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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杨柳青》(十九)

    (十九)

    “有才师侄。”便在此时,穆庆生纵步挡在李有才身前:“切忌心浮气躁。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再去救治二霞师侄和梓腾,目分,这里交给你师叔了。”说完,回过身来,提高了声调,对着站在对面几米远外的钟秋月说道:“刚才在餐馆里我已经说了,穆某本不应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但今日之事,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归属倒在其次,双方的血海深仇却必须了断,分出胜负,决出高低在所必然,现在情势如此,我这七星会门下的老卒,也只有下场出手,辣手摧花了。”

    “刚才在餐馆里该说的大家都说了,既然双方是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现在就别来这些场面话了。”钟秋月手执已经染了两只耳朵鲜血的刻刀,严阵以待,表情冷峻地说道。

    便在这时,肋骨处被苗目分抓下一大块肉,负了伤的苏起起站到钟秋月身前,软糯迷人的声音已现疲惫,一口纯正的杨柳青话倒是没变:“老姨,这家伙内力极强,刚才大师兄,杨霞,郭小毛都着了他的道儿,被点了穴道。生死关头,咱俩一起对付他。”钟秋月说你还带着伤,帮着我反倒添乱,去看好你师兄妹,场边给我压阵。看苏起起回到五月花师兄妹身边,钟秋月又扫视了场外七星会的李有才几个和倚靠在我身后大柳树下运功调息的餐馆老板,最后眼光停留在仍抱着刻板,呆立场外的我,似在探寻着什么,随后面对穆庆生,踏前一步,蓄势待发。

    穆庆生面容可怖,紧绷着鹰钩鼻子下面有些歪斜的嘴,两臂缓缓抬起,随即双手竖起变掌,突然向前平推,打向钟秋月。穆庆生推去的双掌看似平淡无奇,但掌风却巧妙地笼罩住了钟秋月前后左右的移动空间,攻势之下,钟秋月除了应对接招,几无闪退余地。钟秋月轻叱一声,右手紧握刻刀挺刃突刺穆庆生左掌,同时左手急封穆庆生当胸而来的右掌。穆庆生左手一抬闪过了刺来的刻刀,另一只手硬生生和钟秋月对了一掌。“啪”的一声,两掌骤然相击,两大高手的这一蕴含各自极强内力的对掌真个非同小可,感觉黄土场地都似乎动了一动,真可谓石破惊天。穆庆生身子在掌力反震之下后退了一步,钟秋月则后退了三步才拿桩站定。两人比拼内力,一招之下,显见穆庆生内力上占了上风。

    八极拳武功讲究内外兼修,钟秋月作为八极拳宗师级的人物,招法精奇自不必说,内力也一定极为强大,但和穆庆生对了一掌后,应该是知道穆庆生内力强于自己,不宜与之内力相较,当下被震退三步后身形一停再起,直逼穆庆生身前,尽力避开与穆庆生对掌接架,发挥刻刀短小精悍,凶狠灵活的特点,把手中刻刀舞得上下翻飞,刺挑斩削,招招直指穆庆生要害。武术器械上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与匕首相仿的刻刀正是一寸短一寸险的典型代表,此时抵近过招,近乎同归于尽式的搏命,双方都是一个险字。穆庆生也一扫开始时的倨傲自负,不敢托大,抖起万分精神,使开一套纯熟的八卦掌,见招拆招,空手入白刃,同时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攻向钟秋月,顷刻间,黄土场上尘烟飞扬,两大绝世高手打在了一起。

    呆呆地看着钟秋月窈窕姣好的身影刀光掌影中美轮美奂地婆娑起舞,我心里的阵阵情愫一浪高过一浪,竟有些难以抑制了。想想都奇怪,在这个初冬之夜,自己从远隔千万里的美国芝加哥竟然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这里,就如冥冥中注定一般。月朗星稀,天高风冷,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周遭的一切似梦却真,引起了联翩的浮想,万千的感慨,过去的那段儿女私情早如云烟,但此刻弥漫着血腥气息的黄土场上,旧日情人钟秋月的曼妙舞步,恰似踩踏在自己本已无波的古井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并最终掀起了滔天巨浪,真是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钟秋月和穆庆生越斗越激烈,俩人武功各有千秋,各有专擅,看不出哪一个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估计要百招之后才可见分晓。我看到钟秋月后背被龙二霞刺伤的地方,开始钟秋月大概运功封住周遭穴道,血凝固住了,此刻却有鲜血流出,染红了整个后背,应该是刚才和穆庆生对掌,被震开结痂封合了的伤口,现在全力以赴相搏,无瑕顾及了。我也算老江湖了,本来依着江湖的做法,我要再观察一下双方的比武,最后如果五月花落败再出手相助的,可是看到钟秋月此时的情况,我决定不再等待了。

