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开端风云 » 第18章.奋力前行

第18章.奋力前行

    在这个天下,人多了,僵尸就是怪物,僵尸多了,人就是怪物。

    大灰熊提着保温桶抓抓头走回办公室,包文龙拿着文件刚好出来,拦住了去路: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咋了?”

    “好好一个好人,可怜啊!真是天妒英才。”

    大灰熊说道。

    “谁死了?”

    包文龙紧张问道。

    “马先生多好的人,竟然得了人格分裂症,就是多种性格。”

    大灰熊解释道。

    “当真,你怎么知道。”

    包文龙抓抓头问道。

    “一队披麻戴孝的人群缓缓走向岭顶。女人们的哭诉凄厉而高亢,男人们的哀嚎沙哑而深沉。偶尔有一两个妇人呼天抢地冲出人群向着队伍前端的棺材扑去,随即就会有人将她架回队里轻声安抚她节哀顺变。

    娘啊娘啊,西北大路啊!

    娘啊娘啊,你死得冤啊!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啊!

    ***从胸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些话吼了出来。他头发蓬乱,双眼红肿,嘴角开裂,双手蜷曲颤抖,仿佛仍然没有从巨大的惊愕和痛苦中甦醒过来。等棺材落入那个潮湿而深邃的洞穴,等母亲回归到了泥土之中,他抱起灰罐,狠狠向地面砸去,仿佛是对着大地起的一记重誓。灰罐怦然炸裂,草纸的灰烬随风飞了起来,一股黑烟盘旋在坟墓的新土之前。

    女人们先回了。在回去的路上她们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痛苦,似乎入土为安就能安放掉一切苦恼。她们开始轻声议论终至喧哗嬉笑,甚至谈及房中私事。***领着男人们则从另一条道走下岭去——不能走回头路,这是葬礼的规矩。于是***也没有回头,尽管他非常想。一条活生生的命就那样埋进了土里,这让他惴惴不安,唯恐母亲被黑暗中的蛇虫袭扰,唯恐她的冤屈在地府中也得不到伸张。一想到那些爬虫继而想到牛头马面,他更是悲从中来,可是眼泪似乎已经淌干了,只觉得眼角火辣辣地疼。

    有液体流下来了,是两行血。

    人的身影没进了玉米地里。在很远的地方,唢呐还在响着,呜喂哇呜喂哇呜喂哇,冰凉的金属细丝一样捅破天空。

    喜鹊花员外和喜鹊花夫人并肩站在巢顶,头脑转来转去看完了这场热闹。喳。花员外对着花夫人说。喳喳。花夫人对着花员外说。喳喳喳喳。花员外和花夫人一起大声高歌,好像为了庆祝一般的欢笑。

    花员外和花夫人的名字是马牛氏给取的,还在头几天,马牛氏在掰玉米的时候对***说:这喜鹊可是灵物呢,怎么能没有名字呢?小猫小狗都有名字,喜鹊这种吉祥鸟也应该有名字。***说:这可稀罕。马牛氏说:稀罕?生物没个名和字,死了阴间也不收,只能成为游魂呢。***就说:娘来,你这是迷信。马牛氏说:你以为我没有名字吗?我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嫁到你们马家就没有名字了,户口本上只能填个马牛氏,堪堪当了一辈子牛马呢。***不知道怎么接娘的这番话了,只好说:娘啊,只要你高兴,你给土豆起个名字俺也佩服。马牛氏就乐了,仰着头端详了半天,说:这只公喜鹊有点财气,就叫做花员外吧,母的就叫做花夫人吧。

    花员外和花夫人的住处位于大槐树之上,这是整座山岭上的唯一一棵树木。经过几十年的开荒,唯独这棵树没有被砍伐,是因为传说有人看到过它曾在深夜里通体发光。这棵槐树也怪,没有四散开枝,而是长相笔直,树冠亭亭如盖。从大槐树脚下一直往岭顶延伸,是两条岩层断裂带,断裂带中间被硬生生抠出了大小几十块土地,合计一亩有余,那就是***的口粮田。从前年开始,***开始在这些鳞片一样的土地上播种玉米。***之所以开始播种玉米是因为他也上了年纪再种其他作物实在也没有了精气神而且农药化肥种子的价格起伏不定一年下来地里的收成还得倒贴就算丰收也卖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弄点好伺候的庄稼就当打发时间要不庄户人怎么对得庄户人这个荣誉称号。

    从大槐树顶看这些玉米地,就像看着朕的江山一般。花员外飞舞下来,落到新坟之前,试探着啄食尚为温热的祭品。它背后的碑上,刻着“马牛氏之墓”五个楷体大字。

    ***拎着两瓶酒径直走进马兴三家的锅屋。马兴三放下筷子忙不迭地起身招呼:二爷来了?

    来了。

    带东西来干什么?

    这不是求你办事吗?

    咱爷们犯得上这样吗?

