躬致歉。

    李希从吧台前的旋转椅转过来,把正面给到大家。他懒得说开场白解释现在叨扰大家的行为,而是开门见山,直接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命案上来。“这一周以来,避风镇先后有两个人被杀了,分别是于一掷和何汗青。

    “先是8月20号晚上,于一掷死在了搁浅滩北深水点附近的树林里。法医说他的尸体有被小范围移动的迹象,小范围,那被杀的具体地点肯定也是在树林里或者树林附近;加上他死前爬动过一段距离,爬动的痕迹也留在树林里;再加上,他爬动是因为之前被人用枪射中受伤。

    “树林附近的北深水点,它岸上的稻草人和血迹,都证明了那里就是他中枪的现场。尤其是,以南深水点做圆心,以符合测算的、他中弹射击距离的200米为半径,画圆,距离圆心200米分布的这一圈圆弧上的点就是可能的中弹地点;再结合高平赶到搁浅滩的时候中弹者已经及时躲藏来考虑,中弹地点附近是有障碍物的是可以躲藏的;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北深水点,——北深水点距离南深水点200米,北深水点以北紧挨着防护林。在这样的前提下,因为作为圆心的南深水点是射击地点,——有南深水点提供枪手隐蔽的草丛,以及草丛里发现的子弹发射的火药粉尘作为佐证,——南深水点是射击点是确定无疑的,——所以北深水点是中枪点就可以确定了。”李希突然话锋一转,“可我从来没相信过中枪地点在北深水点。”

    “为什么?”栾石对他否定自己的结论感到义愤填膺。

    “那个接收定位的手机软件。”李希提醒栾石注意,“软件里接收到的地图定位,显示有人要把于一掷约到北深水点,这好像更加证明了于一掷是在北深水点遭难的,——但是,既然于一掷有手机,为什么他不打电话求助呢?”

    “啊!?”

    “于一掷先中枪,之后才被勒死,中间的处于受伤状态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能力打电话了吗?他有力气在树林里爬那么远,怎么会没力气打电话呢?手机有电;”县警察技术科从尸体身上搜到手机时,还能进行一番操作打开社交软件,“手机没有故障;”县警察还用这部手机拨打过本机电话簿存的号码打到了于一掷的朋友那里,“手机也没有欠费,——就算欠费,拨打紧急电话也是不要钱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部手机当时不在死者手上。手机是于一掷本人的财产,——这早已被警方和他的朋友们证实,——临死时却不在他手上,那就说明,凶手先拿走了手机,是勒死他之后才放回他身上的。这部手机在这件案子里,起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指向地点信息,凶手企图让我知道的信息,那我自然就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现在就要问,北深水点真的就是唯一一个符合射击距离,同时有障碍物提供给中弹者躲藏的地点吗?如果还能找出第二个可能中枪的地点,那基于对手机问题的合理怀疑,就可以放弃北深水点是中枪地点的结论了。但是前面的,以南深水点的射击点为圆心,找符合半径距离的地点和障碍物地点,这个模型好像很合理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我问你,”李希问栾石,“这个射击距离为200米,是怎么判定的?”

    栾石一记卫生眼丢来,把前晚在酒吧说的判定方法重述一遍。“科学啊,实验加计算。不是找到凶枪了吗?可以测算子弹的出膛速度;子弹出膛后向前飞行,但是会受到空气阻挡,会不断减速;通过死者体内的子弹的深度和造成的创伤,可以测算子弹进入身体时的最终速度;然后可以测算在空气阻力作用下,子弹从初速度降到进入于一掷身体时的速度需要多少时间;有了这个时间,就可以测试出这把枪,射出这样的子弹,在这个时间内,水平距离可以飞行200米。”

    “那如果这颗子弹是向上飞行呢?”

    “什么!”

    “子弹如果不是水平飞行,而是垂直向上飞行呢?——垂直向上飞行,除了空气阻力来为它降速之外,还有地心引力,——或者说,这种情况下地心引力对子弹速度的影响更大、大得多,拉拽着它,让它急剧降速。子弹出膛后,只需要更短、短得多的时间,就会降到它钻进于一掷身体时的速度。这把枪,射出这样的子弹,在向上的、更慢的速度下,在这个更短的时间内,子弹向上飞行的路程会大大短于200米。”

    高平不需要动用什么精深的知识,只需要大致盘算一下就明白了。垂直向上射击和水平射击相比,空气阻力都存在,但是加上子弹本身的重力,比空气阻力大了好多倍,子弹飞行的距离瞬间被拉到只剩几分之一,只要飞几十米就足够。

    “是,射击极少见垂直射击的,我们对射击的固有印象就是,枪要端平,保持水平;”栾石想起自己在乔治·张的废船厂前试枪的时候,就是习惯性地枪托抵肩平端枪身到处指,“南深水点用来‘架枪’的水泥平台,南深水点对面频繁出现的稻草人靶子,提供定位的手机,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射击方向是朝向对岸;再加上当时枪击发生地点平静得跟镜子一样的周围环境,更加造成忽略了垂直的方向。”李希对着高平,“你一直说起的那个‘突兀感’,除了前几天我说的那些个原因外,其实还有一层含义,最简单最直接的含义,它的字面意思,——在海边那一片海面和陆地构成的平坦的平面中,如果竖着一个高耸的东西,当然会觉得‘突兀’,——巅峰号运动帆船,桅杆高三十多米,加上船身高出水面有三米,整个平面里当时扎着四十来米高的柱子!如果把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的顶部,凶手站在船边的南深水点向上射击,40米的高度距离就能造成200米水平距离的射击效果。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被射了一枪,高平并没有听见惨叫声,因为他嘴里当时是塞着东西的,法医说他尸体身前就有嘴巴被填塞的痕迹,后来那些异物不也在找到了么?上面还有于一掷的唾液。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必然是被绑在上面的,身上无法避免地会留下捆绑的痕迹,但是对岸稻草人和木支架的存在,会让人误以为于一掷是被绑在木支架上当靶子。这就是稻草人在整个计划里的另一个意义,它除了把大家的视线从垂直引向水平方向之外,还是为了隐藏于一掷身上的捆绑痕迹。