    我慢慢走向五月花师兄妹,刚一挪步,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却是一直倚坐在大柳树下运功调息的餐馆老板,看我抱着刻板走向五月花几个,急忙跳起追来,伸手就抓我肩膀,不料我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餐馆老板,仍不紧不慢地前行,餐馆老板的这一抓却抓了一个空。“站住!放下刻板。”餐馆老板一招抓空,另一只手急起再抓,我身侧肩缩,看似不经意的专注走路,又躲过了餐馆老板抓向肩膀的手。

    餐馆老板虽先被钟秋月削去一耳,后又被五月花的大师兄何金火暴击肚腹,负了重伤,但经穆庆生输入内力调治,自己又坐在大柳树下运功调息了一段时间,功力已有所恢复,此时仍不失为一流高手。第一次出手时认为我不会武功,只是随手一抓未尽全力,抓空后也还以为我是无意间躲过了这一抓,待到他使出擒拿手的第二抓仍被我看似轻描淡写地躲过时,餐馆老板已经知道自己走眼,我有武功了。当下厉声喝道:“五月花鼠辈,果然藏着掖着,搞阴谋诡计了。”说完呼地带风一掌,打向我的后心。

    “餐馆里还有我刚才没吃完的菜了,先留着你,一会儿回去给你大爷我打包带走。”我身子一侧闪过打来的一掌,飞起一脚踢向餐馆老板,嘴里也没闲着:“刚才没吃好喝好,去把你和李有才被削下来的耳朵捡起来,回餐馆给你大爷我做一道麻辣耳朵下酒。”餐馆老板惊怒交加,见我一脚飞起,踢来之势甚疾甚猛,躲闪已然不及,急忙双手下压,力封我踢来之脚,岂料我这腿脚贯注内力的一踢力如千钧,餐馆老板拼力下压也难以抵挡,整个人被踢飞,身体撞在刚才运功调息时倚靠的大柳树上,震得大柳树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声响。

    五月花师兄妹惊疑地看着我,苏起起踏上一步,挡在其他几人身前,警惕地问:“你是谁?”我把刻板扔给苏起起,说下午我已经把半块刻板还给了你,转眼你这败家子就给弄丢了,现在我再还你一个整块的刻板,这次你可给我拿好了。说完,我双臂伸开,运功于身,骨骼嘎嘎暴响声中,佝偻着的身体慢慢挺直,恢复了本来挺拔的身形,同时揭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啊!”苏起起手里拿着我扔给她的刻板,惊呼道:“是你!”马封田站在苏起起身后,也认出了我,大概以为我此刻现身,应是敌非友,趁乱对五月花落井下石了,神色颇为紧张,赶紧想用场面话套住我,说你要是江湖道儿上讲究的朋友,够板槽,我们的过节错过了今天再说。我说,你俩叫我一声老姨夫,咱们就什么过节也没有了。

    我们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正给七星会龙二霞,慕容梓腾,苗目分几个调息救治的李有才,李有才提着三节棍奔到餐馆老板身边。餐馆老板被何金火打伤后经穆庆生贯注内力救治及自己运功调息,血脉重新顺畅,功力本已恢复了不少,谁料又被我这贯足内力的一脚踢了个七荤八素,估计刚已调匀的气息和血脉再乱,真可谓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当下倚靠在大柳树上喘息。李有才和餐馆老板两个各被钟秋月削去一耳的大脸一齐怨毒地望向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和身形的我,俩人凑在一起的滑稽形象,用句时下的流行语,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场外的动静也一样惊扰了正在场中激斗的穆庆生和钟秋月,只是高手相搏,容不得丝毫的分神和片刻的迟缓,俩人依旧你来我往的拳脚相加,刀掌相向,但是各自的动作更加生猛凌厉了。我移步向前,站在场边,准备出手替下钟秋月,让她包扎后背的伤口,却在这时,场上的局势出现了决定性的变化。

