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关河图 » 第28章·囊中颖脱锥(十七)转危为安

第28章·囊中颖脱锥(十七)转危为安

    噩梦反复不休,宇文策再睁眼时已卧床安养寺内。毒打与风寒只差一步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只要元府放人时稍有半点拖延,哪怕妙无和尚是扁鹊复生、华佗在世,哪怕有回春妙药、救命灵丹,也绝难把宇文策从忘川拉回来。

    整个冬天,宇文策不得不委身病榻,久卧调养。他感激妙无和尚的挺身而出、据理力争,这是自己能被元府释放的重要原因。可宇文策也同样明白:若只有安养寺这一份外力,远不足以苟全他的这条命。

    那个真正致使自己幸免于冤屈横死的人……她究竟是如何逼元怀光对自己高抬贵手的呢?

    为此,她又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宇文策不得而知,也不愿深想。他反复回忆着那个一言难尽、如真似幻的分别情景,反复回味着那次饱含苦涩却永生难忘的唇齿触碰,更无数次咀嚼着那句“你一定要活下去!阿策,我会让你活下去的!”的决然承诺,直到眼泪流干,心血滴尽。

    铃扇姊,我答应你,绝不会白费你的一番苦心与牺牲!

    无论如何,我会活下去的!

    哪怕,我们注定此生无缘,只能来世再见。

    没有寻死觅活,没有自暴自弃,从鬼门关二度还阳的宇文策乖乖服药养病,正常饮食调理,整个人始终静如止水。除了较事发前寡言少语外,他似乎又活回了原有的模样,伤愈痂落,平复如初。这种有悖常理的沉静,委实令少数知情者大感讶异。人们私下几经谈议,普遍认同的解释是:经历了险死还生的教训后,宇文策终究看清了现实的冰冷残酷,哀极心死了吧。

    是啊,蚍蜉岂可撼树,做人终须自知!庸人自扰又能如何,人们不胜唏嘘。

    后来,宇文策从妙无和尚口中得知:就在自己卧病期间,魏王的迎亲车驾,迤逦南行,已赴洛阳而去。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彼时严冬已远,寺后竹林春意正染。从禅房黯然走出的宇文策,来到那棵只剩空巢的柞树下,独自枯坐了一天,却再也没看到那两只瓦雀。

    求切常空,情深难终。

    人生八苦,前有求不得,后有爱别离。

    一年后,箭术臻于百步穿杨的宇文策,忽然向寺主请辞,决意出寺闯荡。

    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妙无和尚欣然应许,只在临别之际,旧话重提:“阿弥陀佛,众生之类是菩萨净土,一切造化自有因果,密迹士此去,自持珍重便好。只莫忘了老僧当年之请:安养寺修业百年,他日若遭兵祸隳【huī】坏,须君异日重兴光大,便是了此业报。”

    再后来,宇文策并没有直接从军赴边。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那位对他青眼相看的贵人,转而投身羽林军,于天子门下执戟三年。

    父兄遗志、儿女苦情、家国恩怨……那些始终无法放下或忘却的执念,纠缠不清,融化难分,共同支撑着他迈出脚步,走到今时今日,好不容易才在天地苍茫中寻到一点亮路。

    鸿鸣九野,天路漫漫!

    我要走的路,还长着呢!怎么甘心就此止步!

    所以,谁也别想阻拦我!

    纥石烈蒲鲁虎不行!

    纥石烈羽荣也不行!

    心念至此,甩脱往事、重归现实的宇文策陡然间怒目圆睁,口中间发出一声暴喝,双足脚尖猛勾,试图寻肃慎王手臂上要害处戳去。这一招属实毫无章法,力道、准头更无从把握,实乃情急智生之举,能否破局解危,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好在天心眷顾,宇文策左足勾戳毫无效果,右脚尖却不偏不倚,正顶压到纥石烈羽荣左臂麻筋所在,好巧不巧刺激到对方皮表下敏感的尺神经。纥石烈羽荣正蓄力亟发,只待再抡上半圈,此刻被戳中麻筋,内指侧手背霎时间如遭电触,又酸又麻,忍不住半途撒手,提早一步将宇文策抛了出去。

    间不容瞬,宇文策整个人凌空横飞,掠过比武台边缘后去势不减。须知纥石烈羽荣本打算将羽林郎朝殿门方向丢出,以防万一波及到了帝座御案,再闹出什么惊扰圣驾的破事儿出来,毕竟今日席间是非已足够多了,肃慎王也不想再节外生枝。现在差出了这半圈的偏转,宇文策虽仍被丢出台外,却得以改换朝向,奔着斜前侧那根殿柱径直撞去。

    就在台下千百道惊愕的目光中,身在半空的宇文策抬头纵肩,腰肢发力,凭着经年习武的扎实根基与搏命狠劲,硬是以一个稍显怪异的后空翻调转了身形,整个身子像一根压扁的弹簧,惊险万分地撑落在殿柱上。电光石火之间,宇文策蹬腿挺身,借助巨大的反作用力,“嗖的”一下反弹而回,紧接着几个就地翻滚,最终以一个略为狼狈的半跪姿势堪堪刹住,继而淹没在殿内后起迟至的骚动声浪里。

    “好应变,好身手!嗯,如此看来,蒲鲁虎败在你手上,真的不算冤枉。”纥石烈羽荣甩了甩左臂,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奇迹般复返的羽林郎,不禁夸奖道。

    “区区不才,让大王见笑了。”宇文策抹去唇上因被牙齿磕碰而渗出的血丝,心有余悸地缓缓站起。虽已安然返身台上,他却犹自恍惚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刚刚那一套堪比猿猱绝谷跳荡的惊险动作。或许在外人眼中,那是一出刺激悦目、曲折迭宕的精彩冒险,可在宇文策自己心里,除了阵阵后怕之外,就只剩下说不出的庆幸。他不禁感叹或许真是菩萨保佑:幸好殿柱与比武台角的间距不远不近,幸好殿柱本身为承重计进行过铁箍加固与实心填充,硬度与牢固远非其它的木六合可比,也幸好自己及时抓住了冥冥之中的那一闪念,当机立断地险中一搏。事实上,这险之又险的一幕正是由众多巧合牵发交叠而成的,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差上那么一厘半毫,自己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可能逆转绝境,重新立足于比武台上。

    天时、地利、人和一次占全,但愿自己的好运气不会就此而止。

    与自己正面临的难题相比,刚才的波折不过是深海中的一丛暗礁罢了。真正的翻天巨浪,随时会覆顶而下。

    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击败纥石烈羽荣这个当前大敌呢?

    仅是一次交手试探,自己就险些铩羽而归、颜面扫地。这其中固然受到急功冒进的心态因素影响,但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是一目了然的。像这样身如铜墙铁壁、又沉稳老练的强大对手,自己仅凭常规的招法路数,休说得胜,就是打个平手也难。兵法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自己必须独辟蹊径,以智取蒲鲁虎的成例为鉴,再想出个出其不意、以弱胜强的计谋出来。否则敌强我弱,一味正面交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两者毕竟大有不同,不能照搬旧计。自己虽能在蒲鲁虎面前耍鬼把戏,却肯定瞒不过肃慎王的火眼金睛。思来想去,自己既然不能“智”取,便只能在一个“巧”字上下功夫。

    可这“巧”字究竟从何处落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