    “于一掷被固定在桅杆顶部,抬头容易看见,但是挂起来的帆可以阻挡岸上人的视线。这就是帆在计划里的意义,除了可以把船开到开枪地点外,还可以用来遮挡于一掷。

    “这也解释了我心中的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200米射击项目太难了,射击运动员都要经过好多年的专业指导和专门训练才能掌握,一般人很难有这样的背景啊;但如果凶手没有掌握这个技能,他(她)又怎么保证在200米外打中目标呢?他(她)可不能一枪一枪去试,不然有可能还没打中就惊动了别人被人发现了。——现在这就不再是问题了,因为凶手不需要掌握200米的项目,只需要有40米射击距离的水平就行,而这个射程是可能在射击馆练出来的。”栾石带来的标靶俱乐部的材料里,就有多个普通爱好者50米步枪成绩达标的记录,50米项目达标,对于40米射击的把握只会更大。

    “于一掷中枪地点是在巅峰号上,中枪时间是23点,那么高平23点时远远看到的北深水点稻草人旁边的血迹,必然就是提前安排的。后来法医确定,那些血迹确实是于一掷的血。提前安排那么多血,得抽血啊,——于一掷身体上就有针孔。”但是栾石认为他胳膊上的所有针孔都是吸毒所致,叶隐于林,凶手利用这些针孔恰好掩护了抽于一掷的血时留下的线索。

    “中枪的地点是在巅峰号上,中枪的时间是23点,他的死亡时间,他被勒死是在23点到24点之间。上面的那些推论是得不出于一掷23点到24点就是死在防护林里的,他也有可能就是死在船上的。23点在南深水点开枪,附近就停着巅峰号帆船,上帆船,放下于一掷,用早就准备好的藤条,勒死他,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花不了所谓的从南深水点赶往北深水点所需要的半个小时。所以,之前针对凶手必然在23点后、有至少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是不明的不在场证明的调查,没了任何意义了。”李希遗憾地对县警栾石表示。

    栾石感到被戏耍了,气冲冲站起来:“我这就重新查!”

    李希勾手指示意他坐下:“你不知道23点到24点的时候船具体是在哪里,船可以移动的,命案现场的位置都不定,你怎么查不在场证明?——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确定凶手的,听我往后说。如果于一掷是被勒死在船上的,那他就必然是后来被移尸到防护林的,这符合法医的结论:如果有移尸,也只是小范围移动。最后陈尸地点是防护林里靠近东边海岸的地方,船可以从南深水点移动到防护林岸边,拽着它脖子上的藤条把尸体从岸边拖到防护林里的陈尸地点,当然是小范围移尸。

    “如果于一掷是被勒死在船上的,那他身体上生前爬行的那些擦痕,就肯定是被绑走时留下的;那草木中留下的逃生的痕迹,肯定就是枪击之前提前伪造的;在树林里找到麻桃、抹布、胶带,肯定也是移尸后,把尸体嘴里的填塞物扔在了附近。

    “于一掷死在船上,再被从南深水点开船运往北深水点的树林附近,最早只能在起风的23点一刻出发,航行到北深水点需要15分钟,最早赶到树林也得是23点半。凶手能在23点半时不在树林吗?当然可以,他(她)可以迟点再驾船去树林,没必要23点一刻就出发呀,可以先在别人面前出现,等到23点半之后的某个时刻再离开,开船前往树林抛尸,为自己在离枪响后半个小时的那个时间点获得不在场证明,证明自己那个时候不可能正身在树林杀人。所以高平被自己在树林里23点40听到的穿梭的声音给误导了,那不是凶手的声音,邝四海也在那个时候听到了声音,你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是彼此听到了对方在树林里行走的声音呢?”李希反问高平后又补上一句,“你别忘了,你那晚是在树林里钻了很久,才找到于一掷的尸体的,它完全可能是23点40甚至24点之后才到那里的。”

    对呀,自己先入为主了。高平失落地摇头。

    “凶手23点半之后的某个时刻离开了别人的视线,开船去树林,布置现场,要花费一段时间,这样一来他(她)对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行踪的描述一定就是假的,那他(她)交代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如果说自己在路上或者在哪里看到何汗青了,那这说辞就是有问题的。小镇和县城之间的3个小时路程是满打满算的,开船去树林耽误了时间,那就算后来真去了县城的路上,遇到何汗青的时间点也肯定是和自己的说辞对不上的,何况他(她)还有可能根本就没在那段路上跑过,说看到了何汗青,实际上只是他(她)把巅峰号停到码头后悄悄等着看何汗青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根据路程时间推算,报了一个自己‘遇到’何汗青的时间点。这样的话,凶手就需要提前提前破坏那段路上的电缆,——事实上于一掷被杀前的那个早上,小镇和县城之间路上的电缆确实被破坏了,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让摄像头无法证实自己当晚有没有、或者几时来过这条路上。

    “于一掷的命案,凶手相当于是用枪击做出一把尺子,来量出杀人者和遇害者之间的距离,但实际上是把较短的竖向距离变成一个虚假的拉长的横向距离,从而为自己挣出不在场的时间。”李希总结道,停下来,用舌头碾着唾沫,牛饮一杯解渴。

    酒吧里众人各自斟酌,于一掷命案的所有疑点都消于无形了。

    “再来看‘冠军’何汗青被杀的案子。”整日眼皮耷拉着的警察大叔不得不又振作一下精神,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案子里,先抱住这五个疑点。

    “第一,何汗青为什么被绑在瞭望台栏杆上?何汗青是被勒死的,捆绑和何汗青的死亡有什么联系呢?对何汗青的命案来说有什么必要吗?