    穆庆生一掌拍出,凶狠掌力快如闪电般打向钟秋月,钟秋月弹射而起,躲过穆庆生当胸打来的一掌,一个优美的空中大旋身,衣袂飘飘,英姿飒爽,人在穆庆生头顶上方,手中刻刀挽起一片漂亮的刀花,疾斩穆庆生。穆庆生内力登峰造极,招法也相当强悍狠辣,当下一蹲再起,身子已闪在钟秋月背后,厉喝一声:“看掌!”双掌运起雄浑内力,暴击钟秋月后心!钟秋月刻刀走空,招式已然使老,危急之中急忙刻刀后挥斜斩,力图逼退身后的穆庆生,同时身子前窜;穆庆生打出双掌后见刻刀劈面斩来,也是招式使老,难以收手变招,只得尽力侧身偏头,力求避开袭来的刻刀,双掌仍发力击出。说时迟那时快,俩人的这个过招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听“啪”地一声,穆庆生双掌打在钟秋月的后心,这一击力道强劲,非同小可,饶是钟秋月卸力前窜,仍是被击飞空中;与此同时,一只带血的耳朵,连着脸颊的皮肉耷拉在穆庆生的肩膀上,却是钟秋月被击中后心之时,手中那把乌黑发亮的刻刀再次饮血,又斩下了穆庆生一只耳朵!

    钟秋月人在空中,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显见伤势不轻。离着十几米远,我纵身而起,一招八极拳的吴刚献酒,跃起伸臂托接,接下了钟秋月下落的身子。刚才钟秋月在与李有才和龙二霞搏斗时,使了一式八极拳的嫦娥奔月,这也是八极拳少有的几式坤招,我曾见表妹霍雁使过此招。此时我则使了八极拳功夫中的吴刚献酒,只是本为振臂出击的攻敌招式被我演化成了凌空接物的救人动作,最后还加了一个揽月入怀的收手式,不过无论动作和招式名称,嫦娥奔月与吴刚献酒倒是对应工整,恰当吻合,就是我这情急之下的“亮相”颇为高调了。

    抱着钟秋月刚一落地,苏起起和马封田迅速围拢上来,俩人一则怕穆庆生对钟秋月继续追击加害,同时也担心我不利于钟秋月。我把神智仍清,手还攥着刻刀却已四肢无力的钟秋月还给仍对我戒心重重的苏起起,这时我才发现我衣服上已经沾满了钟秋月后背上的鲜血。我告诉苏起起赶紧给钟秋月后背伤口止血,先去场边救治,这里就别管了。然后又饶了一句:“一切有你老姨夫了。”说完,我回过身子,面对强敌,凝神戒备,严阵以待。

    此时李有才和餐馆老板已经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了穆庆生身旁。李有才早已用随身带来的不知什么膏药贴在了自己被割下耳朵的伤口处,现在又分别给穆庆生和餐馆老板的伤口各贴上了一块膏药,三人脸上的血迹也已擦拭干净,除了脸部轮廓上看各自少了一只耳朵,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三人凑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滑稽。

    “原来这位朋友也是江湖道儿上的。穆某一生阅人无数,对自己这对雪亮的招子从来自信,今日这跟头栽的真是不轻,平生第一次走眼了。”穆庆生虽重伤了钟秋月,明面上可以说获得了对决的胜利,但却被对方侮辱性的削去一耳,尤其对方系低于自己辈份的一个女子,无论从实际结局及江湖名誉上说,这场胜利应非完胜,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他这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应是八卦掌宗师级的人物来说,当是巨大挫折及侮辱。眼下仍在丧耳之痛及突然冒出我这个强敌的惊怵交加之中,已没了当初的那种目空一切的自负。

    “好说好说。”我对穆庆生拱了拱手。“世外漂泊苟活,挣扎求生,早就不知道江湖门朝哪儿开了,谁想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明不白地就被‘江湖’,糊里糊涂地又被‘道儿上’了。也是今天偶逢奇遇,勾起旧日回忆,又兼好奇心大盛,追踪至此,谁曾想因缘际会,大家在这里遇上了。躲闪之处,还望穆先生及朋友们见谅。”

