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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感时思报国(二)诸子夺嫡

    “果真如是,则秦王失势,大局已成!恭喜殿下,少一劲敌!”宇文信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得喜出望外,朝晋王拱手笑道。

    所谓天人相应,存亡之候,是以灾异之变,历来为人主所忌。关中如此天灾,朝廷一反常态,敢拿树大根深的秦王一党开刀,无疑是闻风而动,顺水推舟。而皇帝下诏问罪,除表明态度外,恐怕也有推责委过之嫌:毕竟就事论事而言,秦王纵有诸般过恶,斥之“有悖君父”虽不为过,但若论之“失德寡道”,未免牵强附会。

    然而不管怎样,这两顶帽子一旦扣到头上,秦王再想翻身,可谓难矣!有道是犬吠非主,秦王惹火烧身、伤筋动骨,宇文信自然是袖手乐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王羽翼久丰,虽一朝折损,仍不可小觑!不过他蛰伏舔伤,终须时日,是以暂不足虑。”宇文晃面色平静,随后屈起食指与中指,独留二指,幽幽道:“秦王之后,则是燕王。说起我这位四弟……唉,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两人见晋王欲言又止,也是深有同感,沉吟不语。

    原来已故的简懿皇后育有二子,长为戾太子宇文晟,幼即为燕王宇文骏。两人一母所出,朝夕相处,一直是兄友弟恭,亲密无间。即使燕王后来依制出藩,彼此千里相隔,依然音书不断、往来频繁,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除与戾太子手足情深之外,燕王与齐逆王——皇帝三弟宇文慎也渊源颇深。因膝下无子,又偏爱燕王聪颖果毅,故而齐王曾一手促成宇文骏与其王妃侄女卢氏的婚事,更曾有意将燕王过继为嗣子,只是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此事终归不了了之。

    正因如此,当年齐王与太子京中谋逆,本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即是暗联坐镇范阳的燕王,从而控扼榆关[今山海关],紧闭门户,令征辽诸军溃散关外,一举功成;中策才是兵发长安,据地关河,彼此互为援应,进退有据;而下策却是攻夺洛阳,分割中原,献土江淮引南朝兴师北伐,择机而动。

    三策之中,下策引狼入室,中策变数难料,上策十拿九稳。因而齐王与太子未及起事,已先行修书遣使,对燕王动情晓义,申说利害,甚至不惜许下立其为皇太弟的承诺,只当以彼此亲情之重、牵连之深、利诺之厚,足以拉拢对方入伙,共成大事。

    可惜二人如意算盘虽好,却不想宇文骏另有居心,根本不为所动。对方明里虚与委蛇、满口答应,暗中却派人飞马出关传报,同时调兵遣将据守城塞,修缮战备。待太子与齐王察知情况不妙,幽州早已严阵以待,征辽诸军也正星夜驰返,叛军再想出兵夺关,先机已失。眼见事已至此,太子与齐王只得退而求其次,含恨改行中策,终致兵败取祸。

    平心而论,朝廷能火速平乱,转危为安,燕王忠君守节,功不可没。可彼时皇帝初遭人伦惨剧,终日疑神疑鬼,猜忌深重,对与罪魁祸首牵连匪浅的燕王自是恶其余胥,丰功薄赏,不冷不热。

    在邺城如坐针毡苦忍多时,燕王思来想去,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借着酒劲儿闯入内寝,狠心将未受株连、结发恩爱的王妃亲手掐死,随后抱起尚在襁褓的幼子直冲入宫。他衣冠不整,状如疯魔,寻到尚在用膳的皇帝后,立即抱住对方放声嚎啕,捶胸顿足,哭诉自己对朝廷是怎样的忠心耿耿、对君父是怎样的从无二心,而自己被父皇疏远后又是如何的摧心剖肝,如何的痛不欲生,万般无奈之下,自己只得绝情负义,效仿吴起杀妻[齐鲁交战时,名将吴起之妻为齐国女子,为打消鲁国上下猜忌,吴起便杀妻以明心志。],诛除叛逆孽女以求自证清白。燕王声泪俱下,哀痛近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最后他双目赤红,啮齿含血,直言若是父皇对自己还有猜疑,便当场摔死孽子,若仍不足,自己便挖心刨肝,索性以死明志,说罢举起哇哇啼哭的幼儿便欲掷之于地。皇帝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抢过孙儿护在怀中,指着燕王一时气急失语,却又大感心疼愧疚。百感交集之下,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倾吐肝肠,至此情好如初,再无猜忌。

