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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割裂感

    时间进入七月,平原城疟疾患者的人数很快地就突破了四千之数;一时之间,整个平原县开始风声鹤唳,人人谈疟疾色变。

    主要是这破病太折腾人了,各种高烧不退,各种畏寒打摆子,各种呕吐腹泻——关键是这破病还不好抗,每次发作都要折腾个好几个时辰,而且至少要折腾上个七八日,共计五六回才能稍有好转。

    但最要命的是……

    这破病药……真TMD贵啊!

    即便县衙三番四次发文不准药铺涨价,并且还流刑了两家胆敢囤药惜售的药材商,把药材基本稳定在寻常价位,但那起码三四千钱的费用,还是让所有的百姓心里滴血——也就是这段时间平原县里面的活计一下子多了起来,而且给出来的薪资都很有些不菲,否则的话,大部分百姓连这些药钱都掏不起。

    但即便如此,自己一家人辛辛苦苦劳作近一月,拿到的钱银却一下子全贴到药钱里面了,还是令所有的患者家属痛不欲生。

    什么?

    你说要不就别治了呗,挺一挺说不定还能扛过去。

    呵呵……

    且不说所有的疟疾患者必须全部登记在案,如果你家里有条件却不肯给患者治病的话,立马治你个不孝不悌之罪——就算官府不追究你责任,以华夏古代的道德观,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大部分人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就这么冒着死去的风险在床上辗转哀嚎。

    但诡异的是,平原县患病之人虽多,但几乎全部集中在城内,而城外的那些难民和“新居民”,虽然其它乱七八糟的病不少,但患上疟疾的人却少的可怜——细细数来,竟然还没超过两掌之数。

    随着时间推移,以及越来越多的小道消息被证实,大伙终于反应过来了……

    闹了半天,那位新县令之前说的原来是真的,这疟疾真的是由蚊虫和水源所引起的;而当初又是逼着自己烧开水,又是逼着里正组织人手消杀污渠,原来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城外那些人之所以得疟疾的人这么少,根本不是县令偏心,而是那些没有依仗之人,把消杀工作和防蚊工作做到位了!

    但是很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十日前,当平原县的初次感染人数和潜伏人数已经突破一千大关的时候,那位县令大人似乎就彻底放弃了。

    不再强制要求居民饮用沸水、不再整天派人督促居民挂靠蚊帱、不再强自里正组织居民消杀污渠——除了要求稳定药材的供应和价格之外,竟然就此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要不怎么说人性本贱呢,县衙那边摆出一副躺平的姿态,反应过来的居民却开始自发地遵守其当初的“防疠四则”来——烧水、挂蚊帱、消杀污渠和垃圾堆、掩埋患者排泄呕吐物,全都做的一丝不苟;除此之外,竟然还组织起了十余支扑蚊队,轮流着在各街道的水源边捕杀蚊虫。

    不过任何传染病的扩散,其本质都是一个概率学问题,既然疟疾传播的基本盘已经确定,现在再搞这些预防工作,作用其实已经不是很大了。

    发现了自己所做之时近乎徒劳之后,城中居民的沮丧之情难以言喻,茫然四顾无所得后,此刻的他们,最盼望的,就是那位已经沉默了近半月之久的县令大人能再张贴一张公文出来,告诉大家现在该怎么办——他们用家中的破碗发誓,这一次,不管县尊大人说什么,他们都会乖乖照做了。

    ………………

    而此时,南城外十里处,一个加急盖好的大蒜素加工坊里。

    满脸涨红的陈勋逃命似地跑出了屋子,撤下口罩狠狠喘息了几口气之后,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看那十几间硕大的土屋,然后苦着脸说道:“佘老大,这活也太遭罪了……你能不能跟东家商量一下,换个人来负责?”

    佘申慢悠悠地瞅了他一眼:“你就别不知足了,如果这大蒜素真的有那么神奇,这加工坊对于东家而言,无异于未来的身家性命——东家都已经把如此重要的工坊交给你打理了,你还要怎样?”

    陈勋闻言,整个人都快纠结成麻花了——斐裁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监管打理,要说他不感激那是骗人的。

    但问题是……

    这味道也太要人命了吧!?

    想起这几日那种名为大蒜素的药物在多种伤病患身上堪称神奇的表现,陈勋咋舌之余,面容却有些古怪。

    “喂,佘老大,你说……咱们东家究竟是何等人物?”陈勋四周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

    佘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勋挠了挠头:“这么问好像也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有些看不懂东家。”

    佘申瞧了瞧他,然后微微一笑:“怎么看不懂了?”