    “哪里哪里,穆某只是好奇,在餐馆里穆某曾用寒指戳试了一下朋友的武功,但凡有些武功的江湖朋友都知道八卦掌绝学寒指戳的厉害,但朋友不躲不闪,恍若不知,真是艺高人胆大,也由此瞒住了我,佩服,佩服。”穆庆生似已恢复了沉稳,继续说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如果穆某没有看错,刚才朋友接下钟秋月的那招使的是八极拳功夫吴刚献酒,这么说,朋友和八极拳也有渊源了?”

    前行一步,手中三节棍在地上拖曳着,李有才失了一只耳朵,说话时已经没有了那种笑面虎的表情和语调,透着深深的怨毒:“五月花说的下午有人,是叫黄昏的,卖给了她们那块雕凤图案的刻板,那个黄昏就是你吧?”我说不错,我就是她们说的那个黄昏。

    餐馆老板也前移一步,与另外两人对我成倒品字形围拢之势,满脸仇恨地说,那么,刚才用水煮花生米当暗器袭击慕容梓腾,救下马封田的也是你了,真是扮猪吃老虎啊。我说我没吃到老虎啊,就今晚吃了你一桌子的菜,都是牛羊肉的清真菜,嗯,倒是还没给钱了,不过你穆师叔不是答应免单了嘛,怎么,你小子还心疼你那饭钱了?没等餐馆老板恼怒发作,我又对穆庆生说道:“穆先生这对招子确实雪亮,我刚才的那一招正是八极拳小架招式的吴刚献酒。”

    我余光看到五月花众人那边,钟秋月此时已经恢复神智,正在和苏起起几个说着什么,看向我这边。我抽出腰间师父留给我的那把精钢伞骨折扇,抖手打开,端详了一番扇面上师父笔力雄浑,苍劲潇洒的“霍氏八极拳”五个大字,又哗地一声合上折扇,说道:“世界说很大也很大,说很小也很小,今晚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的姥爷,也是我师父,就是钟秋月奶奶肖月思的二师兄,江湖人称笑谈风月不负他,姓霍,不过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当初正是他和师妹肖月思捣毁了祁连山七星会的坛口。我是师父他老人家霍氏八极拳的唯一传人,也是他隔了一辈的后辈,继承了他的武功和衣钵,自然,也接下了他的一切恩与怨。”

    “黄昏朋友倒是爽快,现在不再藏着掖着了,好。”穆庆生摸了一下被削去耳朵后贴着膏药的半边脸,咧了咧嘴,说道:“刚才还想,这位朋友何方神圣,竟然如此豪横,我们七星会和五月花这个仇深似海的梁子伸手就接,原来却是肖月思那个二师兄的后辈传人,难怪啊。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数十年寻觅未果,现在一个个的都冒出来了。”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大家今天以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为媒,八方齐聚,了结跨朝越代的仇怨,穆先生不高兴吗?”我回头看了看五月花几个,见钟秋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微皱着眉,似在极力思索回忆着什么。此时何金火,杨霞,郭小毛都已经坐了起来,应该是钟秋月刚才解开了他们三个被穆庆生封住的穴道,也说明钟秋月功力被重创后已经有所恢复了。

    我提高了嗓音继续说道:“这整块刻板本是我师父的爷爷及父辈参与支援左宗棠收复XJ的赶大营有功,受赠后自XJ带回京城的,后来顺通镖局占有了刻板,师父衔恨离开镖局,谁料顺通镖局却因为这块刻板引来大祸,镖局一众被祁连山七星会设计团灭,再后来顺通镖局的二当家肖月思,找到她的二师兄,也就是我师父,一起去祁连山七星会复仇,这其间的冤冤相报,曲曲折折,以致最终的两败俱伤,一言难尽,现在就别再掰扯纠缠这些是非曲直了。作为师父他老人家的衣钵传人,我今天正好恰逢其会,眼下围绕这块杨柳青年画刻板的来龙去脉大家都基本知道了,咱们江湖事江湖了,划下道儿走下去就是了。”

    穆庆生又道:“刚才听你对那个苏起起说,‘一切有你老姨夫了’,不知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