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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苏州城外读书郎

    景祐二年,三月初春。

    江南水乡苏州,从寒冬中逐渐醒来,逐渐展现出江南水乡该有的柔美,迤逦。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叶扁舟轻轻摇曳。

    青苔斑斓的石桥间,人们见面笑而相答。

    江南水乡,平静,祥和,且美好。

    苏州城内,已经歇了一整个冬天的商家店铺们,纷纷开始卖力吆喝,吸引城中贵人们光临。

    苏州城外,已经猫了一整个冬天的农夫百姓们,纷纷扛起了自家的农具,带上干粮吃食,抓紧时间进行春耕。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切都马虎不得。

    而顾深,也在日常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结束了半天的学堂教学,顾深抱着书本,从学堂下课。

    顾深,是苏州城外姚家村的村学先生。

    村学,严格意义上讲,在这个时代并不合法。

    一直要到王安石变法后,才会有条令鼓励兴办村学私塾,而如今是仁宗朝的景佑年间,距离王安石变法还有好几十年呢。

    这时代的学院,大多是官学,比如说应天书院。

    但是吧,大宋朝,在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战乱后,门阀政治彻底破碎,儒学不再掌控在门阀大户手里,出于统治需要,大宋一方面鼓励读书,另一方面,也在想办法让儒学下沉到普通百姓中去。

    因此,民间开办村学私塾,虽然还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认可,但地方官吏大概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民不举则官不究。

    尤其在江南地界,各种村学,乡学盛行,能在村学,乡学内担任老师,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受人尊敬的差事。

    就好比现在,顾深从学堂下课,一路往家走的路上,几乎遇到的每个村民,都会主动的跟顾深打招呼,有些熟络的,还会放下手头的春耕,过来跟顾深聊上几句。

    顾深对这样的乡间生活,真的是越来越习惯了。

    不得不说,人这个物种吧,真的太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了。

    如果不是有些记忆实在是太深刻,顾深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现代人。

    当然,这可能也跟顾深穿越过来的时间有关系......这个时代小顾深才十岁的时候,就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飘飘忽忽的进入了小顾深的身体。

    一晃眼,今年顾深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所以啊,顾深偶尔做梦梦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但醒来后,顾深还是能清晰的认知到,自己是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人。

    但如今,自己这个未来世界人,却在这个过去的世界里,越来越迷失了。

    生活上的差异,在十四年的日子,逐渐被这个世界同化了......不同化也不行啊,这个世界可没有电脑,电视,手机,甚至上厕所都没纸。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是习惯,只是无奈。

    精神世界上,甚至顾深都已经开始慢慢的接受自己的命运,把科举应试,当成了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

    不这么想也不行啊,在这个时代里,如果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能通过科举......干其他的事儿,撑死就是一个小地主。

    连吃只鸡都得精打细算的盘算好几个月才行。

    而且,在北宋,社会风气如此......东华门外唱名,几乎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顾深很庆幸,自己穿越的时间比较早,十岁的时候就穿越了过来,因此,他完全没有错过这个时代的读书教育。

    顾深同样很庆幸,自己穿越过来后,接连就遇到了两个贵人。

    第一个贵人,就是这个时代顾深的父亲,顾松。

    顾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对这个时代很不适应,因此经常会说出一些“惊人之语”,而顾松,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儿子视作“怪物”。

    顾松认为,自己的儿子,可能是那种“生而知之”的神童。

    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太宗朝时,朝廷就设立过神童科,大名鼎鼎的晏殊晏相公就是真宗朝神童科入仕的,而与晏殊同期参加神童科考试的孩子,多达一千多人。

    甚至,这股风气一直流传到后来神宗年间,王安石的方仲永,就是其中的代表。

    而顾深,比方仲永要幸运的多。

    方仲永的父亲,不过是一介老农,见识有限,因此在发现了自己儿子的才能后,只会带着孩子到处参加宴会捞钱。

    而顾深的父亲顾松,却是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小地主,也深知在这个承平的年代,读书科举,才是顾深最好的出路。

    因此,从十岁开始,顾松就给顾深制定了严格的读书计划,把自己当年留存下来的那点书籍,全都教授给了顾深。

    但,顾松依然为此忧虑。

    顾松自己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早年间读了几年书,也只是勉强的能写一些流水文章而已......顾松担心,自己的神童儿子被自己给教坏了。

    为此,顾松厚着脸皮,带着顾深,去了隔壁的昆山县,拜访了时任昆山知县,周温。

    周温,是宋初三杰之一的胡瑗的弟子,安定学派的亲传弟子。

    而周温,就是顾深在这个世界里,第二个贵人。

    虽然跟着周温求学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顾深不太想回忆起来的日子......这年月的孩童教育,秉持的可都是“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教学心态。