    “第二,那个保险箱,为什么被从帆船右舷3号房里靠岸那一侧的窗边,移到了它正对窗户的内壁的门边?移动保险箱,对谋杀何汗青有什么帮助吗?

    “第三,帆船原来是船头朝北停在码头的,凶手作完于一掷的案子后,把船开回码头停好,为什么把船头朝南停着?……”

    “这不是意外吗?”县警忙不迭插话,“你上次说的啊,一开始帆船船头朝北停在码头,搁浅滩在码头北边,凶手上船顺手就可以向北开,作完案后又沿岸向南开回来,然后顺手这么停了,很容易造成这样的疏忽。”

    “我只说是顺手,没有说是疏忽。”李希让他去回想,自己则继续说,“如果只是把船停住,是很可能出现你说的疏忽;但是把船靠岸后,是肯定不会出现疏忽的,——因为左右舷的问题。站在甲板上,面向船头方向,左半边是左舷,右半边是右舷。一开始船头向北停靠着的时候,是左舷一侧更靠近码头的;后来船又开回来船头向南停靠,因为掉了个头,靠近码头的一侧就变成了船的右舷。用来固定帆船的缆绳,一头绕在码头的缆桩上,另一头如果是绑在远离码头那一侧的甲板栏杆上,要把船绷紧,就意味着缆绳会横拦在甲板上,会挡住人在甲板上过路,这对在这艘船上生活的何汗青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缆绳的另一头当然是绑在靠近码头一侧的栏杆上的。”高平想起来从第一次去找何汗青时,到后来好几次看到船,都看到了帆船的缆索是绑在临岸的甲板栏杆上的,“一开始船头向北停着,靠近码头一侧的是左舷,缆绳是绑在左舷栏杆上,凶手放开缆桩一头把绳收上船,开船去北边;再开回来,就算他(她)停船的时候疏忽了,顺手把船头朝向了南,但他(她)最后总归是要把缆绳拉下船重新固定在缆桩上的,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发现船上缆绳绑着的左舷栏杆居然来到了靠海的一侧,就一定会发现左右舷相对于码头的位置变了,就一定会发现自己把船停错了方向。一定会发现,可还是这么做了,宁愿把缆绳绳结解下来重新绑上另一侧栏杆也要坚持这么停着,肯定就不是疏忽。那么这样把船掉个方向,是为了什么?

    “继续说疑点,第四,何汗青命案当晚,酒吧里,栾石和卓坊起冲突的时候,音乐停了,人也不说话了,酒吧里有那么一会儿变得很安静,当时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码头上海浪拍到海岸上的声音。但是,气象所说那天晚上是‘无风’。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浪?”酒吧里白天一直是轻音乐,环境安静,此时此刻外面大风呼啸,能听到海浪声才是正常现象。

    “第五,为什么酒吧的用电量在何汗青死的一夜之间猛增?”高平回忆起来,第一次晚上和栾石在酒吧汇集调查消息时,就听到酒吧老板就说起过这个月的用电量和往月一样,但是第二天一早再来酒吧时,收租的房东说的是酒吧老板的电费超额了,而这个不正常现象就是一个晚上过后出现的,而当时这个“一个晚上”就是何汗青案发的那个夜晚。

    “记住了这五个疑点,再说说不在场证明。好像很不顺利,你们调查的多少跟案子有关的人当中,好像在何汗青的案子里都有不在常证明。凭什么可以证明他们不在场呢?”

    栾石很乐意给大家解惑,大声道:“因为要杀死何汗青,至少要爬上爬下一次瞭望台,我们测试了,上下一次至少要一刻钟。当晚没有人在无人证明的情况下呆过超过一刻钟。”

    “那我不禁就想问了——像于一掷被杀一样,——何汗青真的是死在瞭望台上的吗?”

    “啊哈!”栾石露出“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的表情,“这个和于一掷的情况不同,瞭望台上有勒死何汗青时留下的所有痕迹,而且何汗青尸体是没有移尸迹象的,技术科是绝对确定望台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退一万步说,就算何汗青是死在别的地方的,但最后还是在瞭望台上发现何汗青尸体的吧?那就是说凶手要把尸体弄上去、五花大绑地绑在栏杆上,还是得亲自上去瞭望台一趟。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凶手都需要爬一次40米的高度、再爬下去。”

    “那如果把这段高度变成长度呢?”

    “什么!?”

    “40米的高度,因为要克服重力,所以上下一趟要花一刻钟;但40米的长度,在平地上来回一趟,用不着掐表测,生活经验就能告诉我们,只要几十秒,算你再慢吧,至多到不了两分钟吧,——把高度,放平。”李希意味深长地,做了个把举起的小臂横放的手势。

    “难道说……?”高平、栾石异口同声,刚刚那五个疑点在脑子里似乎一瞬间被串了起来。

    “让帆船侧翻。”李希轻松吐出这几个字,“这就解释了几个疑点了。为了防止瞭望台上的何汗青沾上海水或者掉进海里,当然要把他紧紧绑在瞭望台栏杆上;因为船体侧翻,房间里的保险箱随着船体的倾斜滑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在地板上留下划痕;码头上靠岸的船侧翻,必然是朝海的方向翻,那靠岸一侧的船壁会浮在水上,而靠海一侧的船壁翻进海里,被水淹没,如果是翻进海里的是右舷,右舷船壁上修补过的那个豁口承受不住水压会破掉,所以凶手从搁浅滩作完案后把船开回来,把原本朝北停着的船,现在船头朝南停着,把左右舷掉个方向,为的就是把船壁上的豁口留在靠岸的一侧。其实凶手让船头朝北还是朝南只是一个手段,他终究的目的是在意‘靠海’还是‘靠岸’,这三个疑点就是一个‘靠岸’还是‘靠海’的问题,注意何汗青被固定在的是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何汗青的尸体被发现时,尸体当时面朝东海,背对的是西方,尸体背靠瞭望台栏杆被绑着,所以尸体是被绑在了瞭望台西侧栏杆上;何汗青的尸体被发现时,船依然是头朝南沿岸停靠的,所以西侧栏杆就是是靠岸一侧的栏杆;也就是说,何汗青被固定的是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把何汗青固定在靠岸一侧的瞭望台栏杆上从而避免了他往海面跌落,没有固定的保险箱就往原来靠海的方向滑去了,豁口的位置为了避免承受水压就被调到了靠岸一侧,这是一脉相承的三个问题。”

    “怎么让船侧翻呢?”

