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洪流只影 » 第十三章 风暴(上)

第十三章 风暴(上)

    得胜武馆门前,空荡的青石街道上,忽然刮起了劲风,将空气中重重的潮气吹入行人的骨子里。两个板着脸的武者,正襟危坐于朱红色大匾下,散发着令人脊背发寒的气势,过路之人纷纷绕道而行。

    由大门至前堂,过走廊,再来到中堂,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再由中堂前的廊道,左转到底,穿过回廊上的一扇小门后,便听见前方不远处练武场上传来的,闹哄哄的人声。

    有两群人正在对峙,气氛肃然。

    肤色黝黑、神态倨傲的少年被男男女女的学院弟子们围着,站在一群中年武者前方。占据上风的他们,嬉笑玩闹,还不时用鄙夷的目光扫过对面人数更多的年轻武者。

    只听黝黑少年冷冷地说:“戴骢,以后别带我来这种下三滥的武馆,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一会给我砸了他们的匾。”

    “这……自然不能和高辰你家的高氏武馆相比。”身边名叫戴骢的锦衣公子尴尬一笑,“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不堪。”

    闻言,对峙另一方的带头人——得胜武馆副馆主——江默愤然道:“若非今日馆主不在,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由于得胜武馆除盾法、体术外,还会教授些小众的兵器与武艺,为其他武馆所诟病、排挤,因而招收的弟子也都资质平平。今日一战,得胜武馆的弟子几乎全数落败,就连江默也在接二连三的车轮战中受了伤,已无人能战。

    平时,踢馆闹事也时有发生,却从未像这般大张旗鼓,武者来了许多不说,看热闹的学院弟子更多,颇为蹊跷,仿佛这里正在举办什么比武大会似的。

    更奇怪的是,高氏武馆在大获全胜后,一群人又聚在练武场闹腾了许久,仍未打算离去,难道是想等馆主回来?

    “我方馆主亦未亲临,你们好歹还有副馆主坐镇,可不算欺负你们。”戴骢讥笑道。

    前次在北龙学院吃瘪,他对那个学院之耻已恨之入骨,后来又听说阎冬以为苏锦云治病为由,与其独处一室,更是妒火中烧。

    偏偏昨晚的解药又横生枝节,被人搅黄了,渠掌柜也不知所踪,失去了要挟苏家的本钱,也令他扼腕、着恼。

    不成想,自前次阎冬在学院出现,现在学院不少人都对他生出了不同的看法,觉得他沉稳老练、莫测高深,退学之事或另有隐情。戴骢才决定要给这欺世盗名的家伙沉痛一击。

    高辰搂过两名身材姣好的少女,不耐烦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怎么还没来?”

    戴骢扫了眼学院的师弟师妹们,愈发尴尬,拉着另一侧的少年公子,走远了几步,低声问:“苏岩,你不是说那家伙每天上午都会来武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点毋庸置疑。我打听过,被学院退学后,来武馆是他每日必做之事……”苏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或许是……恰好遇上什么事了吧?”

    “这么巧?”戴骢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眼望向这边的学院弟子们,沉声道:“我好不容易才将高氏武馆的人和学院弟子一起找来,机会稍纵即逝。”

    为了让学院弟子恢复对学院之耻的正确观感,他颇费周折地找到高氏武馆助拳。又自掏腰包请来诸多学院弟子观战,明面上则说是实战观摩。还在福永楼订下几桌酒菜,准备得胜后大肆庆祝一番。

    至于阎冬的身手,他虽然不了解,但这种独辟蹊径的小众武艺,又出自如此下三滥的武馆,自然不会厉害,这才会壮着胆找上门来,结果正主却不在。

    戴骢越想越气闷,每次对上那家伙都被处处压制,心中的憋闷难以言表。他的脸终于黑了下来,“苏岩,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个渠掌柜也是你介绍的,说有解药,结果折腾我半夜却两手空空,你是否有意消遣我?”

    “戴少,我怎敢如此。”苏岩满脸谦然地赔笑,“我也没想到两件事都会节外生枝,要不再等等,那家伙有时下午才会来。”

    戴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等?你没看见高辰的脸色,那可不是好说话的主……”

    两人在这边窃窃私语,另一边江默愤懑的话语传来,“你们已经胜了,还围在这里做什么?”

    继而便听见高辰冷漠的回答,“如此……给我砸匾。”

    “你敢!”

