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1862年的冬天，巴特勒家迎来了乔迁后的第一位客人，方丹老太自己个儿驾着一架小骡车颠儿颠儿地穿过一片树林子来到了思嘉和瑞德的新家。听到拉铃声时，思嘉正陪着爱伦做针线活儿，一边听着母亲低声细语地同她讲着一位贤妻良母应当具备的优秀品质，一边看着她的宝贝儿子坐在壁炉前把瑞德给他买的那套积木堆了又推，推了又堆。

    入冬之后的生活分外无聊，黑奴逃跑后的秋收，他们勉强靠着自己的双手把地里的棉花给收完了，现在又忙着要把棉花弄成御寒的衣物。每天的生活就是纺啊纺、织啊织，才勉强给需要外出劳作的杰拉尔德他们弄出来几件能穿的冬衣。

    尽管在她的地下室里还存了很多好料子，但是爱伦却不肯用，而是反问她：“亲爱的，你觉得在大家都过得这么艰难的时候，咱们却只顾自己穿得光鲜是件好事吗？”思嘉记起好像有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亲爱的，你想过没有，现在大家都这么穷，咱们这样摆阔气，能算是格调高吗？”

    啊，她记起来了，是他们刚结婚时瑞德跟她说过的话。就像她当初不能理解为什么艾希礼会和瑞德有一样的想法那样，现在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会说出和瑞德相似的话。

    对于她来说，母亲便是她心中圣母玛利亚一样的存在，她所仰慕和崇敬的一切美好品性之所以显得美好，就是因为它们是爱伦的品性。哪怕她曾经认为母亲错了，但是这丝毫也不能动摇母亲在她心中的崇高地位。

    对她来说，爱伦代表着只有上帝或一位母亲才能给予的那种安全可靠的保证。她曾经无数次想过，等她年纪大了，等她不再为生存所苦，等她在短短的人生中体会过了那许多的人生乐趣之后，她便着意去模仿爱伦。

    她看着母亲温和肃穆的黑眼睛，心中忽然像是被看穿了一样感到十分羞愧。因为她发现，她其实有过很多次机会去做一个像爱伦一样的好人，但是到头来都给她用各种借口抵赖掉了。

    方丹老太的到来让思嘉感到意外且惊喜，这位极喜欢爱伦的老太太，在她失去母亲的那段时间给过她许多有用的帮助。尽管当时她其实并不怎么领情，但是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位老太太的话却时常会被她想起，因此除了自家人之外，她便成了对思嘉来说为数不多的一位十分值得缅怀的长辈了。

    方丹老太过来是请爱伦去米莫萨给凯瑟琳看看。凯瑟琳从早上开始便不舒服了，她和方丹少奶奶都给瞧过了，像是要生了，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孩子生不下来。方丹老大夫去外地出诊了，她便只得来找邻居帮忙。爱伦一听，赶忙放下手上的针线，让嬷嬷去拿她的药箱。

    思嘉才下了决心要学着去做爱伦那样的好人，于是便也要跟着去。鲍比正在搭积木，猝不及防地被妈妈揣进怀里，费了老大劲儿才勉强从被思嘉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衣冒出头来感受了一把佐治亚州冬天凛冽的寒风，然后就又被怕他冻到的亲妈给塞了回去。

    他们坐着方丹老太驾驶得小骡车又一路颠儿颠儿地到了米莫萨。经过抢救产妇和婴儿的一阵忙乱后，爱伦那黝黑的眼圆略有倦色，但是声音和神态都没有流露丝毫的紧张感，她那庄重的温柔脾性下面有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和稳重，再一次让思嘉感到敬畏。这要是换了她，怕是早就扛不住要暗自咒骂起来了。

    凯瑟琳在黄昏的时候生下来一个女儿。头胎生了个女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凯瑟琳显得高兴极了，她对众人说∶“这是个女儿呢！她不用去打仗真好，是不是？”按理说，一位合格的南方淑女是不该说出这样自私的话。但是在场的人，谁也不忍心因此去苛责她。

    方丹老太招呼着爱伦和思嘉到炉火旁休息一下，月份还小的迪米蒂·方丹给她们端来了热茶。说是热茶，其实不过是热水泡着几片稀疏的茶叶。思嘉品着这寡淡无味的茶水，听方丹老太同母亲闲聊：“其实刚刚我就想问了，你们家另外那两位姑娘呢？”

    这还用说嘛！思嘉心里嘀咕起来。苏艾伦那个懒货装病，现在怕是赖在床上还没起来。卡丽恩呢？整日里抱着她那本讲述一位小姐心上人死后做了修女的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吃饭睡觉祈祷，竟是什么事也不打算干了，干等着祈祷布伦特能活着回来娶她。

    但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下，要是她还和以前一样直接责骂或是动起手来，叫母亲知道了那可就太糟糕了。喝过了茶水，临走之前她们又去瞧了瞧凯瑟琳的婴儿，鲍比好奇地戳了戳这个小妹妹的脸，立刻就被洪亮的哭声给吓得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