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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村缘起

    “清儿,来吃饭了哟。”

    “嗯,来了。”

    妇人的一声呼喊将在门外坐着发呆的顾清拉回了思绪。

    顾清是家里的三妹。

    她已经成年的哥哥姐姐都已成家,家就安在村子当中,时不时要回家帮衬农活,她还有一个弟弟顾恒,正是顽皮的年龄,早早的就坐在了饭桌旁等着姐姐开饭。

    父亲以前是跑过江湖的人,他总是念叨着自己的以前的辉煌过往,但他最后还是留在了这个穷乡僻壤,他要守护住自己的家。

    这个男人一直在想若是年轻时跟随着商队会有怎么的未来,但母亲的一份相思一份挂念,让他永远留在了这个采茶的故乡。

    母亲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顾清这个孩子,沉沉默默的,也不爱说话,脸上应该要多一份这个年阶段孩子应该有的顽劣,多和村里的孩子聚聚堆,但顾清总是摇摇头,她好像并不是喜欢这样。

    夜里,万灯亮起,弟弟在白日里早就闹够了精神,到了现在已经沉沉睡去。

    而顾清是不会睡的,她坐在靠里的一个屋子,一针一线的绣着手里的纺织,虽然绣得不算很快,但却极其认真,家里都是做庄稼,除去日常的开销,一年到头似乎也省不下几个铜钱。

    母亲正式的将刺绣手艺交给了顾清,而之前的是她已经出嫁的姐姐。

    偶尔,平常的布料上,多了一些新奇的图案,来村庄收购的布庄商队都会将价钱加上一两枚铜板,虽然每次得到的不多,但也是能轻微的减少家里的开支压力。

    夜深得极快,油灯从细长明亮的灯影慢慢变得暗淡,墙上拖着的影子留下了时间的痕迹。

    顾清闭上眼睛,回想起白日里老先生在地上写的字。

    母亲是这样说的,似乎是十六年前还是十七年前,她记不得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年雪很大,很冷,说的是饿死了很多人,然后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在她家旁边租下了整个宅院。

    整个庭院之内被改的极具风雅,与外面的简陋村落格格不入,像是自行开辟了一个桃源独居。

    老先生似乎是久居朝堂之人,脸上的一股傲气浓郁的散不开,他为人孤僻,似不喜与人来往,顾清搬起手指数过,除去第一次入门,老先生的家门只开过两次,一次是开门见村里的一个书生,一次是迎见个娇艳美丽的女子。

    老者独爱花鸟兰竹,即使隔着庭院的围墙之外,也能看到贴在墙头长得极好的一丛丛翠竹。

    父亲总是说老先生是一个怪人,不见他出门买东西,不见他说话,偶尔庭院里会传来什么叫琴的怪东西,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实在是难听的打紧。

    但是顾清出生的时候,父亲不知是出于尊敬还是出于好奇,站在老先生的门前,双手一供,居然求起名字来。毕竟老先生的存在,是村里常谈起的神秘。

    老者的声音慢悠悠,却极具穿透力,犹如法旨。

    “上善至水,无浊成清,便单字取为清吧。”

    于是,顾清就有了名字。

    顾家后面有一个大片起伏的土坡,上面种着些鲜艳的花儿,那是母亲种的,这些花在盛开最盛之时,会被拿到小镇之上售卖,一些大户人家的家丁会在这个时候买入,粉饰府邸奢华的外表是唯一不变的真理。

    顾清曾经挺喜欢花的。

    但见过收割过后的土地,尽是坑洼,花身也残破不堪,有些只留根茎,她便不喜了,后来她时常坐在泥埂发呆,偶然间,她看见了老先生打开的窗户,因为老先生的庭院稍微矮一些,她可以将房间内一览无余。

    老者捧着书籍,慢悠悠的看着,他突然觉察到窗外的顾清,外面的小女孩看着他望来,不躲也不闪,老者微微一笑,心里突然来了些许兴趣。

    往后,只要顾清跑到小土坡,老者就会在房内诵读起一些书籍,书案上,是笔走龙蛇的无数道书法,渐渐地,顾清会识字了。

    但,一个只是听,一个只是读,二者保持着一种默契,并未有过交谈。

    “清儿今儿过了年后,便是十六的大姑娘了。”父母亲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了交谈,顾清趴在桌上,轻轻吹灭了油灯,只当这声音是睡前安眠。