    与方正不苟的晋王行事迥异,燕王路走旁门,于娱乐游戏上格外上心,苦心孤诣,是以骑射、游艺、舞乐、博戏等道无一不精。既然父子已冰释前嫌,燕王投其所好,自然常伴君王左右,渐得皇帝爱重。他又广罗珍奇,屡献琛宝,更讨天子欢心。如今燕王已身居大司马之职,权重位尊,手掌军政,引得朝野观风者如蚁附膻,竞相投效,已有后来居上之势。

    “秦王似虎,燕王如龙,鸿鹄之敌,在龙不在虎!”一番斟酌后,宇文策率先打破了偏厅中的沉默。

    “嗯,太子殁后,燕王已是仅存嫡子。我宇文氏虽出自鲜卑君长,但也是炎帝神农[据《周书》记载宇文氏出自炎帝神农氏,因被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后世普遍认为此说不足为信。]之后,是以汉魏礼法、鲜卑旧俗并行不悖。明帝[北周明帝宇文毓(公元534年-560年),宇文泰庶长子,生母为姚夫人,权臣宇文护废黜孝闵帝后改立其为帝,后亦被宇文护废杀,年仅二十七岁。]、宣帝、静帝[北周静帝宇文阐(公元573年-581年),即宣帝宇文赟长子,生母为天皇后朱满月(宣帝立五后,原配杨丽华为天元皇后,地位最高,无子嗣),历史上被迫禅位于随国公杨坚,是北周最后一位皇帝,死时年仅九岁。]皆是庶长践祚,而孝闵[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公元542年―557年),宇文泰第三子,生母为北魏冯翊公主元皇后,被权臣宇文护拥立受禅,登基自称天王,是北周第一位皇帝,因与宇文护矛盾激化被弑,年仅十六岁。]、庄帝以及父皇则是嫡子承继。若单依道统,则秦王、燕王两人旗鼓相当;比较实力,则秦王根深蒂固,诸王莫及;但论及心机手段,燕王实在技高一筹啊!”宇文晃面色凝重地分析着:”想以士行之智,我与孝珩纵然不提,你也定然猜到:倘若无人或明或暗推波助澜,以秦王之势大根深,又岂会一着不慎,伤蹶[伤蹶:受伤跌倒。喻遭受挫折。]入骨!”

    “燕王固然不善,但我看咱们也无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宇文信剑眉微挑,满不在乎道:“不错,若立长当选秦王,若立嫡唯有燕王,可殿下莫非忘记我世祖昭皇帝是因何身膺大统、匡扶社稷的?如今朝廷文恬武嬉,骄奢淫逸,长此以往,社稷危矣!非常之时,难道只许他们立长立嫡,不许吾辈为国立贤乎?有道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殿下贤名广著,万民倾仰,与诸王相比有何逊色!况且二王鹬蚌相争,俨然势同水火,殿下坐收渔利,如今后发制人,正是‘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呵呵——士行不愧是军中将帅,果然豪迈慷慨,言行无忌!”晋王哑然失笑,对宇文信以昭帝为例是否另怀用意也不予深究,仅是以模棱两可的口吻继续说:“不错,燕王虽能兴风作浪,我却有豪杰用命。不过欲制燕王,尚须从长计议,咱们稍后再行周谋。”说罢,宇文晃若无其事地瞟了宇文策一眼,“说完秦、燕二王,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唯独疏漏了宋王不是?宋王——”

    “宋王黄口孺子,所恃不过妖母、外戚耳,余者何足道哉!”

    “士行!”晋王摇头苦笑道:“我知你与冯暄积怨甚深,但因此迁怒宋王,甚至看轻于人,未免不妥啊!”

    “殿下!”宇文信一杯下肚仍是怨气难消,嗤之以鼻道:“宋王长于妇人之手,既无秦王之勇,也无燕王之谋,更无殿下之仁。只因生母是宠冠后宫的玉容夫人,又仗着些弄巧呈乖的小慧,诸王依制就藩,他便软磨硬泡、一拖再拖,于是羁留京城,如此深宫娇儿,整日养尊处优,还不是羊质虎皮,岂堪社稷之重!至于冯暄,哼,若非取幸裙带、巧善钻营,一个倡家乐工,十数年何以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左丞相,呵呵,好个左丞相,只手遮天,党同伐异,千方百计把我从辽东排挤拔除,难道还指望我会以德报怨不成?没破口大骂,已是我口下留情了!”