    “帆船停在码头海面上,就地取材,给它灌水。注意这艘帆船的结构,桅杆在船的中轴线上;甲板上的驾驶区搭得很简易,可以说船体的所有空间几乎都在甲板舱里;我们在这里只要大致推算一下就可以,帆船当时是右舷临岸,那么如果把甲板下走廊和左舷房间的空间灌满水,船就会往离岸的方向发生九十度左右的翻转,把码头上瞭望桅朝天空延伸上去的40米,变成朝海面延伸出去的40米。第四个疑点就被验证了,帆船当时正在侧翻,当然会‘无风起浪’,酒吧安静时听到了外面码头角落帆船翻动时激起来的大浪。

    “这就要用到抽水机,凶手当初驾船把于一掷抛尸的地点离废船厂很近,船那晚肯定停在过废船厂附近,凶手那晚肯定到过废船厂附近,而当晚废船厂被盗过,”栾石问话乔治·张时就被反应过“旧品”失窃,“丢失的东西中,就有一台大功率抽水机;抽水机很耗电,不可能用电池启动,必须接日用电,帆船停在码头时,它的日用电源一直是从酒吧牵出来的,共用酒吧的电,这就解释了第五个疑点,为什么何汗青被杀的当晚酒吧用电量大增。

    “凶手提前把何汗青灌醉,或者何汗青自己已经喝醉了,绑在了瞭望台上;随后把帆船甲板舱里的东西搬出来,防止侧翻的时候磕碰破损,还好,搬出来并不麻烦,何汗青连稍微零碎一点的日用品也是和衣服混在一起放在行李箱里的,加之帆船里的东西本来就少得可怜,”李希高平和畔县警察几次游览帆船内部,早就发现船里的物品一目了然,而且栾石也说起过何汗青靠典当东西过日子,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剩下几件了,“但是那些东西不能就这么搬到岸上放着,怕被人发现,所以凶手在码头不远处停了一艘没人认领的小船,——而且,为了方便自己的行动,抽水机要一早就被搬到码头附近放着,从这个角度来看也需要这么一艘藏东西的小船,——凶手把帆船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在小船里面,用油布盖上;但是其中保险箱太重,搬不动,只好作罢;把码头物资管理室的梯子搬到小船上待用,——凶手捆何汗青的绳子就是从管理室拿的,要用梯子的话里面也有;”女码头工人吴繁几天前就是在管理室修一把梯子,“然后拿出抽水机,接上电源,——甲板下的空间是中间一条走廊,左右舷各五个房间,——把抽水机的进水管从右舷3号房的窗户牵出来插进水面,出水管固定在左舷3号房里,把左舷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启动开关,——要灌满半个船的空间,时间不会短,凶手不会让自己太长的时间段无法解释,所以会离开帆船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而且现实的情况也是不需要他(她)一直呆在船边,——海水源源不断注入左舷3号房,当把房间灌满时,船的重心已经往左舷偏移了一些,船舱会往左倾斜一定的角度,这时水从左舷3号房门溢出来,会往它两旁的左舷2号和4号房门里蔓延,把2号、4号房灌满后,水会继续向两端的左舷1号和5号房门里流,直到左舷所有房间装满了海水,甚至都淹没了走廊,船几乎已经往离岸的方向侧翻了90度。

    “抽水机有功率,抽水量对凶手来说就是可以提前计算的,时间差不多后,凶手肯定要停掉抽水机,防止帆船继续下沉。他(她)找个机会离开别人的视线,来到船边,搬出梯子从翻起来的船底爬上船,然后踩在串在瞭望桅上、原本供攀爬的一整排横杠上,快速通过此时横在海面上的瞭望桅,到达远端的瞭望台的位置,勒死被绑在瞭望台栏杆上的何汗青,然后原路返回。这个时候不能耽误太长时间,所以凶手还没有时间收拾帆船,只能原线返回有人的地方。这样操作大大节省了作案的时间,”李希又对栾石道,“所以基于‘上下瞭望台要一刻钟’时间范围的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也没有意义了。”

    栾石心灰意冷地挥手表示“我认了”。

    “凶手还剩下一件事,就是得把帆船复原,就得排水。你们看,这件事又着落在抽水机上了,把船里的水抽出去。把出水管和进水管掉个头,把出水管从右舷3号房的窗户伸出来,把进水管插进左舷3号房。但排水和灌水有一个区别,一个房间的水排完之后,由于房间墙壁的阻隔,其他房间的水是无法自动流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所以需要等一个房间的水排干之后,人为手动地把进水管移到另一个房间。同时可能还用上了除湿器来为船舱烘干。”海边的电器店里都卖有除湿器,比如朱楠的店里,“排水和烘干,又增加了用电量。水排完后,可能会留下一些海水残迹或者盐粒,但是这艘船以前沉过,是从海里捞上来的,也没怎么打理,里面本来就有这些东西;”确实,高平第一次擅闯巅峰号时,对甲板舱里环境印象深刻;他在何汗青死后,跟着李希和栾石又一次进到巅峰号里时,船舱里的残留的痕迹丝毫无法引起他的怀疑,“水排完后,船的重心恢复,帆船又回复了原来的状态,桅杆竖起来,瞭望台连同何汗青的尸体,又被支到了40米的高空,再扔上几个酒瓶让人以为何汗青一直醉倒在瞭望台上没有移动过。没错,瞭望台是案发现场没错,何汗青的尸体没被移动过,移动的实际上是整个案发现场。