    “算算年头,确实是了。”父亲的声音沉沉说着,带了一丝考量。

    顾清母亲开始幽幽的说了起来,“张大媒婆今天央到我的面前说,村头的李家大儿子快要回来了,李家的家境在村里也算是靠前,那小子跟着他师父学手艺,耽搁了之前说媒的年纪,现在回来就是说个亲,以后啊也是个走江湖的人物。”

    “走江湖?”父亲微微吃惊,不由得声音拔高几分。

    “是呀,听张媒婆的口气,说着一年来,都能挣个十多枚银子,可比咱儿种庄稼厉害好多呢,瞧着咱清儿到了年纪,李家人特地找上她,说想媒个婚事。”

    父亲没有很高兴,“按照清儿的性子,大抵是不愿吧。”

    “我本来想着也是,两个未见面的娃娃怎么能凑到一起呢,但是,李家的家境确实不错,央嫁过去总比咱家苦日子来的好,当家的你看看咱现在,我们苦点无所谓,但清儿和恒儿终究是要长大的。”

    “我想想罢。”父亲沉沉的声音很疲惫,像是拉着几大车货物的老牛。

    顾清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父亲母亲的谈话听了大半进去,她翻转身,睡在了床上,拿开遮住双眼的手臂,一双眼睛瞪得清清白白。

    说媒.....

    往后过了几天,阴雨连绵,小雨细如牛毛,一滴一滴从天空飘洒,最后打湿了整个大地,这一天,家里来了客人。

    母亲早早的就给顾清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她从那间小小的里屋牵了出来。

    而堂屋之中,坐着一个身材略显富态的男人,一旁的同坐的是穿着区别于乡下人的太太,而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带青涩的少年。

    男人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茶递给背后的青年,略懂礼数的父亲乐乐呵呵的接了茶。

    满屋都是欢声笑语,顾清低着头,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只发现对面站着的青年,那递过的眼神是许多欣赏与渴望。

    那种眼神,大抵就是喜欢吗?

    顾清不清楚。

    雨下大了,客人们也走了,堂屋内被摆放的规规整整的五两银子十分耀眼,父亲收了笑容把玩住手里的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因为李家走之前说,这只是彩礼的一半,这几枚银子足够撑起家来,包括嫁出去的子女也能帮衬几分,母亲常年无血色的脸也稍微有了几分血色,她看着那李家的孩子,倒是满意,只不过自己的孩子....是不愿的吧。

    父亲将顾清拉到了身前,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叹了一声气。

    “苦了我儿啊。”

    顾清再次垂下了头,眼里的光芒复杂了很多。

    转眼又过了半月,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辆光满堂华的马车出现在了小村当中,从未见过马车的村民一拥而上,将整个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上面缓缓走下来一个阴柔男子,白色的绸衣显然是上等材质做成,一身的珠宝光华显然是高贵人物。

    他鄙夷的望着将马车围得拥堵的村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出,有眼力的部分村民早就侧开了步子,而动作慢的几个被壮汉一挤,乖乖的走到了路旁。

    阴柔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上面的一半画满了钩痕,他转过身垫起脚从背后望去,又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画了一个圆圈。

    随后阴柔的男人恭恭敬敬的走到队伍里最中心的马车前,俯下身子,低声呼唤起来。

    “婆婆,到了,这里似乎没有来过。”

    一只枯瘦的手掌伸了出来,递出一个烫金色的帖子,阴柔男人恭敬接过,他重新走到了队伍之前,站着往前凝望许久,年迈的村长终于是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村长接过金帖,快速读完之后,面色惊讶的接住了阴柔男子递过来的红袋子,他往里一摸,眼里闪过了金色的倒影。

    随后年迈的村长被阴柔男人一步步搀扶到村中,商讨起来,顾清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从归来的父亲母亲脸上,还是看出了纠结。