    但,正是因为周温的严格要求,在跟着周温求学的三年里,顾深的基本功打的还算扎实,对四书五经的基础理解也很透彻。

    而到了顾深十五岁那年,周温知昆山任期已满,调任广德军推官......师徒二人,不得不分离了。

    一方面,周温调任广德军推官后,公务必然比现在还要繁忙,不见得有多少时间来教导顾深。

    另一方面,周温给顾深找了一个更好的求学场所——安定书院。

    是的,周温专门为了顾深,给自己的老师胡瑗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顾深去安定书院,继续读书深造。

    当老师当到这个份上,周温可以说对顾深是尽心尽力了......也就搭着周温没有女儿,否则高低得把自己女儿嫁给顾深。

    临分别前,周温还特意给顾深取了字——子均。

    取“天下大公,匀而为均”之意。

    就这样,顾深叩别了自己的授业恩师,拿着恩师的推荐信,在老父亲赶着驴车的护送下,去了安定书院。

    这一读书,就是五年的时间。

    在安定书院读书的五年时间里,顾深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找到了一丝后世读大学的那种感觉。

    但五年后,也就是天圣八年,顾深决定,参加书院的结业考试,然后前往都城汴梁,参加科举考试。

    那一年,顾深正好二十岁。

    之所以选在天圣八年去参加科举,一方面是顾深觉得自己能行了,另一方面......天圣八年,官家赵祯恢复了已经停办了十几年的制科。

    所谓制科,就是皇帝因为特殊原因,临时增加的一场科举考试......也就是明清时代的恩科。

    而制科,不同于贡举。

    贡举是只能有通过了发解试的考生,官学的结业学生和国子监的学生能参加,资格要求非常的严。

    而制科不同,理论上只要你读过书,哪怕是布衣之身,也可以前往汴梁应试。

    当然,最重要的是,制科和贡举互不干涉,那么也就是说,天圣八年,会有两场前后举行的科举考试在等着考生们。

    顾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两次科考,自己只要抓住一个机会,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但很快,顾深就发现自己失策了。

    停摆十几年的制科突然恢复,注定会吸引到全国各地的读书人齐聚汴梁城,其中甚至包括了以往贡举落榜的那些考生们。

    比如说那个大名鼎鼎的富弼,在天圣五年的贡举中落榜,这次制科,在未来的庆历名臣范仲淹的鼓励下,也跑来参加这次制科考试了。

    你也不能说富弼不讲武德,满级大佬空降新手村。

    主要是啊,富弼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很憋屈,一直没有从天圣五年的那场科举落榜中走出来。

    天圣五年的那场贡举考试......在整个两宋历史上,恐怕也就仅次于嘉佑二年的那场龙虎榜了。

    王尧臣,韩琦,文彦博,包拯,吴育......都是这一科考中入仕的,富弼输给这么一帮人,真输的不冤枉。

    而范仲淹呢,不想看到富弼这样的大好青年就这么沉沦下去,因此特意劝说了富弼来参加这次制科考试,同时还专门给当朝的宰执晏殊写信,向晏殊推荐了还是“布衣之身”的富弼。

    然后富弼就有老婆了......

    好吧,富弼的事情,跟咱们得主人公无关,但在天生八年的制科考试中,以富弼这样的大才,居然都没能在这次制科中考到前三名,只落了一个“第四次等”.......你让顾深凭什么考上。

    很顺理成章的,顾深在天圣八年的制科考试中,落榜了。

    制科落榜,倒也还好,毕竟人数太多,竞争太激烈......可随后举行的天圣八年贡举考试,则让顾深感受到了什么是差距。

    王拱辰,蔡襄,石介,田况.......还有将来的一代文宗欧阳修,都参加了天圣八年的这次贡举考试。

    更搞笑的是,就算是欧阳修,也不是天圣八年贡举的状元,状元是后来的三朝宰辅王拱辰。

    顾深毫不意外的,再次落榜了。

    一年之内两次落榜,倒也没有让顾深太过于灰心丧气......毕竟对手太强了嘛。

    既然这样的话,顾深决定,在汴梁租个房子住下来,好好的读书备考,准备天圣九年的贡举考试算了。

    然后......天圣九年,顾深再次落榜了。

    两年三次落榜,对顾深的打击挺大了。

    尤其是天圣九年的这次科举落榜,让顾深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自己太菜了。

    就在顾深来回犹豫,到底是继续留在汴梁读书,准备天圣十年的科举考试,还是回乡静心读书,等到更有把握后再来汴梁赴考......苏州家里来信了。

    顾深的父亲,顾松,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