    陈勋把脑袋抓的头皮乱飞,这才憋出一句话:“我总觉得,东家给我一种很割裂的感觉……嗯,对,就是割裂!”

    佘申歪头想了想:“你是觉得东家对我们的态度、对王薄余部的态度、对那些难民的态度,以及对那些平原县百姓的态度、甚至对独孤家和王家的态度,都很有些让你看不懂?”

    陈勋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佘老大果然不愧是佘老大!”

    说着,陈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你说说,东家明明是独孤家的姑爷,但却独孤家的事情很不上心的样子,最近反倒是跟王家走的挺近,这算不算是……?”

    佘申嗤笑一声:“独孤家的姑爷又怎么了,独孤家何曾善待过东家了?如果独孤家重视东家的话,就不会让他不远千里地跑到平原县来补缺了——所谓审时而度势,连横合纵方为王道,东家既然现在在平原县为官,也想以此起身,有所取舍地跟王家这个地头蛇打好关系不是很正常的么,难不成非要明刀明枪地跟王家打个你死我活才行?”

    陈勋有些听不懂,但也没去深究,毕竟他关注的点不在这个上面:“那东家为什么要对王薄余部这么好,甚至不惜为那些人触怒张须陀?……要知道,保下那些人,东家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的。”

    佘申闻言,颇有些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实话,这才是我们这位东家的厉害之处——事实上,我之所以放弃成为客卿的打算,转而委身为仆,也是因为此时。”

    陈勋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佘老大在他们心目乃是神仙般的人物,当初为了摆脱隐户的身份,这才出手帮助斐裁守城——原本按计划,佘申会走曲线救国的路线,成为斐裁的客卿后缓缓图之,但那位县令从大牢里出来后,佘老大立即改变了心思,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兄弟委身为仆。

    对于佘申的这个决定,大伙虽然都没有疑议,但要说心中没有疑惑却是假的——不过佘申不说,大伙也没人敢去问他,眼见着佘申现在竟然愿意把缘由说出来,如何不让陈勋来了兴趣?

    佘申瞅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笑到:“关于东家舍身相救王薄残部的事情,我固然极为震撼,但同样也满是疑惑——东家是官,王薄残部是匪;东家是寒门,王薄残部撑死了是民;东家是胜放,王薄残部是败方;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东家有什么理由去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舍身救下这些流匪。”

    陈勋使劲点头,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原本他以为这位东家是个滥好人,但仔细回忆了一下斐裁当初守城之时的表现,虽然不能说是杀伐果断,但也绝对跟滥好人扯不上关系。

    佘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砸了咂嘴:“我事后思来想去,觉得此事无非是因为两个缘由。”

    “第一,这些残部乃是王薄舍命相托,咱们这位东家虽然不算年轻,许多方面更是不比常人;但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东家之前的阅历似乎不是很丰富不说,在独孤家被压制的也有些狠;”

    “一个长期被压制的人,忽然遇到另外一个看得起他,甚至愿意以命相托旧部的人,这其间的震撼自然非同一般——别说是东家了,就算是我年轻那会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同样也会热血上头。”

    陈勋点了点头,斐裁虽然是文官,也不擅长武艺,但从平日里的言谈举止中却也看的出来,这位东家很有些一诺山岳轻的草莽气质。

    说完第一条,佘申叹了口气:“至于第二条嘛,却可能有些出乎你的预料了——咱们这位东家,只怕是起了群雄争霸的心思;而这些王薄残部,就是他打造自己势力的第一步!”

    !!!

    陈勋顿时悚然而惊,他就算再孥笨,也知道“群雄争霸”这个词胡乱用不得,这等同于说斐裁有了逐鹿天下的心思——可是现在朝廷虽然初次征伐高句丽失败,中原地区更是爆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农民起义,但大隋国力依然强盛无匹,这时候起别样心思,那不等同于找死么?