    又是一夜的彻谈,顾清并没有那么多的困意,她对于隔壁父亲母亲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并不明白大概,但也能猜的差不太远。

    距离这里几百里的,一个巨大的江湖势力展露锋芒,吞并了四周势力的它现在急需要新鲜血液稳住自身实力,而它所能做到的最好一点,就是新招入的孩子们能够一视同仁,但也有一个条件,只收二八年岁左右的孩子。

    重要的是,招走的孩子会被留下三十的银两。

    知女莫若父,顾清父亲点了一夜油灯,几乎不抽旱烟的父亲吧嗒吧嗒在门沿上坐了一晚,定亲那日,顾清眼中那复杂的眼神,当父亲的怎么觉察不到。

    好几次,父亲都想推开顾清房间的房门,问问孩子的意见。

    但,掌心掌背都是肉,去外面闯荡,总好过嫁出去一辈子窝在一个穷乡僻壤好一点。

    一大清早,父亲的眼中多了血丝,整个人憔悴苍老了不少,终于是在村长和阴柔男子上门求应的时候点点头,而村长的背后,村里的庄稼汉羡慕的看着牵入家门的几头黄牛。

    顾清坐在窗前,瞧着门外盯着她看的李家小子,心里的郁闷被少许驱散,或许是因为不会被嫁出去,她的心情高兴不少,但她又有些迷茫,那外面的世界,又会是什么呢。

    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她舍不得自家女儿的远去,但是村长好说歹说的劝说顾清等到学艺归来,就能回家看看,母亲终于是放下心中的重担,不再说什么。

    哥哥姐姐早也得到消息,回到来了家中,姐姐熟练的接过顾清手上的针线,什么也没说,将一门心思牢牢的锁在手中,大哥沉闷着脑袋,半天想不出一句话逗笑小妹,最后只得咽下哭腔,拍拍小妹的肩膀。

    离别有哭声,有期望,有叹息,有不舍,顾清懵懵懂懂的脑袋里,终于是多了一份血浓于水的理解。

    过了几天,村里的几个二八年岁的孩子就要被召集到村口,一齐送达那个江湖势力当中。

    顾清思来想去,还是在走之前敲了敲隔壁老先生的门扉,深深的鞠了个躬。

    “老先生,清儿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老先生珍重!”

    许久,门内没有回音,正在顾清失望准备离开之时,丝竹之音响起,绵绵绵长悠久,沧桑之感扑面而来,一曲完毕,顾清依然没回过神来,沉浸在那悲呛之音当中。

    一个小小的挂件从墙外丢了出来,顾清轻轻接住,是一个小小的木片,新鲜的木材还有些潮湿,像是刚刚从树上砍下,而木片的正中心,印着带有老者特有的书法痕迹,是一个写的极好的清字。

    顾清沉默半刻,对着院门再鞠一躬。

    “老先生珍重!”

    一阵清风吹来,扶正顾清,风声似在呜咽,保重!

    上马车的时候,全村的村民都来了,他们舍不得自家的孩子,顾清看的远,极远的一处高地上站着个青涩的少年,他看着顾清久久难忘,顾清掩了眼神,手里突然被塞入一袋东西,她刚想伸手去摸,却被父亲制止了。

    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按住顾清低声说了起来,“清儿将这东西收好,若是那里呆不下去,你差人写信到村里,爹会来接你的。”

    顾清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到了现在她突然想哭,她大颗眼泪滚落下来,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之中,母亲抱过来一大堆包裹,指着一个说是什么时候穿的衣服,又指着另一个包裹说是里面有什么吃的,等到最后,带着哭腔的母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握着顾清的手久久不语。

    车夫一声吆喝,提前打断了离别,哥哥姐姐们站在父母背后,擦着眼泪,而父亲抱着母亲挥挥手,一声声叹息。

    “去罢,去罢。”

    幼小的弟弟开始撵着已经开始跑动的马车,哭着闹着舍不得姐姐的离开。

    马车的逐渐加速,终于是甩开了不少孩童的追赶,顾清面前熟悉的故乡越拉越远,终究是离了家。

    顾清擦着眼泪,内心中多了一个愁,那是归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