    这不是规矩吗。

    别瞎说了,哪有这种规矩!二爷有事您安排就是。

    好。我要在岭上盖个养老房。

    这个不行,那是口粮地来。

    那你给我批宅基地来?

    这不这些年都没批的吗?再说你二儿子不就住的你的老屋吗?

    我们分家了。

    户头是你的。

    我们分家了。分家了就不是我的了。

    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马主任,我不管。你不批没关系,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马兴三看着两瓶酒,包装很豪华的样子,掂量着这得多少钱呢——又寻思,***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呢。正出着神,***就风风火火走出了他的家门。

    二爷二爷二爷……我操!我们家族怎么净出些犟头驴!

    岭上施工费工费力,***请的基本又都是老弱病残,如今村里青年人罕见,即使有在家的也不愿意去出那个憨力气,所以进度很慢。花员外一家也不喜欢添新邻居,时不时飞到施工人员头顶给投上几泡热粪,***只好买来几顶斗笠,好说好道地安慰大家,一边驱赶着花员外和它媳妇:都是有名有姓的生物儿,可不能野性了啊!大家都觉得***这个老古董太滑稽了,自己跑到荒山野岭修仙练道不说,这还和野物对上话了,于是当天晚上村里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而且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做“鸟语者”。这个外号听起来还是文绉绉的,让人可以接受。

    新居就快上梁的工夫,玉米地里站了两个穿制服的。他们拿出一个小皮本对***亮了亮,说:我们是镇国土所的,这是老翟,我是老李。有人举报你违法建设,不知道耕地是红线吗?

    ***说:这是我开的荒!

    老翟说:以前可能是,但是现在是在册的耕地。你必须停止违法行为并恢复原貌。

    ***说:我知道土地是国家的,可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盖这口屋?

    我是为了给老娘守孝呢。我是为了在这里等着那个害死俺娘的凶手呢!

    俺娘当时就躺在你们站的那个地方,公安来破案,说是心脏病犯了,心脏病犯了可是怎么脖子上的项链没有了呢?公安说是现场提取不到一枚指纹脚印,难道是鬼害死了她?我不信邪,我就要在这里等着那个王八蛋!两位领导,谁没有娘啊,我得给俺娘伸冤那!

    老翟和老李挪了挪窝,解释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毕竟是违法了啊。两个人交头接耳一阵子,开了张通知书给***,限期七天之内拆除。

    施工队的人们自觉散了伙,只留下***独自看着一个没顶的屋框子。

    花员外看着两个公家人骑着自行车钻进了玉米地。玉米早已丰收,田间站立的全是萧疏的秫秸,秋风从岭地漫灌上来,所有的叶片发出一种呜咽的声音。

    ***夜里听到大地在簌簌解冻,房顶铺的塑料布和秫秸也在簌簌解冻。他起夜,填了填炭火。这座孤单的小屋戳在虬张着臂膊的槐树下,窗户偶然亮起昏黄的灯光,里面偶尔传来几声咳嗽。花员外和媳妇则偎在一起,冬季存粮已尽,田野双手空空,山间的野枣和柿子也都被八哥群扫荡干净。它们饥肠辘辘窃窃私语,盘算着***房中的食物。相对于一开始的排斥,这两口子现在宽容了许多,因为***的到来,使得它们能够溜进屋子里对食物来几次小规模的偷窃。

    春天不容置疑地来了。春天时节的***照旧准备了最好的玉米种。

    今年***没有用农药拌种。***之所以没用农药拌种是因为去年用农药拌过种。他满怀殷勤将种子点播到地里,可是第二天就会被花员外一家给刨出来,大约是因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花员外一家不吃这些种子,只是把种子统统刨出来,献祭一样摆放的整整齐齐。有一只山鸡来过,饿了一冬的它饥不择食,急待填满肚腹积攒热量赶上春天的发情期,但是不幸的是,它吃饱的时候也正是它的死期。花员外和媳妇围着它艳丽的尸体转来转去,最后决定不去啄食这摊羽毛遮蔽下的鲜肉,飞到了树上,看着***把它收拾成了一个贫瘠的裸体。这是去年的事情,去年***美滋滋享用着野鸡肉并以为大患已除,当天又把玉米点播到了地里。花员外和媳妇没有立即开工,而是一直等到第二茬玉米出苗,才翩然动手,将玉米苗吃掉了一半,另一半照旧是刨出来献祭一样整整齐齐摆放在地表。

    但是***的玉米还是丰收了,他辛勤地补苗,而且白天像是上班一样骑行六里路到地里站着,搞得花员外一家实在无从置喙——但是***的玉米虽然丰收了,他的老娘却死在了采摘玉米的路上——***之所以坚持不懈地种植玉米,是相信茂密的玉米丛林仍旧能把那个“短路”的毛贼给吸引来。他要埋伏下来,等着这个鬼魅一样的杀人凶犯以复仇。

    田里的玉米种子照旧被整整齐齐起了出来。***在屋子里看明白了是花员外搞的鬼。***就骂:几时亏待你来?你吃就吃吧,别糟蹋啊!