    佘申见状,只是笑了笑:“这话你别对旁人胡说——事实上,咱们这位东家的目光之长远,却非常人所及;自打陛下今年连休养都不肯修养一下,立马筹备第二次攻伐高句丽,我对有些事情的看法,就已经跟东家不谋而合了。”

    陈勋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不再怀疑——他们这些人对佘老大极为信服,既然佘老大觉得大隋就要乱起来了,那大抵就是如此。

    “难怪东家要舍命保下王薄旧部,而且对他们这么好呢——又是修建新村庄,又是采买新被褥的,还打算给他们找媳妇,寻常官员哪会如此善待治下之名?”陈勋喃喃自语,瞬间也以为自己明白了斐裁为什么要将这些曾经的流匪安排到城外集中居住,而非直接打散到内城各处的原因。

    “佘老大,意思是……那些难民其实也是东家的目标喽?”被佘申一点,陈勋就想通了许多事。

    佘申点了点头:“只怕是如此了……而且那些难民逃难至此,别无依靠不说,又多是同乡之人,乃是非常不错的兵源,只要纳入军中稍事操练一番,不管是交掩配合还是忘命搏杀,都不在话下!”

    “嘿嘿,我早就说过,咱们的东家,不可能不懂兵事——别的不说,光凭着这悄无声息的收心之法和募兵之策,便已经比许多武将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勋抓了抓自己脑袋,有些不太确定:“可那些难民毕竟身体孱弱,既然东家牧民平原县,那他不应该更重视平原县的百姓才对么……不管是募兵还是募粮,这些本地百姓无疑都有优势的多,为什么东家却对这些百姓有些爱答不理的?”

    这一下可问住佘申了。

    他自然知道陈勋所说的“爱答不理”是什么意思。

    经过近十日的赶制,斐裁手里的大蒜素已经堪堪够两千余人的治疗所用;

    当下平原县疟疾肆虐,正是斐裁抛出大蒜素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可他却硬是扣在手里不放出去——别说放出去了,就连他手里面有治疗疟疾特效药的这事,外界都无人知晓。

    沉思了好一会,佘申这才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咱们这位东家,真的不简单啊!”

    陈勋不明所以:“???”

    佘申看着他,目光复杂:“知道代天巡牧,【牧】这个字的由来么?”

    陈勋点了点头,他就算再没读过书,这个字的由来和意思还是知道的。

    佘申笑了笑:“东家上任以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对平原县百姓释放过善意,也不是没有试图赢得他们的好感,但是很可惜……结果你也看到了。”

    陈勋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佘申耸了耸肩:“既然释放善意没有用处,那东家自然要使用一些手段——边境的牧民如何放牧,你总归看过吧?”

    “对于那些不听指挥的羊群,牧民要么直接杀掉头羊,让它们更换一个首领;要么把它们关进羊圈里,直接一顿鞭子甩上去——这样的话,下次这些羊听到鞭声的时候,自然就知晓该怎么走了。”

    说完,佘申笑了笑:“随着王家跟东家关系的交好,已经赋闲在家的钱主簿就是被东家杀掉的头羊之一;而此次的病疠,就是甩在羊群身上的那顿鞭子!”

    陈勋倒吸一口冷气,全然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层计较,对于斐裁的畏惧之情忍不住多了一分。

    不过转头一想,既然东家有群雄争霸的野心,作为基本盘,平原县肯定要经营的宛如铁桶一般——为此,就算使用一些手段,也是正常的紧。

    他自然不知道某个驽货其实是就是个普通人罢了,说他眦睚必报或许过份,但他同样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之所以到现在没把药放出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爽平原县百姓之前的行为,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报复罢了。

    而且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在某个大城市经历过几年并不算很愉快的生活之后,他对于“城市”天生没有多少归属感,对于“城里人”也不免多了一些古怪的偏见——如果现在爆发疟疾的地区是农村,斐裁的做法却又是两码事了。

    除此之外,要把大蒜素这种在古代堪称“神药”的抗生素放出去,还有一道极重要的程序要走——防伪加密!

    诚如佘申所说,随着乱局加剧,这玩意完全可以看作是他未来的立身之本,而且技术难度又不大,如果连最起码的防伪加密工作都没做就放出去,要是被别人偷学了去,岂不是让他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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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已经连续在某个土屋里待了好几日的斐裁看着桌子上的一排蜡丸,小心翼翼地逐个打开,把里面参合着面粉和其余药物添加剂的药丸放进嘴里品尝。

    咦?

    当他品尝到某个大蒜味极淡、金银花和其余香辛料味道极重的药丸时,眼睛顿时一亮——这玩意具有迷惑性!

    仔细看了看这个蜡丸对应的蛊碟中,那一圈完整的抑菌环,斐裁大喜。

    很好!

    就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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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冬至快乐!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年就不吃羊肉了,改吃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