    “凶手还要把原来船舱里的东西又搬回船舱里去,其中许多东西都属于右舷3号房,比如躺椅、台灯什么的,那凶手必然要进这个房间,必然会看到保险箱移位了,但是重量大,只能放弃复位。最后再把用到的工具处理妥当,把梯子搬回物资管理室,把抽水机带走。”李希高平在码头查看管理室时,那把梯子依然在管理室房间里;而且吴繁三天前修理完梯子后明明是把梯子横放在管理室地面上的,但他们今天在管理室看到梯子时,梯子是“斜靠在墙上”的,——所以梯子不用时请横放还是很有道理的,就不会露出这个马脚了,“这些操作很耗时间,还要求有人守在那里,所以凶手只能选择后半夜大把的时间操作。”

    “后半夜大多数人都各回各家睡觉,很难有人能证明什么。”高平道。那晚酒吧里就是到了后半夜后,除了启程号货船的船员,大家都回家休息了。

    “凶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同时,也许就是因为太耗时间,一切弄妥当之后,天可能已经擦亮了,凶手当时已经不敢把用来藏东西的小船划走,后来呢警察又经常在码头出没,凶手再难找到把船划走的机会,所以就造成了那艘小船一直停在码头、没人认领的局面。”

    李希最后又总结:“这何汗青的命案,和于一掷的刚好相反,是把一个很快可以到达的横向距离,让人错以为是很久才能到达的竖向距离,从而获得不在场证明。”

    众人豁然开朗,回味良久,但一时都不知道思路怎么往下走。

    李希顿了顿,看没有人有疑问,便继续说:“横向纵向距离的相互变换,这两起命案思路有一脉相承、相互借鉴和逆向使用的相关性,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两个死者都是勒死的,杀人方式的相似性统一性,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于一掷命案过程中失窃的抽水机,极有可能用在了后来的何汗青命案中,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可能是同一批人;最关键的,凶手作完于一掷的案子后把船开回来,故意把有豁口的右舷靠在了岸边,这是为之后何汗青命案中船体侧翻做开局做准备,这说明两起命案的凶手一定是同一批人。”

    高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要进行这么严密的论证,之前自己是先入为主已经默认了这个结论。

    “船舱里的保险箱,在帆船侧翻之前没有被搬出来;在帆船复原之后,也没有被摆回原位。这个保险箱是一个人搬不动,两个人抬得动。所以,这件命案不存在帮手,凶手只有一个人;又因为两件命案是同一批凶手,所以,这两件命案的凶手都是同一人。”

    高平击节叫好。

    “杀死于一掷和何汗青的是同一个人,从动机来看,说明这个人同时和于一掷何汗青有利害关系。如果能找到于一掷和何汗青的交集所在,就能很大限度地锁定嫌疑人。

    “于一掷这个人做了太多坏事,可能有很多仇家;所以动机这件事还得先着落在何汗青身上,——而这件事其实一直就摆在我们眼前,——‘巅峰号’是何汗青打捞上来的。

    “六年前的东海帆船拉力赛,巅峰号在倒数第二赛段结束时,以大优势反超了之前所有赛段比赛稳定在第一名的幻影号帆船,获得了在最后一个赛段比赛中的充足的率先起航的时间。但是最后一段航程结束后,是幻影号拿了冠军,而建立了优势的巅峰号一直没有抵达终点。赛事组委会调查后宣布巅峰号可能已经遭遇海难。之后组委会在海上搜寻打捞,并没有找到巅峰号的残骸和船员。两年前,何汗青叫了乔治的拖船,乔治开船,何汗青给他指方向,把巅峰号打捞了起来。但是注意,连组委会发动那么多专业团队也没有收获,何汗青却能给拖船直接指出了巅峰号沉没的地点!只有一种解释,他亲眼看见了巅峰号沉没!而他就是当年一直第一名、后来被巅峰号超越、最后又因为巅峰号遇难而夺冠的幻影号的船长,兼瞭望手!他在瞭望台上望见了巅峰号遇难,说明他的船就在附近,但他没去救……”

    高平身体里升起了一股潮湿晦暗的寒意。“见死不救啊……”他呢喃轻语。

    “而恰恰巅峰号遇难这件事,也能着落在于一掷身上,——有报纸拍到,在巅峰号从倒数第二站出发前,于一掷上过巅峰号。于一掷欠下了100万高利贷;当时常来催账而跟于一掷互相结识的阎泰,说自己和一个人合伙买了这届帆船比赛的外围,押幻影号,一人支付一半赌注,1赔10,赢了的话可以获赔100万。刚巧,于一掷需要100万,于一掷认识阎泰,于一掷手里的身家性命只有五六万,阎泰在幻影号夺冠当天的晚上——2009年7月4号,死了,于一掷第二天还清了100万。可见,于一掷是和阎泰一起下了幻影号的注,然后再杀了阎泰伪装喝醉后掉进海里淹死,独吞赢回来的筹码。他为什么这么狠心?第一,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他需要这笔钱还高利贷;第二,他觉得自己为这件事付出了太多,应该获得全部报酬,他付出了什么?

