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母亲将表舅刘大伟送走以后，刚进院子，发现父亲和弟弟已经回屋了，母亲把我考上鹰中的消息告诉他们，父亲听后眉开眼笑，那表情比平时招呼小吃店客人的笑容可真实多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真心的笑容，仿佛池塘里荡漾开来的水花。可是在我看来显得十分的别扭。

    “十全，考上鹰中就等于考上了大学！你看，你表哥不就是个例子？我们家也出个大学生！”父亲自信地说道。

    父亲笑眯着眼，弟弟眨巴眼睛看着他那张笑皱了脸。父亲摸了他的脑袋说：“十美，向你哥学习，也得考上鹰中！”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母亲心里乐开了花，骄傲地说道：“我们家两个都是大学生，这才叫十全十美。”

    晚上母亲高兴地张罗一桌饭菜，父亲还喝了点白酒，一边眯着眼睛一边自言自语道：“哎呀，盼星星，盼月亮，快盼出一个大学生了。十全，你一定给我们争气啊！你老爸呀就是生不逢时呀！”他边抚摸着我的脑袋边说，说起他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陈年往事。

    我仿佛第一次抢占了弟弟受宠的位置。我已经洞察到父亲的苦衷，只有弟弟看父亲的模样实在滑稽，咯咯笑个不停。母亲自己忍俊不禁，却一个劲地想止住弟弟的笑，说道：“有什么好笑的，笑得这么开心，你爸就是高兴而已。”弟弟还是止不住的笑。

    吃完饭不到半小时，去年考上大学的堂哥躺在寝室的床上铺电话向我表示祝贺。堂哥读书一直都是那种中不溜秋的，普通高中没考上，当年也是托我表舅刘大伟进了鹰中，谁也没料到他通过最后的魔鬼训练，高考还考了500分，进了三本，全家都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为这事，他妈还特地跑到九华山去烧香还愿。

    记得办酒席的那天晚上，大伯喝得烂醉如泥，却还清醒地对我说：“我们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高考，它是我们平民子弟实现阶级逆袭的唯一出路。当年我和你爸都没赶上这样的机会。要不然我们现在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学教授，站在百家讲坛上！”

    我和堂哥便在旁边恭维道：“是啊，是啊，以你的聪明才智绝对上北大清华！”

    “爸，你要是上北大清华了，那不是就没有我了吗？”堂哥故意问道。

    “那是，我要是考上北大清华，肯定娶个北大清华的，哪有你妈的份！”大伯酒喝多了胆量大了。

    “你爸就是假设，假如没有遇见你爸，说不定我还嫁给高官呢！”大妈也是超级厉地反驳。然后我们三人哑然一笑。

    堂哥得知我考上了鹰中，便告知我，高中生活像是天天吃苦胆，到大学就放松了，玩游戏上网想几个通宵就几个通宵，辅导员一学期也见不到几次面。想象他那种神仙的表情，我半信半疑。我不知道他上大学是不是就是彻底地放飞了，家长管不到，学校倒不管，大学和自由画上等号，还是大学和放纵画上等号？

    但是高中生活不一样，家长管，班主任管，而且时时管，目标明确，路线明确，就像火车必须老老实实地趴在轨道上，不得有丝毫偏差，直至送到大学的终点站。至于下一站，如何出发，驶向何方我们不得而知。

    我懒得琢磨堂哥刚才说的话，他在我印象中是最不靠谱的。刚挂上电话不久，我正准备看会热播电视剧三国演义，前年考上985高校的表姐在学校图书馆门外也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她是学霸型的人物，自幼成绩响当当，当年只是中考差了一分没进县城一中，后来干脆进了鹰中，学校简直把她当成宝贝，学费都免了，高考直奔985高校。她说学习一直是她的兴趣，学，学得废寝忘食；玩，玩得天塌地陷。她认为大学最美好的莫过于把她们当宝贝的导师和尽情畅游的图书馆，还有丰富的社团活动。

    接完她的电话，我电视也没看，一夜没怎么睡好，我现在都弄不明白考上鹰中到底是好还是坏。堂哥夸张的说法无疑给我的内心蒙上一层阴影。表姐幸福的想法又让我心花怒放，感觉所有梦想都能开花。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还是期待小石头像往常一样来我家玩，可是小石头一直到十点多还没有来我家。我索性去找他，刚走近他们家门前的时候，却听见屋里传来了他母亲的责骂声。

    我知道他母亲很难受，为了他上学方便，家里荒废了很多，自己到镇上起早摸黑做着裁缝。街上前来缝补衣服的早已不多了，多的只是换换拉链，改改裤脚什么的。生活对撑起一家老小的大人来说确实不易，尤其供孩子读书更不易。

    我慢慢止住了脚步，默默地转身离开。小石头平时学习成绩和我不相上下，大概因为中考考试临场发挥失常，不然也可以顺利进入鹰中。

    我慢慢走回家，关上房门，拿起纸笔给小石头写了两页纸的书信，希望我们的友谊长存，然后偷偷塞进了小石头家靠近写字台的窗户里。

    后来我从初中班主任那里得知，小石头中考成绩和我差了十五分。当然按照鹰中的招生标准，小石头可以花一笔钱买进鹰中，但是他家里穷，根本没有这笔钱。所以只有去了附近镇上的一所普通高中就读。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小石头童年的时光是人生最美妙最珍贵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