    花员外围着屋子盘旋几圈,姿态优雅地蹲踞在槐树顶端。喳喳喳喳。它说。风干了的榆钱儿纷纷落下。

    ***想,今年幸亏我修了房子在这里,要不还得来回跑腿多受几回罪。于是他积攒了几百粒小石头放在墙角,一边晒太阳一边不时用石头驱赶着花员外。每到下午,他还会把玉米碎屑和食物残渣撒到院子里,希望能够喂饱这位邻居。

    挺过这半个月,玉米苗壮了的时候,土地和树木里的虫子多了,喜鹊也就不会再折腾了。他想。

    一只鹞鹰从马鬐山方向扶摇而来。

    花员外和媳妇正踱着方步和***周旋。

    ***扔石子扔得胳膊酸疼,几乎抬不动膀子,花员外则跳着探戈逗引着他挑衅。花夫人乘机一边看着***一边用爪子将种子从土里勾住,再翻将出来,用嘴叼着摇头摆尾。

    他们正斗得热闹,没有注意扶摇而来的鹞鹰钻进了喜鹊巢。

    巢穴里的小喜鹊凄厉的呼号传来的时候,花员外和花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它们只是停下了舞步,探着头面面相觑。

    ***捡起最大的一块石头奋力向喜鹊巢投去。石头以一种极不可能的曲线自由落体到鹞鹰头上,这是***自会吃奶以来最准确的一次投掷,那么高的一棵树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金光,但是***还是做到了准确无误不容置疑地打击。鹞鹰一个倒栽葱就从树顶掉落了下来,坠到地上,惺忪了半天,摇摇晃晃张着翅膀走了几步,又歪倒在了一边。

    花员外和花夫人一阵助跑,搞得尘土飞扬,它们竭力飞起,盘旋上升,再滑翔而下,急急冲进巢里。***仰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喜鹊窝,等待着里面传来动静,没有注意到鹞鹰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喳喳。喳喳。花员外在树顶盘旋着,似乎在欢呼庆幸。

    ***的心放了下来。他看了看玉米地,皱了皱眉头,接着笑了笑。按照书里说的,这下应该和谐了吧。他想。按照喜鹊的聪明,大概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和自己开这样的国际玩笑了。甚至按照书里说的,喜鹊报恩的话,说不定会给自己送几条毛虫作为谢仪呢。

    果然,谢仪不期而至。

    当花员外嘴里叼着谢仪迈着小碎步向***颠颠走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如遭雷击。因为他看到自己母亲失踪的那条金项链正明白无误地衔在花员外的长喙中。

    花员外幽蓝色的羽毛和扑闪着的狡黠的小眼睛是如此让人恶心。***从花员外的小眼里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景。喜鹊陡然从树梢冲下,扑到牛马氏的头上,牛马氏登时倒地不起,喜鹊一刻不歇,绕着牛马氏的脖颈啄着项链,直到找到解锁的窍门。

    日暮时分,寻找到母亲的***痛哭着拨打报警电话。

    一群穿制服的人围着牛马氏的尸体所在位置勘验到深夜。

    所有的灯光都消失到了远处。

    ……

    喜鹊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感激之情。

    母喜鹊也飞下来了。

    喳喳喳喳。

    咣啷咣啷,老翟和老李的自行车停下来了,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带大沿帽的。

    老马,我们又来当恶人了啊。这位是区执法局的董队长。

    董队长看着满手是血的***。***看起来情绪很激动。

    老马,去年秋给你下发的通知如今按照法律程序也到期了。我们这次来呢不是为了给你拆房子,而是先通知你一下,您别激动。

    ***说:我不激动。房子今天就拆。

    董队长看着满地血污,两只喜鹊被撕扯得尸首分离。

    ***说:别害怕,我没疯。事情是这样的……

    董队长老翟老李聚精会神听***讲完了这个离奇的故事。几个人听得几乎傻掉了。

    也不奇怪,董队长说,喜鹊和乌鸦的习性差不多,都喜欢收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董队长说完了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说多了,于是想转移话题。按照我们综合执法的权限,你杀喜鹊的行为也违法了。但是该怎么处罚,我也拿不准,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仇也报了,我接受法律的处罚。

    那这样,花员外和花夫人已经死了,它们的遗孤必须有人抚养,现在责令你将它们抚养长大,并做好驯化。

    就这么处理吗?

    就这么处理。

    哐啷哐啷,老翟和老李骑着自行车驮着董队长离开了案发现场。

    玉米苗长出来了,岭地里已是绿油油一派生机。”

    胡来陪着笑走过来接着说道:

    “我不信马国栋,他比我们想象的聪明,我们想什么他都知道,比我们走快二步。文龙咱们别想了,别浪费有限的资源,先处理其余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