    “于一掷孤注一掷地把身家性命压在了当时名不见经传、赔率比较高的幻影号上;幻影号也很争气,在之前的所有赛段的比赛中一直领先,这种势头肯定给于一掷带来了无限的希望;但是倒数第二赛段时,另一艘帆船突然超越了幻影号,而且还建立了看上去无法追上的优势。”当年的报纸上就是这么报导的——获得了在最后赛段中的充足的率先起航的时间,“这种情况下,从希望跌落下来、而且已经梭哈了的赌徒,是容易走极端的;而这艘反超的船就是巅峰号。于是,明明下注幻影号的于一掷,却说自己是巅峰号的观众,上了一趟巅峰号,进了巅峰号的甲板舱。在这之后,巅峰号在海上失事;然后,于一掷还清了欠下的赌债。巅峰号保险箱里的留言证明了巅峰号的沉没不是意外,是被炸药定时从船舱里炸出了一个破洞。想船沉的人,肯定不是船上的人,只能是上过船的外人。于一掷是上过船的外人,于一掷还跟黑市交易有牵扯,”栾石早先在电器商店听到店老板帮于一掷运送违禁商品去市场,当时就想到自己早就调查过于一掷跟地下交易来往密切,“搞到小型定时炸药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于一掷上船施诡计,就是一场豪赌,多符合他侥幸冒险的赌徒心理啊。”李希在交替使用逻辑推理和心理分析。

    “于一掷和何汗青之间有没有勾当呢?他们是不是合谋坑害巅峰号呢?巅峰号的沉没地点是在一片布满礁石、离比赛终点更近的海域;我和何汗青在瞭望台上喝酒时,他也无意中跟我说起过,当初最后一个赛段的比赛,途中其他船被远远甩在后面,最后其实就是第一二名两艘船的争夺,他们把巅峰号逼得很紧。所以巅峰号应该是为了夺冠而选择了一条危险但更短的航线。巅峰号沉没的时候何汗青看见了,说明他们也抄了近道走了这条航线。如果于一掷和何汗青之间有交易的话,何汗青一早就会知道巅峰号途中会出事的是完成不了比赛的,而他作为船长的、这时候稳居第二的幻影号是没必要冒险抄近道的。所以,于一掷和何汗青的做法是两个独立的决策行为,一个图财害命,一个见死不救。于一掷的豪赌,他想的可能是巅峰号漏水最多就是船沉了而已,会有赛道上的其他参赛帆船救他们,只要让他们的船完成不了比赛就行了;但他没料到巅峰号会改道,进入没有其他船只的海域,也料不到,唯一同样抄近道的幻影号却选择了见死不救。两个独立决策行为,共同造成了这出悲剧。

    “何汗青把巅峰打捞起来的事上过小报,只要与巅峰号上遇难运动员相关的有心人一见这事,就能立即察觉到其中的关联,就会来巅峰号暗地里做调查;只要他(她)来巅峰号查证,就可能看到巅峰号里的保险箱,就可能看到当初遇难者锁在里面的、关于船难是有人做手脚的留言,——这个保险箱锁孔被堵上了,也只有跟巅峰号相关的人才知道密码才能通过密码盘打开它,——再查哪个这艘船运动员之外的人上过船。这样,与巅峰号遇难运动员有关的人就同时对于一掷何汗青有了杀机。”

    “所、所以,”高平急切道,“凶手到底是谁呢?”

    “嗯,昭然若揭了。”李希又说了这个吃午饭时最后对高平说起的词,他问道,“如果,没有人证明何汗青20号晚上的行踪,会是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

    “凶手为了杀于一掷,要借用巅峰号,这样就会冒着有人晚上看见帆船行驶的风险,事实也确实是高平看见了帆船停在南深水点,这样帆船主人何汗青就自然会变成头号嫌疑人。但是何汗青自己的解释是他当晚从镇上去了县城,第二天凌晨才回来,是有人把他从巅峰号支开了。可他说一路上没有注意到熟人,提供不了能证明他行踪的人;路上的电缆又坏了,摄像头也不能为他作证。所以他的这套说辞,我们根本无从查证,不知道真假,对不起,我们依然要把他列为最有嫌疑的人。庆幸的是后来,有一些人表示当晚在一些地点看到过何汗青,这才解除了我们对他的怀疑,证明了他确实是被真凶支开的。大家好像窥破了凶手的用心,用心险恶,想用嫁祸的方式把何汗青置于死地;好在我们及时还了他的清白;于是,凶手就改为亲自动杀手,——虽然方式换了,但效果是一样的,——还是成功结果掉了他。——真是这样的吗?想岔了!凶手是打算用调虎离山的方式嫁祸何汗青,然后在嫁祸诡计被拆穿之后才改用直接杀害的方式致何汗青死地的吗?凶手在杀第一个人于一掷的过程中,就偷走抽水机,把帆船还回来时专门把船调头停着,这分明就是凶手在为第二次谋杀做准备;再说,何汗青从小镇到县城这一趟来回,会不会遇到熟人,会不会有熟人遇到他,是凶手无法控制的,那么何汗青能不能提供行踪证明也是凶手无法控制的,那又怎么可能嫁祸呢?——凶手从一开始,计划就是杀死何汗青。”李希安慰栾石,“所以你不用自责,这跟你是不是在酒吧里透露了何汗青是清白的消息无关,凶手就是打算杀掉何汗青的。”

    “巅峰号被动用,何汗青极可能惹上重大嫌疑,事实是他确实一度成为了头号嫌疑人,多亏了在警方的单独问询中,有某些人主动而且相互独立地为何汗青做了不在场证明,才还了他的清白。假如,这时没有人站出来证明何汗青当晚被引开码头后的去向,何汗青的嫌疑无法洗清,会怎么样?何汗青会被拘留,至少会被警方严密关照吧,”栾石在酒吧里汇集材料时说过这样的话,“——那样的话凶手就不能在计划的时间里顺利杀掉冠军何汗青了,但——继续使用前面的一处推论,何汗青能不能提供当晚的行踪证明是凶手无法控制的,凶手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言行,——所以,第一,凶手是一个为何汗青做不在场证明的人。”

    大房东卓坊一改颓丧的神态,击掌喝彩:“我没有,我20号晚上在大畔码头附近的宴会,然后在家睡觉,我一直说那晚根本没见过何汗青,我没说过给他做时间证人!”

