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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囊中颖脱锥(二十)余波未平

    “精彩绝伦!”陈玄都“啪”一声抬掌拍在大腿上,随后猛地抓起案上酒樽,仰脖将内中琼浆一饮而尽,陶醉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就在他砸吧得有滋有味时,四周乱糟糟的唏嘘声、失落声、争论声却不减反增,愈演愈烈。陈玄都当即横眉冷脸,满是不屑地嘲讽道:“哼,一群有眼无珠之辈,只顾输赢不知观赏,真是蠢不可及!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好戏,平生能有幸一睹,彩也不喝一声,酒也不饮一口,却在这七嘴八舌,扰人心烦!唉,说也无益,不过是对牛弹琴!”

    “子胤快人快语,殊不知祸从口出啊!此言若被旁人听传,这殿中满座,咱们便尽数得罪了!”袁聚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啊,大人教训的是,恕我失言了。”

    “出使异国,谨言慎行有益无害。不过,嘿嘿,若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无闲杂,自然另当别论,大可畅所欲言了!”

    “哦?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实不敢当。不过是受子胤启发,偶有一得之见。”袁聚拈着颌下青髭,回忆起方才一幕幕龙争虎斗的场景,侃侃而谈道:“我虽对武学一窍不通,但察情审势总还有些心得。这个宇文策,不怪子胤会青眼相加,确实智勇双全,非同小可。接你前言,宇文策所设乃是一出连环计,环环相扣,互为表里。既有纥石烈蒲鲁虎前车之鉴,任谁都会对宇文策心生警惕,额外提防。何况纥石烈羽荣又非莽夫,宇文策再想使诈弄巧已是难上加难。有道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猜宇文策也是无计可施,这才精心安排此场好戏:先故弄玄虚抛出一个独臂拳的假名,叫人百思不解,疑窦丛生。到头来他却声东击西,偷袭下盘。如今回头细想,此举与愚弄蒲鲁虎的伎俩何其相似啊!然而这恰是宇文策此计高明所在。让纥石烈羽荣误认他在故技重施,误以为他已图穷匕见,而实际上宇文策乃是示假掩真,藏刀深袖。之后他又不惜气力连连猛攻,表现得急于求胜、破釜沉舟,更使纥石烈羽荣深信其误判,自以为知己知彼、胜券在握,从而不疑有它,不知不觉间却入其彀中。当宇文策被踹翻倒地,所有人只当他回天无术,必败无疑,又怎会想到这才是他的撒手锏!欲取而故予,欲擒而故纵,他真是深谙攻心之术啊!唉,这些皆是我一家之言,在子胤面前布鼓雷门,权当是抛砖引玉吧!”

    “大人何必过谦!大人这一席话,可谓是一语破的,切中要害呀!”陈玄都冲南梁使主不拘小节地一挑大拇指,连连点头,并补充道:“诚如大人所言,宇文策一计误敌,一计纵敌,但他为诱使对手上钩,也真不惜血本!所谓七分实三分虚,若不是他敢于置之死地,连我都信以为真,肃慎酋首只怕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不知大人可曾留意,宇文策历次进攻时,右臂总有些微妙动作,却始终不曾真正出手。这也是他精心设下的圈套。独臂拳一说本已十分蹊跷,引人心疑。宇文策便顺水推舟,把肃慎酋首的心眼儿全引到自己的右臂上,正可助其行偷梁换柱之实。只可惜有一得,必有一失,也正因宇文策假戏真做,不遗余力,虽然计谋得逞,但也致使自身耗累过度,才会给对手留下一线生机,恐怕他也没料到,一条离渊之鱼,上钩后竟还能把他反拖下水,搞得如此狼狈吧!那肃慎酋首也真是了得!呵呵,旁人只当这两人一起摔落台下是虎头蛇尾,有失水准,却不知他们使智斗勇,各尽所能,如此棋逢对手,正该拍案叫绝才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世上事错综复杂,纵使旁观,看清者又有几人。嗯,二虎相争,于我有益无害,子胤又何必替外人鸣不平!来,你我对饮此杯,只看今夜这出大戏到底如何收场便是!”

    南梁使臣间长谈阔论之际,宇文策与肃慎王也相继缓过劲儿来。两人各自强打精神重返台上,分处两端稍事休息,听候安排。宇文策盘膝坐地,感觉周身酸疼,手脚乏力,疲劳感阵阵上袭,挥之不去。几次偷眼观察过另一边的纥石烈羽荣,他不禁暗自苦笑:背水一战,不留后路,终究不免自食苦果。眼下自己元气亏耗,一时半会绝难恢复。反观肃慎王虽也受创,可看他状态却明显要好过自己许多。万一再来个二度角逐,自己计短力屈之下,唯有甘拜下风。但愿朝廷能看清形势,见好就收,切莫画蛇添足。

    他正心怀忐忑,忽听得殿内宣旨官拖长音高唱道:“殿中肃静——”

    宇文策当下也不顾腿脚酸胀,连忙撑地站起,只见相扑主事人、右丞相冯暄,正在数名廷官的跟随下,拾阶而上,大步行来。待相扑双方心领神会地凑至近前,冯暄一双丹凤眼在两人身上各自扫了一圈,干咳了一声,一脸端肃道:“陛下召集内外豪杰殿中相扑,实为娱乐助兴,输赢本居其次,自当点到为止,以和为贵。大王与我朝宇文策两人各有千秋,皆是当世翘楚,已是人所共见。既然不分伯仲,本官以为加试实无必要,更有伤和睦。依本官之见,今日相扑,两位可共执牛耳,并列冠军。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小人何德何能,不过赖肃慎王承让!小人悉听丞相之言!”宇文策对平手了事正是求之不得,闻言自是喜出望外,率先表态。

    冯暄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而看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纥石烈羽荣。

    “……肃慎王?”

    见冷面壮汉始终沉默不语,冯暄眉梢挑了几挑,终究半是提醒半是嗔怪地低声唤道。

    “哼,哈哈哈——!”原本无动于衷的纥石烈羽荣,突如其来地放声大笑起来。

    几个随后廷官面面相觑,宇文策与冯暄则是一个若有所思,一个艴【fú】然不悦。

    大笑过后,肃慎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暄看了好一会儿,瞧得后者脸色数变,这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既是冯丞相之意,本王怎好回绝?平手就平手吧。唯愿陛下看得尽兴,本王也无异议。”

    “咳、嗯,如此甚好——”冯暄暗自松了口气,和颜悦色道。随后他转身面向御座趋行数步,朝仿佛位处神龛、俯瞰众生的皇帝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臣奉陛下口谕,为相扑主持,自当竭诚秉公,不负厚望。本场相扑,比试者同时落于台下,实在难分胜负。肃慎王纥石烈羽荣与羽林郎宇文策,两人技压群雄,一时瑜亮,试问海内英雄,舍此二人其谁?故臣以为,今日相扑,两人势均力敌,可共拔头筹,同享赏赐!此臣愚见,还请陛下圣断。”

    “噢,冯卿之言,倒是有些出乎朕之意料。嗯,不知诸卿又是何意啊?”

    天子一言,如晴空霹雳,宇文策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这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舟欲平而浪复生,眼看好事将成,难道波澜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