    江默在弟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来,似乎伤得不轻。他早已派人去找馆主,却迟迟没有回信,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如今高氏武馆竟要当众砸匾,也彻底激起了他的满腔怒火。

    “喔?难道还有人能阻我?哈……哈哈……”高辰笑得张狂。

    “身为得胜武馆副馆主,江默虽身死亦绝不退缩。”

    “江馆主真是好气魄,不过……”

    似乎是想借机羞辱对手,高辰眼珠一转,坏笑道:“你们若不想就此荒废,现在站过来,便是高氏武馆的弟子。待一会砸了匾,便没这种机会了。相比此等误人子弟的三流武馆,我们可是凉城第一武馆。”

    “你……”江默语塞,脸上因羞愤涨的通红。

    他的身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十几名得胜武馆的弟子低着头,快步跑了过去。随后引来对方的大笑,和己方的唾骂。

    “江馆主,大势已去,别再垂死挣扎了,不过……”戴骢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我倒可以为你另指一条明路。”

    江默转头瞪着他,脸色铁青,默不作声。

    “听闻贵馆除赵馆主外,另有一位高人,另辟蹊径,独修枪法,造诣颇高,不说天下,在这凉城中当属第一人了……”

    戴骢含混其辞,有意将阎冬高高捧起,只为使其在之后的比斗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跌的更惨。

    “凉城第一人……”高辰冷笑,与他对望一眼后,似达成了某种共识,“若能将此人叫来比试,无论胜败,我们都会离开,砸匾之事也就此作罢,如何?”

    这便是他们此来的真实目的吧,江默犹豫起来。如今,若阎冬不出面,除非馆主归来,否则武馆的门匾怕是保不住了,若真让人砸了匾,武馆颜面扫地,不出几日便会树倒猢狲散。能以一人保下整个武馆,哪怕是输,他也愿意拉下脸皮去做这个说客。

    念及此处,江默转身,目光扫过众武馆弟子,咳嗽几声,问道:“今日有谁见过阎冬?”

    见弟子们面面相觑,全都茫然摇头,他又急切地问:“那有谁能找到他?”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该不会早得到消息,吓得逃跑了吧?”高辰一脸事实便是如此的猖狂表情,啐了口口水道:“呸,什么狗屁第一人,还是学院之耻更适合他。”

    此话说到了戴骢的心坎里,他连忙添油加醋地在学院弟子中间述说起阎冬的不堪。比如明明每日都会来武馆,却偏偏今日不在,哪有这么巧的事,显是临阵脱逃;明明北戎战事紧张,他仍废盾习枪,离经叛道,毫无报国之心;平日里还故作高深,不能察纳雅言云云。听得众人纷纷皱眉。

    就连得胜武馆的人也都面色难看。原本他们想为阎冬辩驳,至少心里可以辩驳一番。这位差点成为武馆教习的少年,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平日里话虽然不多,但待人也算温和谦恭。只是想到几乎每日必来的少年,偏偏今日缺席,也不由地沉默下来。

    “如此,只能砸匾了。”

    高辰看着戴骢说话,仿佛那块匾是他的,丝毫未将得胜武馆的人放在眼里。

    此来虽未能当众折辱阎冬,但在自己声情并茂的演说下,能让学院与武馆的弟子对他有正确的了解,戴骢也算出了口恶气,当下便迎合道:“也只能如此了。”

    然后,在紧随其后的武馆弟子愤恨的眼神中,高氏武馆与学院弟子组成的“联军”来到大门前,齐齐望向头顶那块写着“得胜武馆”四个字的朱红色大匾。

    先前还刮得正盛的劲风,似乎也感受到这群人庞大的气势,安静下来。偶尔有几缕胆大的风从人群中穿过,也变得颇为温柔。

    街道上看热闹的行人已经站住脚步,远远地朝这里张望着,交头接耳。

    眼看避无可避,江默一咬牙,拖着受伤的身体挡在匾额下,一副作势拼命的模样,“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人命,你们也不好交代。”

    “哼,你算什么东西,贱命一条我可不要。”

    高辰向己方人群使了个眼色,走出五六名健壮的持盾武者,将赤手空拳的得胜武馆众人都轰了回去。

    “现在还有谁能阻我?砸匾。”

    高辰昂着头环顾四望,颇有睥睨众生的气势。

    路过的行人全都止住了脚步,在距离武馆大门数丈之外,指指点点地围观着,却无人敢再走近半步。

    两名高氏武馆的壮汉已经搭起人梯,去摘那门上的匾额。忽然,两声惨呼接连从两人喉中发出,随之,人梯便散了架,他们重重地跌落在地,抱住膝盖,痛的绻成了虾米状。

    电光火石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两人都是自己摔下来的。

    “废物。”高辰自觉丢了面子,不满地瞪着他们,“养你们何用,连个匾都摘不好。”

    位于人梯下方的武者此刻已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有……有人偷袭,我的……我的膝盖碎了……”

    闻言,所有人都怔住了,继而向周围望去。

    一处围观人群微微有些骚动,从中分出一条路来,一个背着细长布棍的挺拔身影阔步走来,不消片刻已经到了武馆门前。随后,众人眼前出现一张算不上俊美,却坚毅耐看的少年脸庞。

    “谁敢砸匾?”

    洪亮而冷漠的声音震慑全场。

    这一刻,就连胆大的风也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