    “这一个条件除了能排除你,”李希对卓坊说,“实际上,只要是没有主动来给何汗青做不在场证明,就算这个镇上、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人,也能被排除。”

    这样一来,嫌疑人就锁定在警方接触范围中的这几个了,高平想道。

    “凶手射击稻草人,开船,远距离枪击加近距离勒毙;清空船舱,灌水,抽水,烘干,恢复船舱摆设。费这么大的劲布局,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从案件的痕迹结果来看,局布成功了,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没有嫌疑了,——所以,第二,凶手是两件案子里都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

    “嗯,”邝四海深深地点头,“凶案的两个晚上我都在防护林和小木屋,不是在巡林就是在休息,都只有一个人,我不是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何汗青被杀的案子里,帆船侧翻,然后以翻倒90度的姿势停在海面一段时间,方便人徒步通过横过来的桅杆,到达瞭望台勒死何汗青。何汗青的死亡时间是23点到24点之间,所以可以说,到24点的时候,帆船肯定已经完成了‘侧翻——暂停翻转——被横通过桅杆杀人’的完整过程;当晚启程号货船有几个船员在22点的时候还从巅峰号帆船旁边经过过,当时还‘没有任何异常’,这说明22点的时候巅峰号还没有开始进行侧翻。所以,帆船是22点后开始侧翻,并在24点之前暂停过翻转。帆船侧翻依靠抽水机,抽水机工作要给它通电,帆船暂停翻倒又要使抽水机断电停工。这意味着,抽水机在22点到24点之间,被通电,然后被断电。

    “抽水机在帆船里工作,插着帆船里的插排,不管是要摁抽水机的开关,还是要拔掉抽水机的插头,都得靠近帆船。首先,船体长三十宽十高三米,用抽水机灌满一半船体的水,时间不会短,凶手为了不在场证明,不会长时间一直待在船边等水注满,他(她)会尽量出现在有人为他(她)证明行踪的地方,所以:如果抽水机在22点到24点之间被启动和关闭过开关,凶手就需要在22点到24点之间先后靠近帆船两次,一次启动开关,一次关闭开关。但是注意,这段时间里,22点到24点之间,现在剩下的嫌疑人中,没有任何人有两次或两次以上单独出动的时间。”众人都记得自己当晚只有一次单独行动的经历,秋爱晚、尤然、朱楠、乔治·张,都只从酒吧外出过一次;包括不在酒吧的吴繁,从废船厂外出买烟的时间也只单单够去一次小畔码头,“所以没有人靠近帆船开、关过抽水机。”

    “帆船里的插排连接的是酒吧里的电源,在从酒吧杂物间牵去帆船再到抽水机的整条电路中,两头分别有水泥柱和挂钩固定电线,无法从电路中段把电线扯掉,在电线并没有断掉的情况下,既然没有从帆船一端为抽水机通电断电,那就只能是从酒吧一端控制抽水机的通电断电了,——把帆船电线插头从杂物间插座插上、拔掉。杂物间的气孔从外面连手臂都伸不进去,”高平攀上气孔使劲往里面伸胳膊的傻样子浮上心头,“插拔插头只能从酒吧杂物间里面操作,来控制电路通电断电——把帆船电线插头插上杂物间里的插座,启动早就拨开开关的抽水机,再拔掉,就行了。——所以,凶手特征第三点,凶手是何汗青案发当晚身在爱晚酒吧的人。”

    女码头工人吴繁猛捶桌子:“我平时晚上都在酒吧,那天要在废船厂做事,恰好那晚不在!”

    “其实凶手选择在酒吧这里操作电路,还符合他(她)的心理状态。凶手要在船差不多横翻过来的时候就要停掉抽水机,但同时他(她)要兼顾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要长时间和许多人待在一起,就无法保证自己一到点就能用不会引起怀疑的借口成功摆脱周围的人单独到码头角落去,让抽水机停止抽水的时间又不能拖,一拖延,远端何汗青就有可能被淹到海水里就有可能留下痕迹,所以被逼无奈,他(她)只能选择在酒吧厕所——这个随时有借口来的地方——的杂物间里操作电路;杂物间在厕所洗手池后面,谁都可以去,不分男女,而且厕所所在的地方,当晚酒吧里的任何人都会去,无论去几次都不会受限制;杂物间的气孔直直对着帆船停靠的地方,可以明确地观察到帆船翻转到什么状态了,作为对功率、时间和抽水量的计算的补充;”高平他们在发现杂物间气孔时,李希就从那里对着帆船的方向直直地看,“杂物间的插孔在一堆杂物后面,插头被挡着,就算插头被动过之后,有人不小心进了杂物间,也不会发现插头的异样。”同样是高平他们跟着帆船的电线走到杂物间气孔时,望到过电线插头插在杂物后面,“凶手一早就把杂物间里的插头拔了,然后把抽水机搬到帆船里布置好,把抽水机开关打开着;晚上来酒吧玩,某个时间到厕所杂物间把电线插头插上,帆船里的抽水机开始工作灌水,凶手离开厕所继续和大家在一起,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一次来到杂物间,往外观察确定船确实横翻了,把电线插头拔掉,抽水机断电,船停止继续翻转,凶手离开厕所;在一个合适时间的时候,他(她)找个合适的理由甩开众人,从酒吧外出一次,到帆船横在海面的瞭望台杀人,进船把抽水机开关打回关闭状态,然后很快赶回来,继续和大家一起,最后再去一次厕所杂物间把电线插头插回去;等呆到后半夜,许多人都离场回家睡觉了,他(她)也假装回家,实际上是回到码头角落处理剩下的事情,打开抽水机开关,开始把船舱里的水往外抽,把船复位,把物品归位。”

    “根据作案过程,已经知道了真凶的三个特征;再从杀人动机来看。动机已经告诉我们,凶手肯定是跟六年前的巅峰号运动帆船失事有关,凶手是为巅峰号船员复仇而来。之前已经论证了,凶手只有一个人,所以凶手有可能是当年船上5名运动员的某一个亲友;何汗青把巅峰号打捞起来的时候,船舱里只有1具尸体,其他尸体不见,海难的时候有人被从甲板上甩进海里丧生,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但还有可能就是这些消失的帆船运动员里有还没死的呀,后来来到了这个镇上,所以凶手就是当年的运动员之一。哪种可能才是对的呢?——凶手杀于一掷时,一个人操作这艘五人帆船,他(她)对帆船非常熟悉;凶手杀何汗青时,用灌水的方法让巅峰号横躺下,表现出对这艘船材料、密度、体积的精确掌握,他(她)对巅峰号这艘帆船非常熟悉;甚至,心里的想法不是凭空产生的,”李希又讲了这句之前关于解释高平“突兀感”时一直强调的论断,“我怀疑凶手当年正是经历了巅峰号侧面出现豁口而失事,就是遇到了这艘帆船有段时间侧翻飘浮的情况,才会想出这样的杀人手法。总之,凶手是当年巅峰号上的、在事故中活了下来的、后来来到了避风镇的一名运动员。

    “六年前那场涉事的东海帆船拉力赛,是男子五人制帆船比赛,”高平在档案室找到的报纸对赛制信息有记录,“男子,船上都是男性。——所以,除去之前已经得到的凶手的三个特征外,第四,凶手是男人。”

    酒吧女老板秋爱晚双手托腮,淡淡一笑:“我是女人,所以我被排除啦。”

    “巅峰号失事是在六年前的7月4号,是在接近拉力赛终点的海域,消失的船员最早只能在6年前的7月4号之后,才能出现在拉力赛起点城市沪滨市所辖的这个镇上,所以避风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居住超过6年的人必然不是凶手。——第五,凶手是外地人,而且是来到避风镇不满6年的人。”

    朱楠拿下眼镜揉搓鼻梁:“我在我店里就告诉栾警官了,我来这儿7年了,那么我可以被排除了吧?”他说着又戴上眼镜,盯住了经过五轮排除后,依然还在嫌疑人名单中的废船厂主人乔治·张和邮差尤然。

    李希口干舌燥了,喝了一大口,为接下来的话做准备。“凶手当年随队参加帆船赛,行船比赛中,身份证件不会随时放在身上,他虽然从巅峰号事故中活下来了,但身份证件极大可能是弄丢了;巅峰号五名队员是北方朔港市的人,朔港市档案系统显示,出事后至今,没有这些队员中的任何人补办过自己的身份证明。这名幸存者,极有可能几年来都没有身份地过活着,那么他要来复仇杀人,就需要为自己准备一个身份,否则警察一来,哪怕只是随便问几句话,都会要求出示身份证的,那他就会因为没有身份而引发重大怀疑;即使,他没有丢失身份吧,他现在打算杀人,也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不能以当年巅峰号队员的身份出现,否则就是把自己瞬间暴露了。总之,凶手复仇之前,需要一个没有破绽的新身份。

    “于一掷是巅峰号沉没的罪魁祸首,结果是于一掷确实被杀了,说明凶手调查清楚了于一掷的罪行;而于一掷一直以来都在利用职权做着一份生意,为别人创造原本不存在的真实的身份。于是凶手就可以用曝光当年的沉船事故威胁于一掷来为他创造一个新身份。这个案子里,于一掷除了是死者外,还有这样的意义。

    “于一掷创造身份的方法我在之前已经解释过,就是抽取不同的几个人各一段经历,凑成一个‘新人’。于一掷是避风镇警察,最方便利用的就是避风镇人口的档案,所以找到了5年前失踪的邝四海的档案,抽取一段经历并注销这个身份。邝四海、于一掷、凶手,就这样被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第六,也是最后一点,凶手是和邝四海有至少一段,——不知道是哪段,但至少有一段重合经历的人。”

    栾石蓦地想到,乔治·张是美国唐人街出生长大,回国才两年,与邝四海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集;而针对尤然,栾石至少记得邝四海在酒吧攀老乡时说自己以前在泉州码头做事,尤然也称自己有那样一段经历!

    李希的视线打在尤然的身上。“于一掷这个嫁接多人经历生生创造一个新身份的手法,虽然天衣无缝,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是漏洞,而是它的性质决定了它无法克服。——虽然要从众多身份出发来找出这个虚构的身份,根本做不到;但是万一从别的事情方面对这个虚构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想反过来专门验证这个身份就不算难事了,就像高平到处验证邝四海的经历一样,毕竟你的一生经历都是别人的,总有人说他们的世界里没见过你。”李希打出最后一张牌,“所以你想说我没有证据什么的吗?”

    尤然攥着酒杯的手持续用力,较劲了很久,最后松开了手指,长出一口气。“啊,我并没有想说这个啊。可说点什么呢?”

    “酒吧里晚上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何汗青命案那晚,栾石和卓坊的斗殴,让酒吧彻底安静了一下,酒吧里清楚地听到了外面哗啦啦的水声。你当时不是赶紧去劝架了吗?是想让酒吧赶紧恢复正常恢复充满噪音的状态吧?当时帆船就正在侧翻的过程中吧?”

    尤然郑重其事地点头。“是啊。当时我一听到码头外面海水哗啦地响,就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当时真的吓坏了。”

    “但是你很自信呐。昨天我在码头时,你自己跟我提码头上有条船没人认领,你是觉得我们查不到真相吗?”

    尤然眨眼,摇头苦笑。“我也是慌了。我当时想找机会划走那条船,警察一直在附近,好不容易撤走了。但我看到了你,一时心慌,不知道说什么,就把船的的事说了。——总得说点什么啊。”

    “是总得说点什么。”李希咬住酒壶嘴,累了,自己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啊——”尤然听明白了李希的意思,“毕竟这几天给大家造成了困扰。”他向酒吧里因为这残忍的机缘巧合被聚在一起的彼此非亲的人致意,“总得说点什么。”他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一刻,他终于从一个唯唯诺诺的邮差变得像一个赶赴沙场的勇士壮胆一般。接下来,尤然用近乎呓语的语调,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